和先前历朝历代不同,大宋向来没有宵禁的规矩,每逢喜庆佳节,往往是到了夜半时分,街头巷尾仍是热热闹闹的,那些酒楼饭庄青楼楚馆便更不用提了。而东京之中,除了开封府维持治安之外,殿帅府的权力犹大,如今到了天宁节前夕,一干人更是忙得人仰马翻。
直到月亮上了树梢,王恩方才把应该处理的事全部料理完毕,命人用井水沁的毛巾严严实实捂了一把脸,这才感觉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他乃是旧时禁中卫士,无论神宗还是哲宗,当日都对他褒奖有加,而当今天子即位之后,更是将这天底下军人最高的职位赐给了他,他自然是一门心思精忠报国。只是存心虽好,他却毕竟年过五十,这长时间的操劳下来,人便有些吃不消了。
“王帅!”一个亲随见王恩脸色疲惫,连忙上前问道,“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府吧!今儿个的事情都料理完了,纵使有什么疏漏,明日再补上也行!”
“唔。”王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后却终究不太放心,“你去叫上十几个人,随我一起出去走走,若是无事再回府不迟!”
王恩的脾气人人知道,当下那亲随也不敢再劝,答应一声便去叫人,不一会儿,便有十几个亲兵集结了起来。
“今日只是随便看看,把甲胄都脱了!”王恩见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心中不由好笑,“只是出去随便看看,又不是巡街,让百姓看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些军士都是王恩从殿前诸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自不敢违命,连忙依言去换衣服。见他们装束停当,王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把腰刀佩在腰间便大步朝外边走去。
一干人上了马沿路缓行,街头万家灯火,人头攒动,不时还传来笙歌管乐之声,端的是富贵繁华景象。见此情景,王恩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盛世景象人人欢喜,即使他这个曾经在荒原黄沙之中奋力作战的人也不例外。朝廷大军在外拼死杀敌,不就是为了保护一方水土无忧么?
他们这一帮人又是高头大马又是随从成群,街头百姓自然不敢冲撞,纷纷避在了一旁。尽管所有人都是身穿便服,但王恩毕竟时常率殿前司诸军执行公务,再加上这一把年纪,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因此,行了一段路之后,便有一个百姓突然嚷嚷了一声。
“是王殿帅!”
这一声叫得不打紧,整条街全都轰动了,一时间人人都来观瞻王恩风采。京城的小道消息一向都是极为灵通,王恩一出任殿帅,他当初的底细就全都被人深挖了出来,所以竟是人人知道他当日乃是禁中寻常卫士出身。一介小民最后竟做到殿帅府殿帅,这天大的际遇谁人不殷羡?再加上王恩上任之后和姚麟一样,极为重视军纪,驭下又是严整,所以不管是谁提到这位王殿帅,都是满脸的赞叹敬服。
“王帅,看来大伙都对你敬服得紧!”
好容易挤开了重围,身后一名亲卫便情不自禁地道:“怪不得即使是殿前诸军最桀骜的,接到王帅的命令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被人如此敬仰,王恩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只不过这巡游却是不可能了。他也不接亲卫的话,略一点头便朝自己府邸的方向行去。
他这府邸虽然也是赵佶钦赐,但毕竟不可能和蔡京高俅并肩,但在武臣中也已经算是头一份,和当初姚府的规制别无二致。整条街都是殿前诸军将校的府邸,没有一个文臣,因此人送别称“将巷”,倒也是京中一段佳话。
“王帅!”见王恩下马,一个家人匆匆迎了上来,“高相公已经等候了半个多时辰了!”
“哦?”王恩眼皮一跳,心中顿时有些吃不准了。他当日虽然受蔡京举荐,但是和一干文臣向来不兜搭,府上除了一干将领之外,很少有人拜访。而今日高俅特地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可不信一位日理万机的宰相会有那么好的耐心。
“高相公既然来了,为何不去殿帅府报我?”
那家人见王恩似乎有些怒气,连忙解释道:“高相公说没什么要紧事,让小人等不要去打搅王帅的公务,如今正和两位小公子聊天。”
王恩闻言愈发摸不着头脑,遂不再多问,随手把缰绳丢给了那个家人便大步朝内间走去。他唯一的儿子去世得早,只留下了两个孙子,如今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五岁。他虽然是自武阶进身,却知道这条路的难处,再者大宋向来重文轻武,所以他一向督导两个孙子用功读书,岂料长孙还算听话,那个小的却是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他几番禁止不住,最后也值得随他去了。
一进大院,他便听到一阵兵刃的呼啸声,定睛一看,竟是小孙子在那边厢舞剑。那一团剑光端的是银光闪闪矫若蛟龙,煞是好看,不过在他这经过沙场的人看去,却有另一番感受。
“一味的花巧,这孩子还是走了邪道!”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见高俅正抱手站在台阶上观看,便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绕了过去。
“高相公!”
高俅闻言转头,见是王恩到了,不由笑道:“王帅,人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你这孙儿着实不错。虽然这舞剑仍显得花巧了一些,但身在富贵之家还能奋发上进者,着实不易!”
王恩本以为高俅会夸赞孙儿武艺,听高俅这赞语另辟蹊径,不由微微一愣,随后大起知己之感。“高相公说得不错,他这武艺倒也平常,不过是好看罢了,但这心志却着实强硬得很。我那儿子去得早,所以我一心一意想让他们两个转试文阶,谁知大的愿意,这小的却无论如何不答应,还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身花拳绣腿。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奈他却一直不肯改变主意,就连殿前诸军的几个将校,也被他缠得无法,又是教武艺又是教军略,我最后也只能随他去了!”
高俅含笑点头,顺势把目光往下望去。此时,底下那少年已经收势而立,连气也没有喘一口。待他看到祖父已经到了,不免有些惊讶,连忙放下剑便上前磕头。
“爷爷!”
“贵客面前,你炫耀什么?难道会这几手花拳绣腿,将来便能上阵杀敌不成?”王恩板着脸训斥道,“战场上不是儿戏,打杀起来只有生死不分胜败,那一招一式全都是得在战火中历练出来的。休看你如今这剑舞得好看,若是真的上了战场,未必能赢得过一个小兵!”
被祖父当着别人的面如此训斥,那少年的脸上自然挂不下来,只是又不敢顶嘴,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只是这表情就很是沮丧了。
“王帅虽然说得严厉了一些,但有些话还是对的!”高俅亲自上前扶起了那少年,入手觉得那肌肉极为壮实,心中不由暗赞了一声。“我虽然未曾上过战场,却也识得几个勇猛的战将,深知这战场之中无侥幸。你的底子是极好的,但是,若是真的有心从军,却得抛弃这一些花巧繁复的招式。战场中不是杀敌便是伤己,所以招式大多是有来无回,用不上这些。殿前诸军有的是好教头,你为何不让他们来教你武艺?”
听高俅这一番话说得诚恳,那少年自然是心悦诚服,此时不由自主地道:“高相公,并非我不愿意拜名师,而是爷爷至今不甚同意我投身武阶,所以……”他说着便瞟了王恩一眼,希冀之情溢于言表。
“唉!”王恩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见高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便拱拱手道,“高相公,有些话当着小孩子说不便,不若进去再谈如何?”
“也好!”高俅向底下的少年投去鼓励的一睹,见其满脸兴奋,不由又微笑了起来。治国需要文臣固然不假,但是,若没有那些武将在边疆拱卫,何来这数万里河山安然无恙繁华昌盛?
进了厅堂,王恩先请高俅坐了,自己方才在另一头落座:“高相公,今日事务着实忙了些,所以劳你久候,实在是失礼!”
“这些日子为了天宁节的事,王帅已经分外操心,回来得晚也是自然的事。我只是随便来坐坐,并无要事,王帅无需挂心。闲来无事,我便和你这两个孙儿聊了一会,他们都是真性情,足可见王帅调教得好!”
“这大的倒还少让我操心,可是这小的……”王恩说着便露出了一丝无奈,沉吟片刻索性直言道,“高相公,不瞒你说,我倒不是因为战场艰险或是升转太慢而阻挠这孩子从军。而是……眼看朝廷如今的措置,暂时这仗是要打一阵子,但是,等到这孩子长大,却不见得还有仗可打。西夏是禁不起几仗了,辽国和女真一旦拼一个两败俱伤,到头来收拾残局说不定就是那么些功夫。我只是担心……担心将来无仗可打,武将无处可去。”
见王恩满脸尴尬,高俅不由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堂堂殿帅阻挠孙子从军,竟是因为这个缘故——王恩未免想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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