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辽主耶律延禧的死活自然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对于那些曾经在朝堂显赫一时的人而言,耶律延禧的死无疑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树终于倒了。与萧奉先兄弟的最后疯狂不同,海陵郡王萧芷因便聪明得多。就在耶律延禧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便悄悄离开了上京,果然,不多时便先后传来了萧奉先兄弟以及耶律延禧的死讯。
他自幼便是耶律延禧的侍读,是以才能够在这位主儿即位之后飞黄腾达,其中和萧奉先兄弟也不无龌龊。然而,如今两边都死了,他竟有一种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尽管两位执政太后并未废除他南院大王的头衔,但是他很清楚,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在朝中那群野心勃勃的宗室以及固执守旧的老臣眼中,他和萧奉先无疑是一丘之貉。
耶律达刚刚随同高端礼从大宋回来,谁知才走到一半就听说了国中连遭大变,当下他连上京也来不及回,匆匆便依照从前留下的暗号和萧芷因会合。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数月的工夫,就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王……”
“你不用安慰我!”萧芷因不耐烦地摆摆手,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萧奉先那样的草包,居然会干出带兵逼宫这种事,他也不想想,皇后……不,如今该称一声仁靖太后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萧奉先这个当大哥的居然不知道?现在可好,一朝兵败身死,反倒落得一个叛逆之名,若是好生筹划,怎会到如此地步!”
耶律达对于萧奉先一向没有多少好感,但是,身处这个位置,却免不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一向为萧芷因倚为心腹,人又精干得紧,沉吟半晌便开口问道:“大王昔日得先帝爱重,应当是不会俯首供一孺子差遣,此后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如今那两位太后如睿智皇后一般,也许我就此伏低认了,只可惜,局势复杂,纵使睿智萧皇后在世,恐怕也不见得能够力挽狂澜,更何况她们两个?”萧芷因挺身站了起来,忽然狠狠握紧了拳头,“仁靖不过是一个耳朵软的妇人,仁和不过是徒有小才,哪里有资格代一孺子掌管天下?宗室之中虽然没有人率先出来提出异议,但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两岁多的娃娃占据了御座!”
耶律达心知肚明萧芷因所指何人,上前一步低声道:“既然如此,大王可是要去南京?”
“和鲁斡死了,东京那边如今又是战事连连不是善地,以魏王耶律淳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窝在东京?虽说先帝死了,但他正好趁着自己老爹的丧期,名正言顺地占据了南京之地,我就不信,他甘心臣服于一个两岁小儿!”
说到这里,萧芷因便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我手中没什么兵权,这也是两位太后执政以来,没有处置我的原因之一。她们哪里知道,所谓明路,永远都不如暗地里的手段。这些年我苦心经营,原本是想为皇上分忧解难,谁知最后竟会有如此突变!怎么样,你是否跟着我一起去南京?”
耶律达连忙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属下自然是跟随大王!”
“好,好!”萧芷因连连点头,心中原本的失望情绪一扫而空。耶律延禧死了就算了,凭借他的本事,难不成就扶不起另一个耶律延禧么?魏王耶律淳若是真有异心那就最好,哪怕是再油盐不入,他也势必要挑起那丝反心!可惜啊,倘若自己也是宗室该有多好,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又哪里轮得到别人去坐?
南京析津府和西京、中京相隔很近,比起地域广阔的上京道和东京道来说,南京道算得上是芝麻大的地方,但是,由于它靠近大宋边陲,因此兵强马壮自不在话下。历来,担任南京留守的都是嫡系宗室,此番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一死,南京留守的位子立刻出缺,而辽国朝廷却并未立刻下诏派人出任,无疑也是因为魏王耶律淳的缘故。
由于汉化已深,因此,义和仁圣皇太叔、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的丧事极其隆重,而萧芷因一行一踏进南京,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不管是大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还是那些甲胄在身兵器不离手的将领,全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就连客栈老板的话也少了很多。
为了避免麻烦,萧芷因干脆换了汉人打扮,他在中原呆过多年,一口汉话说得和契丹话一样流利,再加上几个随从都是精明人,因此轻轻松松地便蒙混过关。在他重重打赏了一锭金子之后,那个原本还有些畏缩的老板终于热情了起来,三言两语之间便开始讲起了此中内情。
“皇太叔一向都很少管事的,不过,那些将领一个个可都是杀人如麻的主。不说别的,单单这两年边境打草谷的,便时常满载而归。”那客栈老板喋喋不休地念叨了一阵辽军的凶悍,这才把话转到了点子上,“魏王是皇太叔的儿子,前来吊丧也是堂堂正正的,只是不知道谁说错了话,说是身为臣子的,应该先去上京为先皇守灵,而不是只知道区区小孝,结果魏王麾下的一个将军恼了,当场便提刀杀了那个没眼色的人。如今,魏王是日日守在留守府里,啧啧……只是朝廷到如今都没有任何表示,实在是有些……”
仿佛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那老板嘿嘿一笑便不再多嘴,陪着笑脸又去招呼别的客人,而萧芷因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耶律达四下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遂低声问道:“大王,你是准备暗地去会会魏王,还是……”
“就是先皇在世,也得尊崇皇太叔几分,朝廷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吊丧,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来,他们是实在焦头烂额了!”萧芷因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自信,“趁着我这南院大王的头衔还能够管几分用,待会你就陪我去吊祭一下皇太叔……不应该是太皇太叔他老人家!”
“什么?”耶律达闻言勃然色变,心下更是骇然,“如今魏王是何打算,大王还不知道,怎可轻举妄动露了行踪?倘若到时两位太后来使向南京要人,魏王说不定会……”
“凡事畏首畏尾,不是大丈夫!”萧芷因傲然笑道,“刚刚那店老板已经说了,魏王的心意固然不可知,但是,他的部属呢?谁不想自己的主子荣登大宝拥有天下,谁不想成为拥立功臣而青史留名坐享富贵?朝廷使节不是没来么,好,那我这个南院大王便送过去,正好把这些人的心火都撩拨起来!”
萧芷因从来就是胆大妄为之辈,用过饭之后便带着一群随从直奔南京留守府,见放眼过去全都是素白的颜色,他的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冷笑。
门口的两个辽兵见有人骑马疾驰而来,立刻呼喝一声,不一会儿,留守府中便奔出了几十个人,个个都是长刀出鞘,戒备之色溢于言表。直到萧芷因等人勒住了马,一个为首的才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留守府重地,何人胆敢擅闯?”
萧芷因一举手,身后数名护卫齐刷刷地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看得那些辽兵都是一呆。在马背上又坐了片刻,他方才潇洒地跳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海陵郡王,知南院大王事萧芷因,特地前来吊祭义和仁圣皇太叔!”
一句短短的话顿时把一群军士全都镇住了,若非刚刚那几个护卫显示出了良好的素养,而且萧芷因本人气势不凡,他们也许会把来人当作疯子。堂堂大辽南院大王,怎么会作汉人装扮?
好半晌,留守府内终于匆匆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他抬眼往萧芷因脸上打量了片刻,立即上前单膝跪下行礼道:“拜见大王!”
“我倒是谁,原来是阿鲁!”萧芷因上前一把扶起那年轻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是刚刚当上了魏王的侍卫!这不过五年过去,你就出息了!对了,我是特意来吊祭义和仁圣皇太叔的,快带我过去!”
耶律阿鲁张大了嘴,犹豫了许久方才低声问道:“萧大王,你此番前来是代表朝廷,还是……”
“朝廷?”萧芷因眉头一挑,故作惊讶地道,“我离开上京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前些时日正好听到皇太叔薨逝,所以便前来吊祭。怎么,这么天大的事情,朝廷居然未曾派人过来?”
这句话的声音颇为响亮,不单单是耶律阿鲁,就连旁边的一群军士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竟是人人脸色难看。就算正在天子丧期之内,堂堂皇太叔薨逝,朝廷却连一个使节都不派,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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