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开封府地界上的男女老少自然便换上了夏衣,而朝廷也向各级官员颁赐夏装。放眼看去,街头巷尾尽是五颜六色,尤其是坊间勾栏女子更是衣着暴露,时时放射出勾魂夺魄的目光。
当然,即使是盛世时节,街头却有一色人物是决计少不了的,那便是衣不蔽体的乞丐。自潘楼大街到朱雀门外街巷,时而可见三五乞丐在那里沿街乞讨,每日送往化人场火化的尸体,也每每有数具到数十具之多。开封府虽然屡屡命人清查,但对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要皇帝没有去上清宫上香礼拜之类的事,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晌午时分,初夏颇为炙热的阳光下,几个乞丐正懒洋洋地躺在那里清理着身上的虱子,那些运气好的则在清点破碗中的铜钱。突然,一个眼尖的瞧见不远处一蹦一跳地过来一个小女孩,顿时扯开嗓子叫了一声:“喂,那位小姐又来了!”
一声叫唤顿时让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见那小姑娘正是前些日子一直来的,个个不由都是眉开眼笑,脸上都露出了平生以来最温柔的笑容。那小姑娘倒也没什么平常的,不过就是两根冲天小辫,身上穿着寻常的布衣裳,只是头颈里挂着一个银项圈似乎还稍微值几个钱。当然,从她那白皙的皮肤中依然能够看出一点她的出身,因此这些乞丐并不敢将其当作寻常人家的女儿。
“我今天带了馒头!”
来人正是高嘉,只见她费劲地放下了手中的篮子,笑吟吟地道:“这是刚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一人一个!”
听到有吃的,一群乞丐顿时欢呼了上来,却不敢上去抢,而是一个个按次序拿了一个,然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不一会儿,篮子里固然是一干二净,而他们手中的馒头也几乎全都到了肚子里。这时,一个刚到这里不久的小乞丐一边小口小口地把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向旁边的那个老乞丐问道:“这小姐儿是谁,我看大家似乎都认识她!”
那老乞丐早就把一个馒头吃完了,此时打了一个饱嗝,悄悄看了高嘉一眼,便低声对那小乞丐道:“这小姑娘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每次不是馒头便是舍饭,家里大约是极有钱的。你可千万别打什么歪主意,上次有个不识好歹的想要拐了她去讹诈钱,结果当即就被人拿住了,到开封府打了板子不说,立马就是流配沙门岛。你别看她衣裳不起眼,肯定是顶尖富贵的人家,再说又好心,这年头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
小乞丐听得一愣一愣,许久才知道点点头,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中年乞丐,长得又高又瘦,不由分说地伸手便去夺高嘉头颈上的项圈。
见到这个情景,所有的乞丐都不禁惊呼了出来,而高嘉却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仿佛吓呆了。而就在那中年乞丐脏兮兮的手即将碰到高嘉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突然高飞了起来,腾云驾雾似的被摔在了地上,半晌都动弹不得。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出现在高嘉身后,满脸惶恐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高嘉这才捂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没事没事,隔几天便会有这么一回,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话虽如此,看她那张古灵精怪的脸,哪里有半分受到惊吓的样子?
看到那中年乞丐躺在地上呻吟连连,刚才说话的小乞丐着实唬了一跳,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真是好厉害!”
“这算什么!”那老乞丐没好气地瞪了地上那个家伙一眼,冷笑一声道,“这种事情多了,这家伙运气好,根本没有近得身,以前但凡有碰过她的,那手第二天就全都废了!这开封府地界上,我们算是最最低等的一群,上头还有无数地头蛇看着,光是看这些人护着这小姐的情形,便知道人是我们动不得的!”
高嘉却不知道别人如何议论,好容易出来一圈,她自然不满足光是施舍几个乞丐就算了,摆摆手示意身后那汉子离得远些,便一蹦一跳地往集市上去了。这一日正好是十五,州桥两边热闹非凡不提,那些佛寺道观旁边更是摆开了一长溜的摊子,有卖小玩意的,有卖饮食果子的,还有卖浆水的,总而言之应有尽有。
她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但一路上只要在哪个小摊边驻足一会,然后再露出那可爱讨喜的模样,几个小贩旧时不时塞给她一些东西,因此不过一会儿,她的怀里就多出了一堆玩意。当然,她固然是高兴了,却苦了身后几个紧跟着的家人,一面要注意有没有人打歪主意,一面还要一路结帐,否则传扬出去若是说高相公的千金乱拿东西,那乐子可就大了。
离开高嘉不远处,却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女子正在缓缓前行。虽然顶着一层面纱,但是从通体所穿的衣物以及朦胧显现出来的一丝气质来看,却端的是一个绝色佳人。不少看到此情景的年轻公子想要上前搭讪,却都被那几个家丁挡在了外头。没过多久,高嘉便和那女子打上了照面。
在家里见过的人多了,高嘉的眼光自然很毒,只是第一眼,她便觉得这女人看上去很不寻常,下一刻,她的目光却完全被对方腰间的那一枚玉佩吸引了去。就是以她的身份,曾经想要这种于阗美玉,爹娘都未曾允准,如今竟然只是那么斜斜垂在别人的腰间?
她在那边歪头呆呆地看着,却没注意到身后几个家人已经跟近了。其中一个汉子见高嘉站在那里直发呆,只能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这才叫回了她的魂。
高嘉恍过神来,见那女子往大相国寺的方向走去,连忙拔腿追了上去。她倒没有其他目的,只是觉得好奇。她曾经听爹爹说过,这于阗美玉每年进贡的数量都极其有限,除了真正的高官还有宫里那些嫔妃娘娘,其他人是绝对弄不到的。一时间,她对于对方的身份无比好奇。
无论是那个女子还是跟从的一群家丁都没有想到有个小姑娘对他们生出了疑心,只是在前头徐徐而行,很快便进了大相国寺。而追过来的高嘉在抬头看了看大相国寺那四个大字时,突然一跺脚紧跟了上去,心里却在暗自祈祷。她跟着父母来过这里好几回了,里面的几个当家大和尚都认识她,只希望待会不要被人认出来就好。
哪知道怕什么便偏偏来什么,正当她蹑手蹑脚地远远跟在那女子一行人的身后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高小姐!”
听到这三个字,高嘉顿时心道不好,见前头几个人仿佛没听见那样继续前行,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头来,而入目的却是一张她最不情愿看到的脸。
“智光大师!”
智光诧异地打量着高嘉,见其一身寻常民间孩子的服饰,心中不由暗自感慨。早知道高俅的那位千金最是好动,谁知道竟会真的穿这么一身四处乱跑。他四下看了一眼,见几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府家人就在不远处,心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小家伙总算不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高小姐怎么会到大相国寺来?”
高嘉见那女子进了大雄宝殿,她便一本正经对智光道:“我刚刚在路上看到那位小姐,觉得很可疑,所以就跟过来了!”看到智光愣在那里,她随即促狭地一笑道,“骗你的啦,大和尚,我不陪你说话了,否则人就跟丢了!”
言罢她便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智光一个人在那里苦笑。这高相公既沉稳又老练,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儿?话虽如此,高嘉跑到他的地盘上,他却也不敢小觑,连忙唤来一个知客僧,让他到里头去唤了几个会武的僧人出来守着寺门,又叫来几个人跟在后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高嘉出了事情,他也同样担待不起。
这边刚刚布置完毕,他便看到了不远处悠然行来的一群人,心脏立刻猛地收缩了一下。不是吧,今天是什么奇怪的日子,居然这么多达官贵人全都集在一起来了?那个牵着一个孩子的手缓缓行来的,不是当今天子又是谁?不消说,旁边的那个人定然是定王赵桓无疑。
想到这里,他那敢怠慢,连忙带着几个僧人快步迎了上去,近前便深深合十行礼道:“赵施主!”
赵佶对于智光的这一声赵施主极其满意,当下便略略颔首,然后对身旁的赵桓道:“这是大相国寺的智光大师,佛理精深自然不必说,就是学问也是很好的。以后我也会让他来给你讲讲佛理,虽说佛道不同流,不过稍稍了解一些,也可知道天下信奉佛道的人究竟是为何而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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