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彗星早已消失,但是,朝堂上的风波却久久未平。历来御史弹劾宰相,宰相都是要请辞避位的,这是大宋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天子也不能偏袒。然而,这一次赵佶竟然直指一干御史是诬告,这顿时掀起了一场莫大的波澜。
而在外头百姓看来,朝中的风波却不过是一场闹剧。作为天子脚下的东京城,其中的百姓无疑都是极其务实的。不管是谁执政,只要能够治安靖宁,大家都能吃饱饭,又没有刀兵之危,谁管你是谁执政?而蔡京暂且不提,高俅这个苏门子弟可是铁板钉钉的,由于爱屋及乌,因此茶馆中的说书人只要编排高俅一点坏话,便会招来别人的群起攻之。
这一日也是如此,当有人说起高俅在杭州行使的厘定田亩是苛政恶政的时候,边角桌子上便有一个汉子满脸轻蔑地驳斥道:“放屁,那都是那些当官的怕事情牵连到他们身上,什么苛政,要不是有人挡着,在天下都推行开来,我们要交的税哪里会有这么多?”
但凡有闲钱喝茶的人,家里大约都是有些产业的,此时不免便有人好奇地问道:“厘定田亩之后,那些隐瞒的田亩只会交税更多,怎么会比现在少?”
“我朝的税是怎么定下来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朝廷户部每年预计下一年的支出,然后再按照这些把税赋摊派在每个州府,最后才到我们每一个人头上。可是,各位别忘记了,那些当官的人家可是不用交税的!”
“既然他们不用交税,厘定田亩对他们有什么坏处?”
“虽说不用交税,但是,朝廷早有旨意,他们能够买的田亩都有定数。可是,现在河北河东各大族,哪一个不是手里有几千顷地?要是真的按照律法严办,只怕不知要扫落多少人!他们这些都是上好的田,要是也同样交税,我们哪里用得着交那么多的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座的也有认识几个字会计算的,一时间附和声此起彼伏。原先挑起话头的那个说书人早就悄无声息溜了个没影,只有茶馆中那些人仍旧在闹腾。大宋的岁收巨大不假,但这全都是压在老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如牛毛,要不是不交税就可能去坐牢,哪个百姓愿意交那么多的税。
经这个汉子这么一提醒,又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高俅当初做的其它几件实事。从海外带来的便宜香料到上书废编类局,总而言之,差点没有把他说成是一个绝世名相。一番唇枪舌剑之后,作为始作俑者的那个汉子却趁人不注意悄悄会账走了。
出了茶馆,他便进了一条巷子,几个转折之后方才从后门进了一个中等宅院。熟门熟路地拐进一间房,他便毕恭毕敬地朝正座上的两人拱手行了个礼。
“九爷,七公子!”
燕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怎么样,外头可是按照预先布置的那样动起来了?”
“正是!”那中年汉子满脸的钦服,“七公子真是料事如神,那些人果然在四处散布相爷的坏话,只不过,小人派出去了不少得力的手下,各处酒楼茶馆全都占全了,只要他们敢说,我就让他们狠狠地反击回去。要比能说会道,谁能比我们这些专门伺候人的闲汉更有本事?”
“哈哈哈哈!”燕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末了便用赞赏的目光打量了这个汉子两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和胜之先生既然把事情托付给了你们,就是相信你们的本事。好生去做,只要能把这一次的事情漂漂亮亮地办了,将来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七公子!”
那汉子喜出望外地下拜行礼,随后便匆匆回转了去。等到他走后,公孙胜方才苦笑一声道:“好你个小七,如今竟玩起喧宾夺主这一套了。你看他走的时候那高兴劲,哪里把我放在了眼里?”
“那还不是你教导有方?”燕青不闪不避地刺了一句,见公孙胜回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笑道,“横竖如今都把路数挑明了,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局。蔡家那边既然想借这个机会兴风作浪,也正合了大哥的心意。毕竟,蔡元长已经老了,蔡家那个大衙内还没有成气候,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发难,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不是想看看大哥的反应么,很好,我就用这个法子反击回去。我倒要看看,几天之后城里头会有什么样的议论!”
正如燕青料想的那样,当蔡攸得到下人的回报时,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片。他虽然自负骄傲,但也是一个聪明人,这样明摆着的事,他哪里会不知道。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说朝中那些弹劾蔡京的官员被贬斥了好几个,但是,仍有人以蔡京年事已高,再加上平息舆论为由,要求蔡京致仕,而这是他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蔡攸眼下还是龙图阁学士,要是作为靠山的老爹倒了,那么,他要想再进一步便难上加难。所以,他不得不选择这个时候把高俅狠狠拉下马,否则,将来就更难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便对那个弯腰的家人问道:“你刚刚是说,只不过是起了个头,便有人拉起虎皮作大旗,辩驳了起来?”
“不错!”那家人慌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好几处都是如此,小人虽然没有四下里全都逛过,但是,料想到处的情形都是一样的。大少爷,此事从骨子里透出蹊跷,小人觉得那些人事先早已准备,是否要派人去追查一下?”
蔡攸原本还想谨慎一些,但一想到前两次遭到的报复手段,心中怒火顿时腾腾燃烧了起来。事已至此,若是松手只怕会招来更凌厉的反击,还不如硬挺着试一试。再说,他不是还攥着一个天大的把柄么?
当下他便点了点头:“你尽力去办,凡事都有我担当。若是缺少人手,尽管到我这里支取钱。只有一条,事情办得隐秘些,别让别人轻易抓到由头。”
“小人理会得!”那家人连忙躬身答应,立马转身去了。
而蔡攸整了整衣冠,满面从容地前往书房见父亲。尽管高俅的请辞已经被打了回票,但是,蔡京的告病却不能这么快解除,否则,外头的闲话就会更多。自从蔡京为相以来,除了上次崇宁星变,他这个当儿子的少有看到父亲如此悠闲的时候。
进了书房,他便看到蔡京正在埋头写字。他也不出声,自顾自地掩上了门,徐徐走到了父亲身边。但是,令他诧异的是,蔡京并非是在写什么横幅,而是正在临帖,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很难想象是以字闻名的蔡京。
直到看着蔡京写完,他才轻轻叫了一声:“爹!”
蔡京放下了手中的笔,也不回头,口中淡淡地问道:“朝中最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是,自从张商英离京,那些人群龙无首,如今已经不足为惧了。爹爹果然好手段,只是轻轻用了一记推手,那些人便无地自容,想必今后若是有人再想这么做,也该想想前人的下场。”
说到这里,蔡攸的脸上便露出了钦佩之色。饶是事先他早在思量父亲所用的手段,却决计没有想到这一条。确实,这和明面上的针锋相对比起来,效果着实好多了。他之所以会沿用这一条计策,正是看中了它的无影无形。
“你以为用这一条就没有风险么?”蔡京转头看着儿子,见其面露惊愕,不禁冷笑一声道,“倘若不是圣上心有定计,这一次的弹劾非但不会止消,反而会愈演愈烈。你需得记住,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个吓倒的。只有那些昔日用溜须拍马的手段上位的,方才会被这一招打回去。你别看张商英官职高,同样是这个道理。当然,那些为了求名而胡乱弹劾的官员,也有可趁之机。但是,那些立身持正的官员却不一样,他们本身难以让人钻到空子。比如说,倘若陈次升还在,只要他一道奏疏,圣上便会信了八成,你明白吗?”
蔡攸细细品味着这几句话的滋味,最后不由佩服地点了点头:“爹爹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你明白这些,将来方才能够在仕途上立于不败之地。哪些人可以作为盟友,值得托付腹心;哪些人是敌人,永远不可能收归所用;哪些人口蜜腹剑,虽能用亦要提防;哪些人胸有大才,不可能永远蛰伏不动……为官之道便如同做学问一样,永远需要钻研,否则,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没有伯乐相中,还不是一辈子蹉跎?”
蔡京越说越精神,最后便负手站了起来,身子竟是笔直。“看看如今的朝堂,年轻的和年老的已经能够分庭抗礼,足可见圣上锐意进取,不甘为老臣阻了国家之路。所以,那些顽固不化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离开中枢。我凭什么能够站稳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我虽然年老,却知道求新求变?攸儿,记住,在朝为官不可走错一步,否则,便是想退回去重来亦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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