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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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义净(3)

师徒情深,心有灵犀。自从知道爱徒将回,慧智禅师这些天也日夜心绪不宁,每天傍晚总要和慧力一起,赶到寺外西园散步。每次到西园,望着善遇师兄的坟墓,想着净儿将要学成归来,心中总要生出无限感慨!

这天,师徒二人终于相见了。义净向师父详细汇报了四年来赴长安求学的经过和见闻。慧智禅师对义净说:“净儿,师父已为你发愿写经,并将你到佛国求法巡礼的志向对佛祖表明,祈求佛主佑护,完成大愿。愿力所感,竟有舍利出现,实在是佛祖的启示。你可尽快筹划,以便早日成行,切勿辜负了佛祖的眷顾。”义净坚定地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年的正月过后,义净告别了师父和师兄弟们,再一次西行。这一次,他是要西度流沙,去佛国取经,将与同去的法师在长安大慈寺会合。

到达东都洛阳后,仍从上东门进入,到以前住过的毓财坊净土寺挂单。当天义净正要歇息时,客房进来一位青年僧人,原来他也是在这里挂单暂住的。这位青年僧人年约二十,谦恭有礼,法名善行,是晋州(今山西省临汾市)人,出来游学,志在律仪与明咒。他知道义净是律师后,极为高兴。

义净人佛门二十五年,受具足大戒已十二年。勤勉不懈,以律学为专业,精研经律论三藏,早已是满腹学问。他见善行谦恭有礼,虚心求教,也很喜欢,就将律学精义给善行讲了一些。义净的品行与学问使善行钦羡不已,便有了从学受教之意。善行来洛阳已久,也打算去长安。听说义净的去向,便恳求能与他同行,以便求教。义净欣然应诺。

第二天,两人辞别了净土寺僧众,负笈持杖,过漕渠桥、中桥,向西南穿过洛阳南城,出定鼎门,向西逶迤而去。一路上,善行虚心而殷勤,处处执弟子之礼。两人谈玄论道,讲论佛法,十分合得来。

到了长安后,义净带领善行人春明门,依旧住在常乐坊大慈寺。弘袆论师已经回来,比义净早到半月余。玄瞻法师半年前南下,尚无消息。玄法寺处一法师因母亲患疾,回了并州,捎话说近日即返长安。于是,义净一面打探西行路途的消息,一面等待其他两位约好的同伴。

此期间,义净在西明寺精心拜阅了道宣大师的一些律学新作,又对“色法戒体”之说进行了研究。但各家律学论议纷纷,争执不一,义净实在无法从现有的律典中找到圆满的答案。

“到印度去!只有到佛祖的国度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义净暗自想道。

但是,坏消息却接二连三而至:玄法寺的处一法师托人捎话,说母亲年老多病,无人侍奉,不能分身前来与大家一同西游了;玄瞻法师也从江宁捎信来,说自己正在修习净土法门,很有心得,却没有提何日去印度求学一事;另外,去西域的路途,听说北有突厥,南有吐蕃,经常与大唐发生兵戈之事,道路常常因此而受阻……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烛光摇曳中,义净弘神相对而坐,默默无语。善行在一旁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义净终于开口了:“弘神师!人各有志,不可勉强。目前西方路途不通畅,却没听说南方水路有何阻碍,我们不如走水路,也不必再等下去了,无论人多或人少,全凭缘分。只要心诚,相信佛祖一定会佑护的。玄奘大师不也是孤身犯险么?”

弘袆未答话,但点了点头。一旁的善行却说道:“两位师父,善行愿追随前后,随两位师父到天竺去!”义净和弘袆都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善行。义净说道:“你虽然愿意拜我为师,但我未得家师许可,尚不敢擅作主张。何况,赴天竺求法,千山万水,生死难卜,需有大智大勇之心方可!”

“师父不必多虑,弟子都已经想好了。”善行神情肃然,向义净合十道。

经过商量,义净回齐州向师父告别,加上善行拜师之事也要向师父面禀;弘神已得家师亲笔书信,让他不必面辞,从速西行。这样,弘袆直接南下,在江宁寻找玄瞻。约定义净自大运河南下,在扬州结夏;弘袆找到玄瞻后也到扬州结夏。当时扬州是一个极为繁华的水陆码头,也是出洋的港口,外国商船极多。在那里相会,便于筹划搭船之事。

商议之后,三人便立即动身,分头行事。于是,义净又一次回到了齐州土窟寺。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到了出发的日子。这天晚上,一轮上弦明月斜挂在天空,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义净领着善行,跟在慧智师父和慧力师兄的后面,走向土窟寺的西园。四个人默默地来到了善遇法师的坟前。义净明天就要万里远行了,今天晚上特意来向抚育过自己的恩师善遇法师辞行。

“师兄,净儿明天就要出发去佛国。二十多年了,师弟知道师兄一直保佑着净儿。如今净儿肩负重任,就要去佛国求取大法。万里迢迢,请师兄在冥冥中护着净儿,取得大法,早日归来!”慧智禅师燃上一柱香后,合十祷祝道。

义净也燃上了香,和善行双双跪在师父的坟前:“师父,徒儿和善行明天就要离开您了。师父的教诲,徒儿没有忘记。为弘扬佛法,济度苍生,此去定当排除万难,取得大法,祈求我佛慈悲,龙华树下,与师父早日相见!”说完,与善行恭恭敬敬地俯身叩拜。每一拜,时间都比平常的长,因为义净知道,明天离开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何时回来。

“净儿!”慧智禅师又对义净说:“天竺求法,是莫大的善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专心一意,不可怀私恋之心。虽然是你和善行前去观礼圣迹,实则代表了我和善遇师兄,代表了我土窟寺僧众、我齐州乃至我大唐的四众弟子!你当牢记在心,奋勇向前,必定能成就无上功德!”

五因缘巧成孤帆南下

炎夏,骄阳似火。扬州的天气更热,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云彩,暑气蒸腾,使人难以喘过气来。义净和善行在扬州谢司空寺坐夏,今天是最后一天。

日已近午,两人在房内趺坐。离开齐州时的兴奋和激动已荡然无存。义净闭目不语,善行一脸沮丧的样子,常偷眼看看师父。义净虽然闭目不语,可内心如风起云涌,极不平静。头上的汗一道一道淌下来,却擦也不擦,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当初在长安结志西游的处一法师,因侍奉母亲而不能去了;如今弘神和玄瞻也改变了初衷,要专修净土法门,也不愿去印度了!

怎么办?

善行知道师父的心情,有心安慰,但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由得瞥了瞥师父身旁的一个包袱,那里面是一匹琵绢和一件如来等量袈裟。听说义净要赴西天佛国,齐州诸寺和百姓送来许多织绢,乞求义净带往印度供施。义净望着那堆成小山般的织绢发了愁。中土与印度远隔千山万水,如何才能将它们带去?后来,慧智禅师想了一个办法,将送来的这些织绢每匹剪下一块,然后缝合到一起,剩余的都退还。用缝合到一起的这些绢,裁制了一件如来等量袈裟,恰好还剩有一匹。虽然只有一匹琵绢和一件袈裟,可这是山东道俗对佛祖的一片心意啊!情义之重,不啻于一座泰山!

义净下定了决心:初衷不改!

可是水路和旱路不同,得准备大量的淡水和食物,特别是搭便船的问题。

这时,谢司空寺的上座法然大师和维那观性律师进来了,还有一位沙弥提着一个食盒。另一位是俗人,义净不认识。义净忙放下琵绢、袈裟,站起来致礼。

“听善行小师言,律师身有微恙,没有去用斋,老僧与施主特来看望。”法然大师又转身接着向义净介绍道:“这位是龚州刺史冯大人,发愿来敝寺普斋僧众。全寺上下都已用过斋饭,唯独缺你们二人,冯大人执意来送果品和点心,以求功德圆满。”

天气如此炎热,冯刺史竟亲自来送斋供。义净忙给各位让座。众人落座后,冯刺史看见床榻上的琵绢和袈裟,问道:“此绢和袈裟为何都是碎片缝成,又好像都是新的?”

“这是齐州佛门弟子献给佛祖的供养之物,因人数太多,只好从每匹织绢上剪下一块,缝合而成。”义净回答。

“南无阿弥陀佛!”刺史又问道:“佛祖远在天竺,不知如何送去?”

“贫僧发心赴天竺求法。”义净就将自己的打算及目前的问题简单讲了一遍。

“如此甚好!”刺史赞许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只要大师有此勇心,旅途之事不用担心,一切由下官承办!再者,下官两位舍弟俱在原籍冈州(今广东新会市)州府任职。冈州与广州都是出海口,南海诸国商舶以至波斯商舶常去那里。大师搭便船南下人海,想来不会太难。”

听了冯刺史的话,义净连连称:“善哉!善哉!”

这位刺史姓冯,名孝诠,任职岭南龚州(今广西省平南县)。家世奉佛,广作功德。恰好今天是夏安居的最后一天,而明天,冯刺史就要离开扬州,到江宁公干,然后南下回岭南。冯刺史是个很豁达的人,见此情况,主张义净师徒随他一路同行。这对义净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

真是因缘和合,佛法无边,心坚志诚,天赐其便!第二天,义净与善行随冯刺史一起,乘船向江宁而去。

江宁(今南京市)寺宇众多,是义净久已向往之地。不独寺宇众多,佛法兴盛,义净早年听慧力师兄讲,先师善遇法师曾来这里,因背诵三种《涅架经》而震惊了江宁,因此对江宁倍生亲切之感。在这里,义净又遇到一位志同而道合的僧人,名叫玄逵,并约定秋末在广州制旨寺相会,然后一同前往佛国。义净欣喜不已,待冯刺史办完公干,便转辔南下,很快便来到广州。

广州是大唐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之一,也是整个岭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珠江口上,常常停泊着来自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印度、波斯(今伊朗)、昆仑(中印半岛南部及南洋诸岛)的“南海舶”,运来象牙、犀角、香料、铜锭、海贝和各种宝物。冯刺史家就在珠江口内,他又是邻州的长官,因此,与广州州府以及“市舶司”的官员都很熟悉。很快,便找到一位波斯船主,极为爽快地答应待船回波斯时,带义净他们南行,时间大约是十一月。

这时才是初秋,距十一月还早。义净便在制旨寺给玄逵律师留下一封书信,写明已联系好了船舶,自己十月底将至制旨寺与他相见,然后,应冯刺史之邀,一同去冈州。

冯刺史的两位弟弟一名孝诞,一名孝轸,加上两位弟弟的夫人宁氏和彭氏等,全家都是信崇佛法的人,都为能供养一位大德僧赴佛国朝拜而倍感荣耀!自义净师徒到来之后,冯家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决定洁净沐浴,吃素三个月,为大德僧朝拜佛国置办行装。宁氏、彭氏等内眷,每日亲自下厨为义净师徒做斋饭,又亲自送往义净师徒的住处。还为义净师徒亲自缝制被褥、鞋袜和衣服。

义净心中十分感激,每日与善行在佛堂诵经修禅,为冯家举门亲眷作了七七四十九天佛事。

三个月转眼即逝,该到动身去广州的时候了。冯家五十多口人,也用五十多块织绢缝制成一件袈裟,请义净捧在手中。给义净师徒置办的行装都已齐备,主要是穿用的东西和干粮、水果,满满装了四大篓。义净师徒随身带的,则是两副板笈和一柄锡杖。

冯氏兄弟三人送义净师徒到广州,暂时将他们安顿在公廨。冯氏兄弟去联系波斯船主,义净则领着善行去制旨寺寻找玄逵律师。

玄逵早已到了制旨寺,但却患着严重的“风疾”,卧床不起。他十分遗憾地说:“义净师兄,玄逵不知哪一世作的孽,没有修得此福分。幸好师兄福德俱净,定能到天竺求得大法,圆满功德。这也是我佛门之大喜了!”

义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紧紧握住玄逵的双手:“师弟保重!”

“师兄一定要回来!”

“愚兄一定回来!”义净坚定地说。

唐高宗咸亨二年(671)十一月的一天,义净带着弟子善行,登上了南下的波斯商船。二十多年来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这时,义净已三十六岁。

义净和善行一直站在船尾,目送着大陆渐渐地后退,逐渐消失在天际。四面望去,汪洋一片,强烈的太阳光直射海面,进射出万点碎金似的闪光,在海面闪烁跳跃,使人眼花缭乱。慢慢地,四周看不到帆影,只有义净搭乘的这只船在劈风斩浪。夜晚,巨大的商船随着风浪在轻轻地摇晃,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船舱内,蜡烛已经熄灭,善行正在熟睡,发出阵阵鼾声。义净依然在结跏趺坐,默默诵着经文。

十几天后,到达一处岛屿。义净上岸后,发现这里很热,气候与景象和大唐不同,尤其和齐州迥异。询问通译,原来这里叫宽林邦,是室利佛逝国的都城。

“室利佛逝”四字是梵音的汉译,本意是‘吉祥胜利’。该国位于苏门答腊岛的东南部,也就是马六甲海峡东端的人口,是中印半岛南端海上交通的咽喉之处。由这里向北(稍微偏东一些)直驰可抵达广州,向西北穿过马六甲海峡直驰,便正对着印度大陆。由于正处在海上的交通要道,商船往来,室利佛逝国对大唐帝国自然很熟悉,本地的商人也有随船前往大唐的,大唐的商人也来这里,两国关系素来很好。

义净在岸上随意浏览,心中却开始着急起来。船停的时间长,需要先让善行休养,但语言却不通。宽林邦是个繁华的港口城市,义净看见许多店铺的招牌上写着梵文。他小时候听善遇师父讲过,也见过善遇师父写这种文字,但只认识字母,不会写,更不会说。好不容易找到一座佛寺,义净才放心了。

在这座佛寺里,义净遇到了一位懂唐语的僧人。此人除了皮肤稍微有些黑以外,长相竟有些像中土人氏。唐语说得非常流利,只是略有些江南口音。这位僧人介绍说,他法名慧寂,俗姓陈,本是大唐泉州人氏。父亲经商,流寓在这里,就娶了当地女子为妻,再也没有回故乡。在他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故,他便入寺院剃度为僧。

据慧寂法师介绍,室利佛逝的佛教非常兴盛,全国大部分人都信仰佛法,连国王也是在家的佛门弟子。这个国家的佛教由印度僧人直接传来,本国人有许多是从印度迁徙而来,加上气候条件与印度差不多,因此佛教的修持仪轨,与印度完全一样,连全国通行的语言也是梵语。国王崇信佛教,敬重三宝,热心于佛学,供养了许多有学问的僧人。对于来往于室利佛逝的外方客僧,更是热诚欢迎,礼遇有加。客僧只要通名挂单,就可领一份供养,在寺院长住。如果要离开,要去印度,那更方便,室利佛逝常有来往于印度和佛逝的官船。

“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听完慧寂法师的介绍,义净心中十分高兴,便决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一则学习梵语,二则善行也需要休养。

住在寺里后,义净的梵语、梵文学得很快,但善行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不服水土,经常腹泻。一个多月后,善行的病情仍不见好转。慧寂法师每日想方设法为善行治病服药,但这里的治病方法和中土大唐完全不同。凡是有病,必须先停止进食,然后服些药。药的种类少不说,与中土也完全不一样。至于中土擅长的诊脉、针灸医术,这里也根本没有。

实在无奈,义净便与慧寂商量,找便船送善行回中土。

善行的心里特别不好受,他想,到佛逝这只是求法的第一步,向西依然是汪洋大海,风波险恶。何况即使渡过大海,到西土取得大法后,还要再渡过大海,返回大唐,难险可想而知!如今让师父独自西行,真是愧疚不已。

临别时,善行啜泣不止,义净热泪渗襟,慧寂法师也黯然神伤!实际上,这次分手确实是师徒两人的永别。

六过裸人国抵东印度

六个月之后,义净的梵语水准已有了一定的基础,能进行有关日常生活的简单对话了,便收拾行装,再次搭船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