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辛旽终于准备停当,坐上一艘高丽水军的海船,在两艘战船的护卫下从汉阳出发,向耽罗岛驶去。五月的海面上刮着温暖潮湿的东南风,海船的纵帆随着“之”字形航线不时地变化着角度,由于风向不顺,所以船只的航速非常缓慢。
看着平静的海面,偶尔只有一两艘近海捕鱼的渔船出现在眼前,辛旽不由觉得奇怪了,便转头问旁边的海军指挥官崔再涣。
“崔将军,这海面上怎么这么安静?怎么这么少的船只?”
“真平侯大人,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崔再涣虽然是崔家一门的旁支,但是他知道辛旽在朝中的地位,不是他这种小将领能得罪的,于是恭敬地答道:“按照往年惯例,现在是东南风大起的时节,正是我朝商船从江南起航回程的好时机。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一艘船回来,港口上等待的商人都急坏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江南虽然与我朝关系不好,但是对于商人还是没有什么恶意,只要他们照章纳税,江南不会为难他们的。”崔再涣在海上多年,对于这些东西还是知道一二。
“怎么渔船也这么少?”
“真平侯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一带海域完全处于江南水师的控制之下,他们平日里行事有些霸道,遇到船只都会上船检查,说是什么防止走私。一言不合便火炮相加,朝中有令不准我等多事,所以时间久了这些渔船便不敢出远海,只是在近海和靠西边一带捕鱼。”
“这样啊。”辛旽沉吟了一会,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海面默不作声了。高丽国西边受到元廷的威胁,现在东、南面的大海又被江南控制,真是处处受制于人,高丽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强大起来,不再看那些大国的眼色行事。
一天一夜时间过去了,到耽罗岛的路程差不多行驶了将近一半,到第二日上午时分,前方哨船突然发现了一艘快船迅速地驶来。
“是江南水师的船只!”崔再涣禀报道。
“那你去跟他们交涉一下,说明我等的来意。”辛旽吩咐道。
还没等崔再涣开始交涉,快船迅速地驶近高丽船,并抢占了上风,一言不发便开了一炮。看到远处火光一闪,崔再涣不由大叫道:“大人快趴下!”
当辛旽随着船上所有的人趴在甲板上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从头上飞过,然后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到后面的海面上。
“这是江南水师在警告我们,要求我们立即停船。”崔再涣神情不定地向辛旽说道。
辛旽这才体会到崔再涣昨日所说的江南水师的霸道,他们一艘就敢如此嚣张,真是不把高丽水师放在眼里了,想来如崔再涣这等水师将领也是一肚子牢骚,但是实力相差甚远,加上高丽目前的政策是避免与江南交恶,所以高丽水师再如何忍气吞声也得忍了。
不一会,江南海军的警戒快船靠上了停下来的高丽水军三艘海船,一名戴着三角帽的海军军官跳上来,冷冷地说道:“你们出海干什么?”
辛旽何时受过这等轻视,真要反驳一二时,崔再涣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远处的海面,辛旽这才看到远处有四艘海船在游弋着,其中有一艘船型看上去较大一些,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看来江南海军这一套玩得非常熟练,先是派一艘快船过来试探一下,如果不对其余四艘船就会立即围攻过来。有这四艘船做后盾,难怪这艘快船和这个江南军官如此嚣张。
辛旽深吸一口气,指示崔再涣前去交涉,相谈了一会,再看看了相应的文书,江南军官便回到了船上。随即快船主桅杆上有水手拿着一面白色旗子和一面黑色旗子,做了些很奇怪的动作。
等了一刻钟,那名军官回转过来说道:“你们船跟在我船的后面,保持航速。”
跟在快船后面行驶了一天,到了第三天早上时分,辛旽看到了远处的耽罗岛。不过让他惊奇的是耽罗岛现在几乎变成了一座大海港,数以百计的船只停靠在岛上的几个港口里和外面的海面上,还有不少的船只从西南方向不停地驶进和驶离耽罗岛,数十艘战船在上百里之外的海面上游弋着,形成了一个严密的警戒圈。
“江南想干什么?”辛旽不由疑惑道,崔再涣更是脸色惨白,江南在离高丽不远的耽罗岛聚集了这么多战船,高丽居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江南水师到底想干什么。
警戒快船把辛旽船队交给了一艘前来迎接的警戒快船,然后便离开了。在这艘引导船的引导下,辛旽船队缓缓地驶进了耽罗岛的木草码头。
在船上等了一会,一个江南军官走上了船,先对辛旽行了一个奇怪的帽檐军礼,然后朗声问道:“请问你是高丽使节,真平侯辛大人吗?我是前来迎接你的,我叫萧永丰,请上岸,我家将军在等着你。”
听到这里,辛旽的心不由抖了一下,将军?江南在这座岛上居然派有将军,结合刚才看到的那么多战船,辛旽用脚趾头也知道,江南水师应该在这一带会有大规模的行动,再结合前段时间倭寇突然入侵庆尚道,辛旽已经隐隐猜出一些端详来了。
走在路上,辛旽越看心里越是震惊不安,因为耽罗岛上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到处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整齐的帐篷,还有满目的穿着红色军装的江南将士。辛旽试探了问了几句,可是萧永丰虽然面带微笑,说话和气,但是问来问去他都是一句话“这是军事机密。”给顶了回来。
走到中军大营,辛旽看到了数十门装在高轮上的火炮,口径大小不一,江南军士们正在细心擦拭着它们。还有一队队红军装江南军士在军官的口令声中列队,转向,举枪,做着各种动作。
辛旽虽然听说过江南有火枪部队,但是他搞不明白江南火枪部队的编制和服饰。这些在他眼前操练的江南火枪部队虽然也身穿红色军服,但是没有像大内亲军以黄条镶边和衬托,他们都是以黑边镶边,除了腰带是皮制的话,子弹带、枪带都是帆布制的,而头盔也与大内亲军有边缘的铁盔不同,他们的头盔更像唐宋时期的头盔,只不过简化了许多,脚上没有像大内亲军那么奢侈地穿着皮靴,只是穿着帆布制成、厚底有高帮的鞋子而已。唯一相同的估计就是一样的滑膛枪、皮制弹药盒、刺刀和背后的小铁铲,还有就是军衔标识是一样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中军大帐,辛旽看到里面围坐了几十名将领军官,有穿着藏青色军服的,有穿着灰褐色军服的,都不由地把目光投注在辛旽的身上。
辛旽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然后扬声说道:“在下是高丽大王陛下遣往江南的使节,真平侯辛。”
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一把络腮胡子的将领站了起来,扬声道:“我是江南海军少将俞通海。”
“俞将军安好,”辛旽彬彬有礼拱手道,“在下奉我高丽大王之命,前往江南,想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他先说明了自己的使命。
“真平侯?你就是高丽国那位被百姓称为圣人,被世家大臣称为妖僧的辛旽?”俞通海睁着眼睛问道。
辛旽的脸上闪过一道恼怒之色,但是却很快平静如常:“世人评说不足为道,在下只是恪尽职守,为大王和高丽出绵薄之力而已。”
听到这里,俞通海不由笑了:“想不到你这和尚还真有些意思,也长得很俊俏,难怪高丽传言你很受众贵妇喜欢和追崇。”
听到这暧昧的话,在座的众人都不由大笑起来,辛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正色说道:“在下是高丽的使节,代表着我家大王和高丽,辱我则是辱我国体,辛某虽是体弱无力,但是也有一腔热血愿洗此辱。”
听着辛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话,俞通海停住了笑声,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辛旽道:“你这和尚倒有些胆识,请坐!”
辛旽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现在有要紧的事情询问,顾不上刚才俞通海的话语,急忙问道:“俞将军,贵国云集重兵在耽罗岛,不知有何用意?”
“我们刚取了耽罗岛,怕有人夺了去,故而调集重兵镇守。”俞通海笑嘻嘻地说道。
辛旽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这话是屁话,眼睛一转,刚准备再刺探一二时有三人走进了大帐。打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身古朴的铠甲,学识渊博的辛旽琢磨了一下便推测出这应该是前新罗风格的铠甲,上面特有的符号和花纹表明这应该属于圣骨和真骨(王室级别)品级的贵族所有。其身后是两位男子,都是不到二十岁的模样,脸上只能依稀看到朝鲜半岛人特有的一点标示。
“这位是高丽真平侯。”俞通海似乎对那位女子非常客气,不仅起身相迎还首先向其介绍辛旽。
“原来是王瑞的走狗。”女子冷冷地说道。
辛旽这个时候已经品出味道来了,江南这次汹涌而来,估计其意在高丽,而且不仅仅是为死难红巾军报仇这么简单。
他强压着心头的慌乱,镇静地向那女子拱手:“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盯着辛旽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值得玩味的冷笑,然后还是那幅冷冰冰地语气答道:“我叫金英兰,这两位是我的弟弟金英浩和金英敏。”
果然如此,辛旽心里更是慌乱如麻,他知道前新罗有三大贵族-朴氏、昔氏和金氏,原本都是王族,互相姻亲,新罗王便在此三族中轮换,不过后来变成了金氏一家独大,继承王位。后来前新罗末年,时局动荡,金氏王族四处逃离,指不定一支跑到了中土。这都过去近四百年了,难道他们还想着复国吗?但是人家不说,辛旽也不好随意点破,他心头转了转,终于想到了话题。
“我家大王遣我朝拜江南丞相,就当年红巾军憾事向贵国表达歉意。当初红巾军入境,我家大王举兵相见也是迫不得已,更是对多生杀孽痛惜不已,愿意用最诚挚的方式进行弥补。”
俞通海静静地看了一眼辛旽,挥挥手道:“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
“俞将军,你认为何时谈才合适?”辛旽不由郁结道。
“时机成熟的时候。”俞通海端坐着言道。
辛旽心急如焚,他已经大致知道江南这次打着为死难红巾军报仇的旗号讨伐高丽,看耽罗岛众多的船只和军队就明白,这次讨伐恐怕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最可怕的是高丽上下却对此一无所知。在他们脑海里,进攻高丽只能从东北陆地上进行,海路上是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算靠得如此近的死敌日本数百年来也只是倭寇般的侵扰,军队登陆的次数不是很多。
辛旽虽然不熟悉军务,但是他也看得出目前的局势,江南在耽罗岛横戈数万大军,而高丽却被东北方向的倭寇吸引住注意,大批精锐之师被调往那里,加上还需要在西边驻扎重兵防御元军,开城等腹地可以说是空虚得不能再空虚了,一旦江南军队在强大水师的运载下在开城附近登陆,那后果不堪设想。
该怎么办,说服江南将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等大事岂是十天半个月便能策划准备好的,江南苦心准备了如此之久,岂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再说了,对于这些领有军命的江南将领,自己再能言善辩也挡不住军令如山。那就赶快通知高丽国内做好准备,可是自己上了岛,船只被扣,江南军队岂能如此轻易放走自己。
这时,一名海军军官疾步走了过来,刚准备开口禀报却被俞通海阻止了。他笑着对辛旽说道:“真平侯,还请下去休息。对了,耽罗岛现在已经变成了军事重地,请不要乱跑,否则枪炮无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