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元年五月初二,山东益都宣慰使府邸的议事堂中坐满了数十名元廷山东官员,正中的正是山东东西道宣慰使普颜不花。
“诸位,江南逆军已经攻陷沂州,守将义兵都元帅王宜、王信战死,现峰州(今山东峰县)、莒州(今山东莒县)、日照、胶州、密州等地闻风而降,兵锋直指临朐。”普颜贴不花声音嘶哑着说道,而众人都在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各异。
四月十五日,刘浩然正式宣布北伐,早就准备好的三路大军立即闻令而动,左路傅友德部一路攻陷了商州、蓝玉,大军已经横陈在长安城下;冯国胜部兵出襄阳,先围攻河南重镇南阳,败元军与瓦店,两日后攻克南阳,俘守将史克新、张居敬,接着大军继续北上。中路另一路邓友德部兵出安丰,先取汝宁等地,最后于冯国胜部相聚于许州(许昌)城下。东路就因为有刘浩然坐镇,更是声势浩大,号称大军三十万,一路上先是直取了徐州、下邳,然后杀入山东。
“诸位,可有什么御敌良策?”普颜贴不花等了一会,还是听不到众人开口说话,只好再次开口道。
“大人,从目前的情形看,逆军是兵分两路,一路取新泰、莱芜、般阳,切断我益都与中书省其它地方的联系,另一路往益都直接压了过来,来势汹汹啊。”副将泰兴也速答道,不过说的却是废话一大篇,一点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没有。
普颜贴不花有点恼怒看了一泰兴也速,这些军情在座的谁不知道,明军攻陷了沂州后兵分两路,丁德兴率一路从西路北上,沿着泰兴也速所说的路线,目的也正是要切断济宁、济南、东平等地与益都的联系,主将常遇春则率领主力继续北上,目标也很明确-攻陷益都。
“王氏父子倒是可惜了。”开口说话的是山东东西道宣慰司判事杨蹈,“一事无成却丢了性命,要是刺杀了匪首常遇春也好。”
王宜、王信父子是守沂州的义兵都元帅,看到明军势大,当即便闻檄投降,后来又在杨蹈的拉拢下复叛,结果被常遇春一刀砍掉了脑袋。不过在杨蹈、普颜贴不花等人的眼里,王氏父子就是棋子和马前卒,用来阻挡明军前进的步伐,如果他们能够像田丰那般突然神勇起来,刺杀了明军主将常遇春那真是大功一件,可惜王氏父子是鬼迷心窍,人家大军二十万就驻在周围,他们也敢举旗反复,结果被常遇春给祭了旗。
普颜贴不花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杨蹈这是在显摆自己的功劳,毕竟王氏父子都是在他的劝说下“迷途知返”,但是这有什么用,你有本事把常遇春也说降了。
普颜贴不花耐着性子又听其他几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终于忍耐不住了,开口道:“当今唯一之计便是收缩兵力,加强城防,与逆军决一死战。”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多样了。明军火器威力巨大是天下闻名的,而且攻城也是出了名的狠,江宁、武昌、杭州、福州等无论是多么坚固高大的城池,在他们的手里都只有一个下场-失陷,而且这种失陷不是长期围困造成,全是在短时间里用火炮轰出来的。
看到众人还没开战便惧敌如虎,普颜贴不花心里是又气又急,你们可都是元廷的臣子,深受皇恩,当以身报国,怎么全这样一副德性。
普颜贴不花是不明白众人的心思,不管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心里都数,自从刘福通红巾军起事以来,元廷可以说被折腾地奄奄一息。十几年来耗费的大量人力物力不说,那些精锐的军队也早就在镇压义军和内耗中损失殆尽,而明军在江南蒙着头发展了十几年,这次携九天雷动之势北伐,岂是那么容易轻了的,你普颜贴不花想当元廷忠臣,我们可犯不着拿自己的小命当儿戏。
“根据最新的廷报,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下旨起用扩廓帖木儿大人,他可是我大元的第一员猛将,有他出马,逆军颠覆不在话下。现在扩廓帖木儿大人正在冀宁集结兵力,不日将挥师南下,只要我们坚持一段时间,战事便有转机。”普颜贴不花还要靠在座的诸位给他守城,于是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饼安慰众人道。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色更加复杂。元帝父子干得那些龌龊事没有谁不知道的,他们两父子将元廷善于内斗的光荣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天下已经摇摇欲坠,这两位还在大都斗得不亦乐乎。一个拉拢了蒙古贵族孛罗帖木儿,一个收买了色目贵族扩廓帖木儿,这两位原本可以联手剿灭叛军的元廷大将为了元帝父子俩的那点破事大打出手,搞得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两位为元帝父子卖命还没有捞到好。孛罗帖木儿带兵入大都,千辛万苦保住了元帝的皇位,并且殚精竭力地为日落西山的元廷出谋划策。可是当元太子和扩阔帖木儿带兵打回大都来时,元帝看到形势不妙,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孛罗帖木儿,遣人将其刺杀。
扩廓帖木儿力揽乾坤于倾覆之际,可是得了好处的元太子还是一只白眼狼,不仅图谋夺取扩廓帖木儿的兵权,还向自己的老窝冀宁路下手,这下可惹恼了扩廓帖木儿。他带兵杀回冀宁,驱走了元廷官员,与元帝父子撕破脸皮,而厚颜无耻的元帝父子干脆颂旨将扩阔帖木儿罢职,真是让天下忠于元廷的将士们寒心啊。现在明军大举北伐又想起人家来了,可是心寒了一次就不可能再热了。
看到自己的一番勉励毫无作用,普颜贴不花也无可奈何,只好将任务直接分派到人头,然后申明军法,好好告诫了众人一番。
五月十日,丁德兴一路攻陷济宁、济州、兖州、泰安和般阳,益都正式成为一座孤城,十一日,常遇春率大军兵临益都城下。
“砰--吁--轰!”这是明军攻城所用臼炮特有的声音;“砰-呼-轰!”这是攻城重炮特有的声音;“砰-轰!”这是进行掩护的野战重炮的声音;“砰-砰-砰!”这是滑膛枪齐射的声音;“砰---砰!”这是线膛枪的声音。不过每一个声音响起来对于益都的守军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炮弹落到哪里,那里就会腾起一团火云烟雾,血肉横飞,而滑膛枪响过,子弹从头顶上擦过,总是能惊出一身冷汗,而线膛枪一响,守军都知道,肯定有一个倒霉蛋成鬼了。两天下来,血淋淋的现实已经教会守军该如何去躲避和分辨这些声音了。
而城外的壕沟在迅速地向前延伸,估计再过个两天就能挖到城墙下面,到那时就是益都城落的一刻了。守军也隐隐猜出这一点,要不然人家一连两天没有派人攻城,只是不要钱的发射炮弹,掩护挖壕沟,肯定是有名堂的。
看到日益靠近的壕沟,守将们便动起心思来了。以前只是听说江南大军的火器厉害,现在亲身一体会才知道现实比传说中更让人难受。益都原本也有上百门元廷官制的火炮和抬炮,可是仅仅对轰了一个上午就被明军用铺天盖地的火炮给轰得稀巴烂,剩下的十几门居然没有人敢去操作了,因为你这里这一响动静,几息之后就会有十几发炮弹追着打过来。
出城相迎,人家有二十万,自家只有两万人马,只够得上人家的零头,还没开打就能被淹没得干干净净。
五月十四日,壕沟提前挖到益都城下,十五日黎明时分,西门被一声巨响炸上了天,接着是东门也在巨响中成了一堆废墟。听到这地动山摇的声音,普颜帖不花和所有的守将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城破了。
普颜贴不花穿上铠甲,骑上战马,带着数百亲兵向东门冲去。路上他看到一股股溃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涌来涌去,甚至有“机灵”的溃兵趁着这个大乱之际冲进平日里垂涎已久的大户家中,好生一顿抢掠。
平日里总是强调“军纪”的普颜贴不花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要是城池失陷了,再好的军纪也没有用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为大元尽忠。
“大人,前面是泰兴也速大人。”有亲兵禀报道。
“泰兴也速大人?也好,招呼他与我等一起杀过去,为朝廷尽忠。”普颜贴不花叹了一口气道,泰兴也速是色目人,朝廷平日里对他不薄,想来他应该是感念皇恩,准备杀生成仁。
“大人,泰兴也速大人一行打着白旗。”亲兵看仔细了说道。
普颜贴不花一时气急,但是却无可奈何,他现在自身难保,怎么有能力去杀“叛贼”呢?只好由他去了。
又往前冲了一阵子,突然有亲兵禀报道:“杨蹈大人迎了上来?”
普颜贴不花一惊,他一个汉臣想干什么,难道想拿自己的人头去投降?
“大人,杨某愿与大人一起为朝廷尽忠。”带着几个仆人家丁的杨蹈一照面便言道。
杨蹈穿着一身长衫,外面套了件皮甲,手里持着一把宝剑,十分地不伦不类。看到他这个模样,普颜贴不花叹息道:“真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想不到此前自己一直看不惯,也备受压制的杨蹈居然愿意为元廷尽忠。”
杨蹈似乎看出了普颜贴不花的心思,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人,我是读圣贤书的,知道忠孝仁义之意。”
“好,好,好!”普颜贴不花连声赞道。
两人一直向前,很快便迎上了列队进城的大明陆军,看到这些整齐行进,身穿红色军服,拿着火器的军队,普颜贴不花和他的亲兵们不由想起听到的种种传说,心里先畏惧了三分,不敢上前。
杨蹈站了出来,朗声言道:“大人无忧,江南逆军善使妖法,我早就准备好了黑狗血,只要破了他们的妖法,便可直杀过去。”
说罢便喝令仆人家丁拧着装满黑狗血的皮囊冲了过去,谁知还没有靠近便游猎掩护的狙击手用线膛枪给击毙了。
“大人,我这里有泰山请来的神符,可避水火,辟邪端,只要带上它江南的妖法是伤不到我们的。”杨蹈又掏出新的宝贝,然后散发给普颜贴不花和附近的亲兵。
“大家伙儿杀过去!”揣着神符,杨蹈双目通红,疯狂地挥动着宝剑言道。他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原本不应该信神鬼之说,可是他这个读书人有点偏执,反而对信佛敬道热衷的很,这些神符都是泰山一家道观的真人给予的,杨蹈对其充满了信心。
“砰”一阵齐响,杨蹈的神符挡不住子弹,正如普颜贴不花的铠甲一般,他们一前一后的摔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混乱的人群给淹没了。
战至正午,益都城的抵抗已经完全被弹压下去了,不仅两万守军或死或俘,连那些趁乱打劫的溃兵也被斩杀了上千人,益都城落入明军手中。
至五月十九日,常遇春遣曹良臣、薛显连克临淄、昌乐、高苑等地,遣杨璟在海军的配合下攻陷登州、莱阳、宁海等地。二十二日,常遇春与丁德兴部会攻济南,元平章忽林台、脱因帖木儿弃城而逃,济南不战而降。接着丁德兴挥师向西,复攻东平、东昌、高唐等地,守将陈秉直等人闻风而逃,诸地皆平。
至此,山东大半皆被明军收复,歼灭元军六万余,俘获三万七千余,战马一万五千匹,粮食五十万石,盐六万引,布帛八万匹。
看到山东作战目标基本达到,刘浩然从徐州赶赴济南,一边派遣官员,安抚山东各地百姓,一边与常遇春、丁德兴等人协商,如何配合河南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