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腿还有点一瘸一瘸但是却无大碍的费雷格终于得到了刘浩然的接见。
费雷格、格列西列,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精神抖数地坐上马车,在十几位皇家侍卫和外务部一位侍郎的带领下前往皇宫。
穿过东市,格列西列指着窗外的远处向一直没有出过医馆的费雷格介绍道:“主教大人,那里是大明最大的集市,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全部汇集在那里,我敢向上帝发誓,这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大,最集中财富的集市,哪怕欧洲最富有的君主来到这里,他也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可怜的穷人。”
格列西列这段时间带着通事在南京城到处参观,他打听过集市的情况,知道那里摆在桌面上交易的只是些“样品”和数量极少的“奢侈品”,商人们只是在这里选好货品,谈好价格,签订契约,再到指定的港口去完成交易,而就在这集市上完成的交易量每天都是以百万龙凤银圆计。
在这个集市里,格列西列遇到了老熟人夏洛特尼,这位商人在集市里患失患得,他向格列西列诉苦道,这里的东西太丰富了,任何一样东西运回阿比西尼亚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他的财力有限,只能选取部分利润最高的货品。在诉苦中,夏洛特尼还抱怨大明的出口关税又进行了调整,他必须要考虑这该死的关税,因此他放弃了关税上涨到百分之三十的棉布,改为订购了一批关税下降为百分之一百一十的茶叶。据说这是因为大明政府需要大批的棉布运到北方去给那里的百姓使用,另外由于对草原的封锁,加上今年雨水充足,大明的茶叶产量大幅提高,有积压趋势,所以大明计部税务总署对这两项货品的关税进行了调整。
格列西列身为一位骑士,不善民政,看不出这其中奥妙,可是身为一位神职人员和查理五世的政治顾问,费雷格却看出其中的一些玄机,对大明政府“收敛”财富的手段敬佩不已,相比之下,自己给查理五世提出的强化税制,提高税率等手段太小儿科。
“主教大人,这条路是通往南京的南城区,那里是大明的大学区。”
“大学区?”
“是的,那里全是大学,听说有十五所大学,十二所专科,还有什么弘文院、格物院、研究所。那里的区域比巴黎城还要大,里面的教授和学子听说超过了十万。”
大学在欧洲不稀奇,早在十二世纪,意大利的博罗尼亚、英国的牛津、葡萄牙的科英布拉、西班牙的萨拉曼卡、法国的巴黎都出现了大学,但是像大明这样大规模、高度集中的大学区域,费雷格却是闻所未闻。
“主教大人我在那里看到一块石头上刻的一句话,通事翻译给我听之后感触良多。”
“什么话?”
“一个国家的未来有多大希望,关键在于它的学校和学子有多少。听说是那位大明皇帝陛下题的。”
“的确让人深思的一句话。”
“主教大人,我还打听到,整个大明除了这个地方,他们的每一个省区都有一所大学,而且还有什么童学、县学。听说那位大明皇帝陛下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每一位大明子民都受到教育。”
“真是一位很有远见的伟人。”费雷格愣了一会,最后感叹道。
来到皇宫大门前,走下马上的费雷格第一眼就看到在门口站岗的大内亲军,鲜红的军服,白色的裤子,黑色的帽子,还有他们身上的皮带、滑膛枪,没有哪项不吸引费雷格的目光。
“这应该就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皇家卫队。”
穿过大门,来到前殿,刘浩然带着李善长、汪广洋、周祯、陈遇和世家宝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听完介绍,费雷格连忙单膝跪下,如同向教皇行礼一般,朗声说道:“基督教廷教宗使团-费雷格主教谨代表教宗陛下向伟大的大明帝国皇帝陛下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费雷格没听说来,刘浩然却听出来了,通事将教皇换了一种称呼-教宗,或许在现在大明人的眼里,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陛下,那就他们的皇帝,其余的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在大明的压力下,日本天皇也不敢在国书中自称天皇了,改为日本国王。
“请接受我对教宗陛下和他统领下的欧洲督教徒们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刘浩然微笑着答道。
接着格列西列上前致礼,他代表的是法国国王查理五世,刘浩然回礼道:“请接受我对法国国王查理五世和伟大的法国人民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费雷格和格列西列都听出意思了,这位大明皇帝似乎很在乎人民,将其放到了君主的后面,他们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在刚才的致礼中为什么没有把伟大的大明人民也捎上。
接着费雷格和格列西列分别将教宗乌尔班五世和查理五世的“国书”递交上去,这国书几天前就由通事翻译成中文,附在一起。
刘浩然粗略一看,都是些充满“敬意”、高喊友谊之类没有营养的话,这些国书原本就是用来表面文章的,教宗和查理五世与刘浩然又不熟悉,贸然提出什么要求说不定会恰得其反,所以真正的东西都在费雷格和格列西列的肚子,由他们灵活掌握,视情况而定。
“主教先生,说明你的来意吧。”刘浩然放下国书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首先我代表西方基督世界向你提出请求,请你施以仁慈的援手,帮助我们解救那些在异教徒统治下水深火热的人民。”
刘浩然一听,知道这说白了就是和欧洲基督教世界东西夹攻***势力。他沉吟一下,便开口问道:“现在局势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费雷格连忙将中东和奥斯曼帝国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在他的口里,***都是些十恶不赦的坏蛋,他们抢掠财富、侵占土地、奴役百姓,真的是人神共愤,尤其是奥斯曼帝国,简直就是恶人之首,在他们的欺凌下,拜占庭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羔羊。
刘浩然听完通事的翻译,对基督世界和***谁好谁坏并不放在心上,***富有侵略性,现在云集在大明的西边,大有将中华变成***势力范围的势头,但是现在的基督教又是什么好鸟呢?这个时期的教廷可以说是最黑暗、最反动的政权,禁锢思想、阻扰进步、聚敛财富,没有他们干不出的事情,黑暗、腐败、凶残、专制简直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刘浩然真正关心的是现在岌岌可危的拜占庭。教会大分裂后,拜占庭自成一派,这里的教会没有专制和黑暗,加上本身希腊的基础和地处东西方交界地,保留了许多古代文明和文化,据说就是因为拜占庭受奥斯曼的威胁、最后被灭国,所以那里的很多学者流落去了意大利,给那里的黑暗世界带去了光明,最后才形成了文艺复兴,进而促进了欧洲文明的大进步。
因此刘浩然对拜占庭是异常的关心,尤其是那里的书籍和学者,这些可都是人类文明的财富,要是能弄到大明来,可以进一步丰富和巩固大明新文明转化的基础。可是太远了,自己伸手不到啊。
“对付***势力,就目前来说,我大明只能对盘踞在西域、河中流域的***势力进行攻击,其余的就太远了,我们鞭长莫及。”
费雷格知道这是实话,大明再厉害,也不可能飞过万里去帮基督教打奥斯曼吧。
“伟大的皇帝陛下,我在来大明的路上,已经见识到大明海军的神威,只要大明海军能够出现在波斯海面,那些***肯定会惊慌失措,再加上威尼斯、热那亚在地中海的活动,他们就会受到两面的夹击。”
刘浩然一听,心里就乐了,这位主教还真有点眼力,看出自己的海军在这个时代是天下无敌,于是想忽悠自己派遣一支远洋舰队进入印度洋的***势力范围,袭击他们在阿拉伯半岛、波斯等地的港口,这不是让自己去火中取栗吗?
现在波斯乃至两河流域是伊尔汗国的地盘,只是这个由拖雷之子旭烈兀建立的帝国已经四分五裂,完全由地方贵族们割据自治,自己犯不着去趟这趟浑水。而阿拉伯半岛、中东和埃及乃至北非都属于马木留克领地,这些由通过各种方式买回来的奴隶组成的统治者奉行的实用主义,非常重视海上贸易,除了与威尼斯、热那亚争夺地中海贸易权外,与大明的关系还不错,大明通过他们的商人向西方倾销了不少货品。刘浩然犯不着与他们交恶。
刘浩然避开这个话题,向费雷格和格列西列询问起大明货品在欧洲的价格,果然不出所料,均是大明出售给“第一道贩子”-阿比西尼亚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的价格的十倍以上。当然这其中还要包括第一道贩子和第二道贩子-威尼斯人、热那亚人的巨额利润。这帮黑心的中间商,刘浩然暗暗诅骂道,老子卖点东西容易吗?这么大一块利润全被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吃了。
接着刘浩然又询问了一些欧洲的事情,正如他此前所知道的,英法两国休战了,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中场休息而已;号称势力最大的神圣罗马帝国依然是那么乱,他们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皇帝这个称号上去了;在伊比利亚半岛上,葡萄牙王国倒是有了,可它只是半岛上几个基督教国家之一,它们的南边还是摩尔人的***王国,“光复运动”还要继续坚持不懈地进行下去。
交谈了一会,费雷格谨慎地提出在大明传播基督教的可行性。
刘浩然不由皱了皱眉头,基督教在中华大地上早有传播,不过另外有个名字叫景教,不过它已经被中国化了,其教义已经有了不少改变,如:不承认玛利亚为天主之母。不用偶像,但保留十字架。不承认罗马教派所谓死后涤罪说,但崇拜祖先。反对化体说。食素,教务人员不吃肉。教务总管由选举产生。而且其经文颇受佛、道、儒文化影响,如教导世人如何得到安乐的《志玄安乐经》,就是按照中庸格式撰写的,经文曰:“无动无欲,则不求不为。无求无为,则能清能净。能净能净,则能晤能正。能晤能证,则遍照遍境。遍照遍境,是安乐缘。”颇有清静无为的思想。
于是刘浩然装痴道:“传教?你们不是已经在我大明土地上传播了吗?北方的顺天府北京、山西的大同,南方的泉州、温州,近的如扬州、镇江、杭州,都有带十字架的寺庙啊,连南京城也有一座,这难道不是你们基督教吗?”
费雷格愣了一下,真的有基督教在大明传播吗?教廷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是东正教?旁边的格列西列先告了一声罪,然后侧过头在费雷格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费雷格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原来是景教,即基督教聂斯脱里派,这个起源于叙利亚的亚述教派连拜占庭的东正教都认为是异端,更黑的天主教廷自然认为其比异端还要异端。
“伟大的皇帝陛下,这些人都是违背神的旨意的异端,他们宣扬的学说都非常邪恶,”
刘浩然挥挥手打断了费雷格的话:“我大明奉行的是信仰自由,只要是劝人向善、遵从大明法纪、服从管制的宗教派别,我们都不会去阻扰的。”
费雷格一时无语,他怎么去向刘浩然解释景教与天主教的不同,人家根本就不信这一套,你说了也是对牛弹琴,而且刘浩然话语中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说景教是异端邪教,可人家劝人向善,遵从法纪,服从管制,大明就承认它,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在刘浩然心里,真要他去选,他一定会选景教,毕竟这支基督教派经过数百年,已经和佛教一样被中国化了,而且又与发源地断绝了来往,已经自成一派。反观天主教,禁锢和僵化思想的能力丝毫不亚于明清时代的儒家理学,自己好容易将其打压下去了,怎么还要引来一只外来的狼呢?而且按照教廷以往的劣迹,他们最爱干的事不是传播教义,而是借着宗教的名义干涉政治,进而收敛钱财。
“我看景教这一套就不错,负责教会事务的主管人员由教民推举产生,这大大地顺应了民意,而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禀明了官府,以法纪为准绳,行事端正。”
在这一刻,费雷格已经知道这位大明皇帝是在装傻,他应该早就知道景教和天主教的区别,只是他不喜欢天主教这种非常有组织的教会而已。
“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会向教宗阐明这里的实际情况,希望能够拿出一套适应大明实情的传教方式。皇帝陛下,我再次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在你的庇护和允许下传播教义。”费雷格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我就拭目以待。”刘浩然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大明很多学者对贵方古希腊、古埃及流传下来的书籍和学说非常感兴趣,不知主教先生能不能帮助我们获得这些东西,也好让大明子民对贵方有更多、更深的了解。”
费雷格有些犹豫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教廷来说,都是属于异端邪说,等待它们的命运只有是被烧掉,而事实上,意大利、法国、伊比利亚半岛等天主教廷控制的地区,很多被保存了数百年的珍贵书籍都被付之一炬,于此同时,留在埃及、叙利亚、两河流域的大批古希腊文明的书籍也被极端的***烧掉了,现在估计保存最多的就只剩下拜占庭了。
现在大明皇帝想要这些东西,实在让费雷格有些两难。不给吧,恐怕这位皇帝陛下心里会怨恨,再说了,费雷格现在自己这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使”这位皇帝陛下对基督教和传教感兴趣,错过了这个机会,估计以后想说服这位皇帝陛下就很难了;可要是让大明皇帝接触到这些异端邪说,说不定对基督教就不感兴趣了。
“皇帝陛下,你的命令就是我的使命,我一定为你去寻找这些书籍。”费雷格决定先拖一拖再说。
费雷格觉得自己有点疲倦了,与这位大明皇帝谈话,不仅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言辞上更是要小心翼翼,他自觉地站到一边暂时没有说话,格列西列上前继续说道。
法国现在最迫切的是需要钱和军事援助,与英国的十几年的战争耗费了法国大量的人力物力,格列西列在大明这些日子已经看到,大明不仅富得流油,军事力量也异常地强大,这些正是法国正需要的。可唯一不好的是,大明离法国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渴。
不过格列西列还是郑重地向刘浩然提出,希望大明皇帝能够以无比仁慈和博爱的心与法国国王查理五世结盟,拯救正处于英国暴徒施虐之下的法国人民。
刘浩然也一脸郑重地向格列西列表示,他代表大明严厉谴责英国的侵略行为,全力支持法国人民在查理五世领导下的反侵略正义战争,并表示在合适的时候会派遣一支远洋舰队,封锁英吉利海峡,帮助法国人民早日打赢这场战争。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交谈,费雷格和格列西列告辞离开了皇宫,他们发现自己谈了很多东西,但是实用的却一点都没有,大明只是给了他们几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们最迫切也是最重要的两项使命,请求大明对***势力发起进攻,取得在大明的传教权,似乎一点头绪也没有。每每提及这两个问题,那位大明皇帝陛下都转移了话题,不愿意触及到更深层次的核心问题。
走出皇宫后,格列西列满脸都是沮丧,辛苦这么长时间却一事无成,在临出发时,查理五世曾经要求他请求大明皇帝用其在东方无与伦比的“影响力”给予奥斯曼帝国压力,让这些***放弃对拜占庭和东南欧的进攻。在欧洲人想来,大明皇帝既然打败了蒙古人,就应该继承了蒙古人的权威,也继承对蒙古人广袤疆域的宗主权,可是这些信息不灵通、地理知识缺乏的欧洲贵族们却不知道,事实与他们想象的相差甚远。那些信奉***教或者被波斯和突厥化的蒙古人连他们的蒙古大汗都不鸟了,更不用说推翻蒙古人在中原统治的大明。
但是费雷格却若有所思,默然想了许久才说道:“事情或者有转机。”
“主教大人,你是指什么意思?”
“大明皇帝是个很现实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一个目的-利益!”
“主教大人,你的意思是?”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我想这位大明皇帝会毫不犹豫地动员他手里不可想象的资源和实力去击败世界上任何的敌人。”
格列西列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费雷格那么有政治头脑,很多问题还是没有想明白:“主教大人,我们有什么利益可以让大明来帮我们?”
“就看我们能拿出什么利益来。”费雷格闪烁着目光说道,他从与刘浩然的对话中隐隐猜出一些问题的所在。
“不过我们必须采取新的策略,我们不能再提出什么要求,而是全心全意地促进基督世界与这个庞大帝国的友谊,只有建立起友好关系的基础,后面的事情才好慢慢来谈。格列西列骑士,你不是说南京有一个使馆区吗?”
“对的主教大人,南京城西城区有一个使馆区,里面住着其他国家驻大明的外交使节,那些使节据说都得到了他们各自国王君主的授权,代表着他们国家与大明进行外交往来。”
“这就对了,我们首先要与大明建立起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