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国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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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严守慎(二)

“狂热偏执的人们所执着的或是欲望,或是自己的意识形态,或是自己的盲目执着,或是迷信的宗教习俗,都是希望别人放弃原来的东西而承认自己的思想,在互相说服不了对方时,暴力冲突便成了唯一的选择。”严守慎在疾笔书写,马霍一行让他感受颇多,加上林尚义给他透露的大明西北暴乱事件的一些情况,让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写些东西。

“从根本上而言,民族或群体冲突有宗教信仰方面的原因,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文化,甚至不同的习俗都可能埋下冲突的种子,但是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利益之间的冲突。如以锡兰岛为例,大食人与泰米尔人之间、泰米尔人与僧伽罗人之间的冲突,除了宗教和民族纠纷之外,更重要的则是是为了利益而发生。”

“僧伽罗人在锡兰岛上人口众多,尽管放弃了富庶的北部地区,但是对于人口越来越多的泰米尔人来说,这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的土地,甚至希望压倒僧伽罗人,成为锡兰岛上的主宰。而大食人控制着锡兰岛上的商贸,这对于已经把自己当成锡兰岛强者的泰米尔人来说是不可宽恕的,而对于僧伽罗人来说,夺回商贸权,增强自己的力量再与泰米尔人争雄也是他们首要选择的。因此,宗教的冲突如同一个火星,骤然间让原本安宁相处的三个族群相互之间变成了敌人。”

“大明西北动乱也是如此。回回原本在蒙古人统治时期享有一定特权,他们的社会地位比汉民高,经济实力也普遍比汉民强。但大明是中原汉民建立起来的王朝政权,这就意味着原本处于下层的汉民成了这个国家的强者,那么留给回回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此前的优势和特权,成为汉民政权的附属或普通一员。部分回回怎么会放弃此前自己拥有的特权和地位呢?于是他们利用宗教旗帜,挑动广大的回回向大明政权发起挑战,目的无非是想让新成立的大明意识到他们的力量,迫使大明中枢改变策略,保留他们部分的特权。但是这种挑衅是任何一个王朝所不能允许的,更何况当今陛下是用血与火将蒙古人推翻而建立新王朝,更不会允许这种挑衅,于是回敬给回回的便是大明的血与火。”

“不过回回们应该值得庆幸的是皇帝陛下并没有打算将血与火彻底执行,大部分回回们只是被驱逐出大明境内。从这里和其它早就实行的政策来看,皇帝陛下对于大明的民族和宗教问题的解决办法可能会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一种语言,皇帝陛下准备用一个坚实的共同点将大明的不同点容纳在一起,在三个一的基础上,可以任由你宗教信仰自由和习俗不同。”

严守慎的确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学者,要不然也不会三十多岁就成为南京大学这座大明最高学府的教授。他一向关注于研究自然法则,所以也关注于人们社会的研究,只是他此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而已。经过锡兰岛一系列事情,他意识到自己的研究方向,于是结合此前的积累和各种资料信息的分析,写出了这么一番前所未有的言辞来。不过他多少顾及到自己是大明一员,所以言辞立场上还是很偏向于大明和刘浩然。

“一个民族有主体性的信仰,包括信仰宗教和信仰哲学,都是值得庆贺的,因为这意味着这个民族的大多数成员有理想,有安身立命之所,而他们发生的社会生活也有了精神支柱。当然,这种主体性信仰也要随着时代的前进而不断革新。反之,失掉了信仰的民族是可悲的,它没有一定的精神方向,必然人心散乱,道德沦丧。但是一个民族在热爱自己信仰的同时必须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不把自己的信仰强加给其他民族,只有这样,民族关系才能是和谐和正常的,社会才会是稳定的。一个人有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一个民族也有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这是维护个人权利的重要理念。”

“在大明,大部分人信佛教或道教或神教,但是这种信仰与回教、景教等相比算不上宗教信仰,大明的这种宗教信仰更多的是一种继承传统或是精神愿望,宗教并没有涉入到人们的生活中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明有一种共同的哲学信仰,那就是以儒家为主的哲学思想,不管与否,人们都必须承认,大明百姓遵从的言行和道德都是以儒家思想为主,还有黄老道学、墨学等各种思想掺杂,正是这种哲学信仰,使得华夏历经磨难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文明,而正是这种哲学信仰成就了华夏神州的凝聚力。”

严守慎写完了之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做为一个大明新派学者,他从小就在儒学中熏陶,但是并不认为儒学就是真理,尤其是经历了刘浩然执政大明以来多次的思想大反思和辩论以及对古希腊等外来文明的介绍,严守慎更加意识到固执于一种独尊思想是非常危险的,他认为一个有思想的学者应该是从各种人和外来思想中涉取有用的东西,再加上自己的研究和分析,最后形成自己的观点和思想。正是由于他持有这种观点,出身苏南的他为江南理学派所不容,却也是其能够被授予南京大学教授的重要原因。

严守慎看了看,一直犹豫着,他不知道将这篇文章投回国内后将会引起怎么样的后果,尤其是在这种复兴春秋百家的敏感时期,虽然这篇文章并没有涉及到百家和儒家之争,但是涉及到国家国策问题,也足以让某些人拿来做话柄。现在他身边又没有同行学者和好友帮忙参谋,思量之下,只好去向交情不错的陈孝林问计。

陈孝林看完之后道:“严教授,虽然我不是完全懂,但是我感觉很有见地,至少是一种反思。我记得在军校培训时听皇帝陛下说过,军人不仅要学会打仗,更要学会反思,只有这样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才能知道该如何避免失败争取胜利。严教授,你是文人学者,更应该为大明反思。”

严守慎听到这里,不由神情肃正地点点头,“大都督,你的意思就是寄发回去?”

陈孝林似乎看出了严守慎的疑惑,笑着建议道:“严教授,不如这样,你可以改一种方式,改为游记,将这篇文章改为你在锡兰岛所见之后的感叹,这样更有说服力。而且就算不合某些人的意,也只会被当做一种胡思乱想,难道胡思乱想他们也不允许了吗?”

严守慎不由也跟着笑了,“大都督所言极是。”

说做就做,严守慎立即回屋,将整篇文章进行修改,先讲述一些锡兰岛的所见所闻,详细描写了锡兰岛民族冲突的惨状,然后有感而发。严守慎还为其拟了标题:《锡兰游记之一》。

将这篇游记寄发出去之后,严守慎反而放下心来,什么顾忌反倒都没有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严守慎又找到了陈孝林,这次他是来表示感谢的,感谢他在事乱时刻还想着派兵保护他。

“这是我应该做的,要是一位教授在我辖区出事了,我会被皇帝陛下骂死的。”陈孝林笑着说道。

“大都督,现在事态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陈孝林不由凝神肃穆,他摇摇头叹道:“冲突已经快两个月了,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死伤人数已经超过十万。我们的侦骑队经常看到全无活人的村庄,而这其中以僧伽罗人为主,几乎超过了一半。”

严守慎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僧伽罗人人口多,相比泰米尔人和***而言,他们算是最不团结和最弱的,所以损失也最大。

“大都督,那我们该采取行动去阻止这场悲剧了。”

“还不到时候,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维贾亚纳加尔王国。根据情报,维贾亚纳加尔王国正在集结他们的水师,准备找我们报仇。只有解决了维贾亚纳加尔王国,我们才好腾出手来解决锡兰岛的问题。”

严守慎开始的时候还点点头,但是他越想越不对,对付维贾亚纳加尔王国的水师,大明海军的舰队足以应付,而阻止这场悲剧,已经在欣克乐城登陆集结的两个海军陆战师却可以应付,只要出兵转一圈,那些狂热的暴徒们便会收敛,可是为什么陈孝林不愿意做呢?

“大都督,恐怕你更想利用这次冲突来解决锡兰岛吧?”严守慎坐在那里冷冷地说道。

陈孝林苦笑一下,很诚实地答道:“不瞒严教授,我的确就是这种想法。”

“让三方杀得血流成河,然后大明再介入,扬言为僧伽罗人报仇,然后放手让僧伽罗人杀一批***和泰米尔人,这样还可以迫使这些***和泰米尔人畏惧离开锡兰岛,届时大都督就是一石三鸟,即削减了僧伽罗人的实力,又让其与***和泰米尔人结下死仇,不得不依附大明,还可以将阿拉伯和南印度势力从锡兰岛上赶走。真是好计策!可是大都督,你有没有想过,晚一天,多少无辜的锡兰百姓会死于非命?”严守慎不由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叱问道。

陈孝林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严守慎,过了一会才幽幽地说道:“我是一个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完成任务。”

“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手段!”严守慎在后面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是的。”陈孝林毫不迟疑地答道。

严守慎萎靡地坐了下来:“你们和那些狂热的***、泰米尔人有什么区别?他们为了他们所谓的真神,而你们为的是所谓的神圣职责!人性,在这种血与火的狂热中早就被丢失地干干净净。”

“所以大明需要你,”陈孝林转过身来说道,“记得皇帝陛下曾经跟我说道,大明需要为战争胜利欢呼的人,也需要为之哭泣愤怒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驾驭战争,而不是被战争所驾驭。因此,严教授,大明需要我这样的军人,也需要你这样的学者。”

陈孝林说了之后不由地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严教授,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职责和荣誉就是我们的生命,请你理解。”

严守慎猛地抬起头,低声问道:“大都督,请你诚实地告诉我,锡兰岛上的冲突是不是你们海军挑起的?”

陈孝林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默然了一会才说道:“要说挑起,真的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严教授,你也知道,我们大明打仗,还未开战,情报工作早就先行了。无论是维贾亚纳加尔王国,泰米尔王国还是罗依伽摩王国,那里都埋有我们的人。”

“开始的时候情报人员只是想让他们三国先自己乱起来,可是想不到事态居然发展地如此严重。严教授,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仇恨,任凭我们挑拨,也不可能让他们打起来。”

严守慎手在发抖,他紧紧地握住椅子的扶手,许久才镇静下来:“大都督,我没有权力去指责你,因为做为一个大明人,我不能指责一位为大明尽心尽力的将军。做为大明的将军,你的确称职了,可是对于锡兰岛上那些冤魂来说,你……”

陈孝林不由地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严教授,我接受你的指责,但是我并不后悔,为了大明我愿意舍弃一切,哪怕成为地狱的恶魔,我也愿意为大明扫除一切障碍。”

严守慎默然许久才说道:“这就是弱肉强食,当年我大明百姓在蒙古人的欺凌下犹如牛羊,现在我们强大了,便以其他人为牛羊。”

“对,就是这样,这就是你所说的自然法则。我大明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不可避免地要压碾路上的花花草草。”

严守慎眼睛直盯着陈孝林,过了好一会才低下头,喃喃地说道:“希望我们不要被自己的信念蒙蔽眼睛,变成像锡兰岛上的这些人。也希望我大明前进的路上不尽是骷髅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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