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弱,历史上大秦统一期间曾有留名,事迹见于《战国策》。从《战国策》中的事迹来推测,他也是一个纵横家,和姚贾一样,在大秦统一之前奔走于关东诸国,以重金贿赂他国重臣,暗中干着“反间”等一系列破坏他国稳定的事情。韩魏两国的败亡,赵国李牧的死亡,都和他的“纵横”之策有直接关系。
真实历史上,顿弱是个何等人物?顿弱是魏国人,鬼谷学派的名士,在中原士人中颇有声名,人称顿子。这个时代以“子”称之的大贤,肯定是某个学派的泰斗人物,顿弱就是当今鬼谷学派的一个显赫标志。顿弱有贤名,但在仕途上屡遭挫折,于是心灰意冷,隐于山野,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纵情于山水。
他的朋友大都出自鬼谷一派,其中就有尉缭。尉缭也是魏人,同是鬼谷学派的大贤,偏重于兵家,志在谋取天下,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和平世界。带着这种“救世”的理想,尉缭到了咸阳,做了秦王政的客卿,帮助秦王政统一天下。
嫪毐(lao/ai)之乱后,楚系外戚独霸朝堂,秦王政急切想扩大自己的实力,想招揽更多的大贤,于是尉缭向他推荐了顿弱。顿弱的才能毋庸置疑,他和尉缭一文一武,尽力辅佐秦王政,而首要之务就是打击楚系外戚,集中王权,其中一个重要策略就是把公子宝鼎从北疆放出来,利用公子宝鼎的特殊背景,挑起老秦人与楚系外戚之间的斗争。
任何一个策略的实施,都带有很大的风险。公子宝鼎假如不堪大用,此策必定半途而废;如果尚可造就,此策即便不能成功,也能达到一定目的。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公子宝鼎竟然是个罕见的天才,这个天才反过来利用他们的策略迅速崛起,从而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导致大秦政局逐渐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现在回头再看,把公子宝鼎赶出咸阳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是个重大失策。从公子宝鼎离京就国开始,大秦的政局便开始失控,中原局势的风云变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公子宝鼎不仅仅是个罕见的天才,他似乎和天上的神有某种联系,总是能准确预测局势的发展,总是能提前布局,结果创造了一个个奇迹。如果公子宝鼎仅仅是给大秦创造奇迹,给大秦带来一个个胜利,咸阳当然欣喜若狂,可惜的是,公子宝鼎创造奇迹的目的是想影响和干涉朝政,是想在拥有更大实力的基础上改变国策,这触犯了咸阳的底线,两者之间由矛盾发展为斗争,变成你死我活的决斗了。
顿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赶赴中原,代表秦王政与武烈侯公子宝鼎进行一次正面对决。
目前的局面对咸阳其实非常不利,武烈侯完全控制着主动,咸阳在这场对决中没有多大的胜算。
武烈侯选择的对决时机太好了。现在中原陷入严重危机,大灾、大饥荒、难民潮、虎视眈眈的敌国、蠢蠢欲动的叛逆,还有惶惶不安的巨贾豪富,甚至就连中原的军队和官吏们在危机的重压下也变得恐惧而绝望。此刻的中原就好比滚滚洪流,而武烈侯就是拦截洪流的堤坝,这道堤坝如果倒了,中原势必毁于旦夕之间。
武烈侯拿整个中原做赌注,与咸阳做一次对决,可想而知这次对决的结果。
秦王政敢不敢拿中原做赌博?拿下武烈侯并不难,但拿下武烈侯就要丢掉中原,秦王政有没有这样的大气魄?
秦王政或许有这样的大气魄,但他需要文武大臣们的支持,否则君臣离心,必败无疑。偏偏此刻华阳太后薨亡了,楚系外戚急需确立王统,以便找到新的支撑代替华阳太后。秦王政若想在击败武烈侯的同时保住中原,他就必须赢得楚系外戚的支持,也就是说,他必须立王后,立太子。
华阳太后辞世了,秦王政独霸王权,正要一展鸿图,此刻他若向楚系外戚低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控制朝政的机会,其个人威信更是遭到了重创。
这才是此次对决的关键所在。秦王政输了,其个人威信遭到重创,不论对他本人还是对于那些忠诚于他的大臣,都是一次沉重打击。华阳太后在世,秦王政处处受制,华阳太后死了,秦王政还是处处受制,这对秦王政心理上的打击太严重了,
武烈侯的天才之处就体现在这里,他对人性的理解,对局势的判断,对时机的把握,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秦王政如果不应战,他就只能放弃中原的控制权,任由武烈侯坐大,将来必定尾大不掉,朝政国策必定会受制于武烈侯。如果应战,他输了,他不但丢掉了中原的控制权,眼睁睁地看着武烈侯坐大,他还损失了个人威信。大王没有威信就没有足够威力,没有威力就无法震慑朝中各方势力,其结果就是一场灾难。
秦王政必须应战,必须赢,那么他必须向楚系外戚低头,而这一做法的结果更是一场大灾难,因为武烈侯会在临死之前发动致命一击,中原肯定丢失,最终秦王政输掉了一切。
也就说,秦王政应战之后,不论是赢还是败,他都是最大的输家,所以上上之策就是不应战,维持目前的局面,答应武烈侯的所有条件,等待时机。
秦王政岂肯服输?武烈侯的“长剑”尚未出鞘,条件尚未提出,秦王政就果断应战,长剑腾空而起。
顿弱就是秦王政手里的剑。
顿弱日夜兼程,飞车赶到函谷关。蒙武在关隘相迎。见面之后,顿弱迫不及待地问道,“灾民情况如何?”
“武烈侯调动了中原所有可用的马车,日夜运送灾民南下。”蒙武脸色灰败,两眼红肿,神色极度疲惫,“灾民太多了,就像洪水一般倾泻而下。中原的军队和官吏们已经全部出动,依旧难以控制局面,很多地方出现了烧杀掳掠的事情。好在武烈侯准备充分,及时平息事端,没有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蒙武仰天长叹,“大王应该亲自来看看。如果没有武烈侯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没有武烈侯的西南策略,中原现在已经完了,即便我们有十万军队,也无法守住中原。”
顿弱沉默不语。蒙武这句话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对咸阳不满。此刻大王应该全力支持武烈侯,怎能为了争权夺利而置百万生灵于不顾?
“可怕,太可怕了。”蒙武手指东方,“很快你就能看到滚滚的难民大潮了。在那些饥饿的难民面前,不要说军队,就是一座城池也会被他们活活吞噬。”
“中原各地的庶民怎么样?”顿弱问道。
“河北饥民蜂拥而来,你可以想像得到中原庶民的惊慌和害怕。”蒙武叹道,“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转移灾民,转移速度越快,中原就能越早摆脱危机。”蒙武望着顿弱,摇摇头,欲言又止。你不该来啊,这时候你来中原,只会让中原形势变得更加恶劣。
顿弱似乎从蒙武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心思,眉头微微皱起,又问道,“齐国可有动静?韩魏两国的叛逆是否还在进攻?”
“齐国的军队都在长城一线蓄势待发。”蒙武说道,“韩魏两国的叛逆依旧在边境一带攻击,但因为河北饥民涌入,他们暂时停了下来,等待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顿弱手抚长须,想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局势会进一步恶化吗?”
蒙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就要看河北到底有多少饥民南下,饥民南下的速度快不快。按照我们的预测,假如我们能在一个月内把所有的饥民全部运离中原,那么局势将在一个月后开始扭转,逐渐向好的方向转变。”
“如果超过一个月呢?”
“东方诸国都在密切关注中原,很快,我们转徙灾民的意图就会暴露,齐国极有可能向中原发动攻击。”蒙武说道,“所以武烈侯现在是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转移灾民。”
“所有,他把全部军队投入救灾和转徙,根本不管边境的混乱和齐国对我们的威胁?”
蒙武苦笑无语。
“你们为什么都要听他的?如果中原丢了,你们的罪责同样重大。”
“事实摆在这里。”蒙武对顿弱的质问十分反感,不满地回道,“当前首要之务是转移灾民,灾民才是对中原最大的威胁。相比起来,边境城池的丢失根本就是无足轻重,只要把灾民全部转移南下了,中原大军马上就可以展开反击。”
“反击?你拿什么反击?你有粮食吗?你的军队吃什么?”
“只要坚守一段时间,只待秋粮入库,中原便固若金汤,所有的危机都将烟消云散。”
顿弱微笑点头,“这么说,你心里还是很清楚嘛。武烈侯最大的弱点就在这里,因为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放弃中原,所以,大王才有绝对的胜算。”
蒙武再度苦笑,“大王有决心放弃中原?”
“现在的问题不在大王,而在武烈侯。”顿弱笑道,“武烈侯不能舍弃中原,也不愿舍弃无辜生灵,同时,他又不愿舍弃现有的权力。他太贪婪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不懂,所以此次他是自掘坟墓。”
蒙武的眼里掠过一丝担忧,嘴角处更是露出一丝苦涩。顿弱是大贤,大贤都喜欢俯视众生,都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上,即便他们没有机会展露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们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高傲和自尊,更不会低下高昂的头颅。顿弱就是这么一位大贤,他第一次见到秦王政的时侯,就对秦王政说,你要尊重我,我才会辅佐你。顿弱敢说这种话,足见他的傲气。
顿弱轻视武烈侯,这可以理解。就学问来说,武烈侯拍马都赶不上,但学问和智慧是两回事,武烈侯的智慧实在是惊世骇俗。秦王政和顿弱一眼就看到了武烈侯的弱点,认为武烈侯在作茧自缚,所以秦王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顿弱也信心十足地跑到中原,然而,在蒙武看来,这根本就是武烈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武烈侯挖陷阱,向来是深不可测,这次秦王政和顿弱恐怕在劫难逃。
“武烈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能拿出西南策略以解中原危机,那么中原形势必定和西南战局有密切关系。”蒙武不得不提醒顿弱。大家都属于同一派系,都追随在大王身边,利益休戚相关,该携手的时侯还得携手。
顿弱郑重点头,“大王和我们也想到了,但有个事实不容置疑,武烈侯不可能在一年时间内完成西南策略。西南蛮荒和西南百越对我们来说太陌生了。如果请你去攻略西南,你估计自己需要多少年?”
“如果我去西南,至少需要三年。”蒙武说道,“但我必须提醒你,武烈侯不是一般人,他一直在创造奇迹。如果你们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那在策略上极有可能出现重大失误。”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相信武烈侯有可能在西南创造奇迹,所以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赵国。”
蒙武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知道了秦王政的意图,他知道秦王政为什么不能暂时退一步,等到武烈侯身陷西南再动手夺取中原的控制权了,因为秦王政要在今年秋收之后打赵国。拿下了赵国,秦王政的威望达到一个新的巅峰,他随即可以操控全局。
武烈侯或许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他要攻略西南,在这个过程中,咸阳不会给他鼎力支持,他只能指望巴蜀、荆宛和中原给他以支援,也就是说,秦国不能开辟河北战场,一旦秦国同时攻打赵国,西南策略在缺乏支持的情况下,必定失败。
秦王政迫不及待要攻打河北,而武烈侯带着百万灾民要开拓西南,两者都要在秋收之后展开,所以秋收之前这段短短时间,两者不得不在中原展开对决,谁控制中原,谁将赢得胜利。
“我们还有齐国这个威胁。”蒙武忐忑说道,“秋后攻打赵国,恐怕难度很大。”
“我会去齐国说服齐王建。”顿弱说道,“另外,中原全力征发青壮,至少可以集结二十万大军,这足以抵御齐军的攻击。一年来,武烈侯在中原实施与民休养之策,这次又不遗余力进行救灾,中原人心归附,此刻正好利用。”
蒙武暗自惊骇。难道秦王政一直容忍武烈侯在中原实施利民之策,就是为了这一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武烈侯在中原辛勤耕耘,结果成熟的果子都给秦王政摘去了。好计啊。
“目前形势下,你估猜一下,我们有几分胜算?”顿弱看到蒙武一副吃惊地样子,得意洋洋地问道。
蒙武迟疑良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时间太短了,只能与武烈侯正面对。此刻正面对抗,变数太大,一旦……”
“做事要果断。”顿弱大手一挥,气势十足地说道,“现在我们不能暴露意图,但我们可以以齐国威胁太大为借口,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军队的集结,再征发中原青壮进行整军训练,先给齐国以震慑。待到秋后粮草入库,我和齐国的谈判取得进展,太原方面的北部军又做好了准备,大军随即便展开雷霆攻势,力争一鼓而下,夺取邯郸,灭亡赵国。”
蒙武暗自叹息。他想到了正涌入中原的灾民,想到了正辗转南下的可怜苍生。武烈侯为了拯救他们,不惜与咸阳决裂,但咸阳呢?百万生灵啊,就这样把他们送上绝路?不错,现在的确是攻打赵国的最佳机会,灾民转徙南下了,中原保住了,如果秋后进攻,秦军轻而易举就能拿下邯郸,然后秦王政就拿到了盖世功勋,而代价却是这百万无辜生灵。
一股愤懑从蒙武的心底慢慢涌出,越来越浓烈,渐渐弥漫了他的全身。武烈侯是不是想谋反,是不是对大秦构成了威胁,他不知道,他现在也看不出来,他看到的就是武烈侯在塞外,在中原奋战的身影,看到的是武烈侯为拯救无辜生灵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义举。这一刻,他对大王,对咸阳,对自己追求的人生目标,突然产生了怀疑,甚至对自己崇拜的偶像武安君白起也产生了怀疑,杀人,肆无忌惮的屠杀,到底是对还是错?
武烈侯也以血腥残忍而出名,但实际上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把楚国的几十万俘虏放了回去,现在又要带着敌国的百万灾民去西南杀出一条活路,这样的人,这样的举动,难道是错误的?
“武烈侯绝不会同意。”蒙武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会激怒他。”
“我就是要激怒他。”顿弱笑道,“否则我拿什么把他拖在中原?”
蒙武蓦然想到什么,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南下灾民怎么办?”
“这些灾民既能混乱楚国政局,同时也能破坏荆宛的稳定。”顿弱不动声色的说道,“大江南北一旦陷入混乱,西南策略就失去了实施的可能,武烈侯就要承担失败的责任,而熊氏也必将失去对荆宛的控制。”
蒙武终于忍不住了,“这会置百万生灵于死地。”
“这是武烈侯的罪责。”顿弱冷笑道,“老天一定会惩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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