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珀城,奇幻之森。
这片树林本该能够逃离时间的无情洗礼,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保留下来。
但是它们太过显眼,太过张扬——于是一把烧不到现实的火焰自天而降,为它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被灼烧过后的树木树皮半褪,露出其中被毁坏得面目全非的星辰图景。
一些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聚集在勉强还能看得出外形的一棵树下,似是在研究树皮之中蕴藏的奥秘,又仿佛是在懊恼着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无能,连神明指定的降临地都守护不了。
“是……是一些外来者!”其中突然有人大声嚷道,连连摆手,“我们、我们被他们看到了!”
“不对。”他身边另一位有着相同打扮的人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偷窥,是在觊觎纯白的力量!”
说话者身后的人突然咬牙切齿,一拳轰击在无力回天的珍稀植物上。印刻在焦黑树皮之间的破败星空于一瞬间恢复了它昔日的璀璨,但很快便分崩离析,化作了灰烬。
“祭品呢?”
这位学生打扮的青年就像是一拳捶在了空气中,做再多这样的行为也发泄不了心中的愤懑,扭曲的声音从喉咙中、从牙缝里拼命挤了出来,但这也表现不出他全部的愤怒之情。
“我们的神明、亲自挑选的那位祭品、在哪里?”
“他、他被……”
不等自己的同伴给出正确答案,那青年径自俯下身去,贴近地面,好像是在聆听着不知从何处来的“神谕”。
“我们不可能去反抗奥尔菲纳的……这都是为了世界的平衡!”
他身边的同伴们显而易见地早就摸清楚了“祭品”的位置,赶忙趁青年仍在自我陶醉时出声反对,哪怕对方还未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可是被奥尔菲纳带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乘上他们的列车,就像是以前离开赤珀的那些不敬者一样!”
“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地方,能治愈他身上所有的创伤,包括刻在心灵上的那道伤口。”说话的人捂住胸口,好似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他身旁的人跟着点了点头,七嘴八舌地想让俯在地上的青年站起身来,放弃这一阶段的打算。
“大不了我们从头来过……”
“反正也从来没有成功过,就当这次也一样……难道不行吗?”
“呐……你怎么样了?”
只是一座小城市中的几个学生,他们拿什么去和稳坐世界巅峰的大集团对峙?论实力没实力,论人数没人数,难道还要凭弱小、辱骂对方恃强凌弱?
距学生们不远的地方,一坨深蓝色的毛球挂在还未崩溃变作灰烬的树上。奇幻之树的表皮已经焦黑,原本就稀缺的枝叶彻底成为了不存在之物。
毛球似乎沉甸甸的,压在勉强完好的树桠上。
蓝色毛球上忽地睁开两只眼睛,竖瞳之中映出前方来者的身影。
它目光往边上一瞥,看见那些学生们好似商量出了什么结果。那位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青年结束了蹲姿,正在低声差遣着屈服于他的另外几个同龄人。
“迎面走来的年轻人们穿着这座城中唯一一所中等学院的制服。”
“近一半的居民都是这样的打扮,无论老少。”
“收获知识,学习魔法,掌控灵力,这本来就是任何年龄段的人类都具有的权力。”
来者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学生们朝他走来,停下片刻,又继续往前,仿佛心中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目标。
他无需回避。
这些人看不见他,他们的目光至多能触及这个世界的边界——依赖那不明身份的神明所赐予的力量。
这些人看不见身处金色火焰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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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少年一袭白衣,洁白没有杂色的头发于脑后束成一簇短辫,就连那用来观览世界的眸子也是白色的、无瑕的。
他就像是一个在寒冷冬季放在室外供人欣赏连并怜悯的人偶,一场雪落下,那些冰冷而洁净的白色落在他身上之后便似是忘记了离开。整个世界银素装裹,他也一样。
少年的身后拖挂着洁白的长羽,它们起不到作为羽翼、翅膀的作用:它们乍一看实在过长,不会拖累正常行动便已经是奇迹。
“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一经燃起不易熄灭的金焰隔断了虚幻与现实,他的周身缠绕着云海的投影,于这片无法对他物造成伤害的火海中,幻象也似乎有了于现实中、于实际上的意义。
枯楼摊开手,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在催促对方再快一些,列车上同行者的眼睛可不是摆设。
更何况之中还有坐占掌权者之位的尼德林,纵使他外表粗犷,却一点也不妨碍他作为一个内心细腻的强大战士奔走在每一场领土纷争的最前线。
他的位置可不是买来的,经验造就了他的阅历丰富,同样的,阅历丰富也有助于他累积针对各种状况的经验。
尼德林相较那抓住边边角角的秘密就自我满足的搭档俩不同,值得庆幸的是他明白不去随意窥探他人的秘密,不会刻意挑明他人未隐藏好的破绽。
话音未落,耳畔突兀地响起某人憋不住的笑声,显然对于隐瞒自身的情绪波动,并克制住情绪变化引起的反应,祂比起自己而言要更为不擅长。
枯楼察觉到自身周围的幻象更为真实了些,心神一凝,这似乎预示着精灵小姐有被激怒,正在试图让力量侵袭现实。
他控制住右手,自然下垂的金色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雷泽尔。”
枯楼抬起头,视线凝固在全白少年的脸上,见证着微小的震撼之情被挂在那里,转瞬即逝。
先前大部分缠绕于右手周围的幻象一瞬间扩散开来,如同妄想淹没树上少年的身形——随即它们冲撞在了一堵深蓝色的“墙”上,并逐渐被它看似柔软的表面吸收,进退不能。
树上几乎全白的少年顿时膨胀起来,他的体表生长出了一层又一层、一簇又一簇的深色毛发,它们堆叠在一起形成了那位慵懒的神明特有的颜色。
刹那间的巨兽形象随着雷泽尔身后宛如白骨的尾巴一节一节地拼接起来而开始缩小,深蓝毛发尽数消失在年轻人的皮肤之下。
树上的少年眨眼间变成了有着慵懒气质的年轻人,微卷的深蓝头发末端扎成一束小辫,同样懒懒散散地贴紧祂的肩膀。
年轻人形象的神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仿佛是在为即将进行的奢侈夸赞做准备。他或许本想拍几下手让气氛更加“达标”,但努力了几秒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还不算太笨啊,龙种。”
树上勉强算是熟悉的神明拖曳着尾音,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延续一周的失眠,缺乏精神,甚至听上去还会诞生一种类似兴奋感被夺走的微妙感觉。
依旧是熟悉的咒符被无声地勾勒出来,贴在雷泽尔的斗篷上,这才让祂看上去清醒了些、精神了些。
“……是精灵的提示?”
树上的神明目光落在枯楼身边,云海的幻象中模模糊糊显现出一个浅淡的人影,那是漆黑的脸庞上裂开一道白纹的精灵小姐。
“它不在这里了……吗?”
枯楼不敢肯定,试探性地询问道,并没有正面回应面前这位神明的问题。
尼德林出手救下那团血肉块时,出现在金焰之中的应当还是原装的“纯白之神”——它究竟是谁的“化身”、亦或是谁的伪装还尚未清楚,想必尼德林也不可能从素来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不死者口中得到什么线索。
它至少是赤珀城居民心中“和平”的象征,是他们所信仰的真神,不比七尊原罪神低下,也比起纯白口中的“纯白之神”更加真实。
但是现在,“它”被突然出现在“第二世界”的原罪神替代了,它本该在的地方出现的是雷泽尔,出现这位由于异时空原因失去了被分配得到的“第一世界”的神明。
“……即使相遇了,你们之间的缘分也还未建成呢。”树上的神明手中具现化出一本薄书,上面写着“剧本”相对应的文字。
“……应该是在‘柚’之后,在离开了那里之后。”
雷泽尔单手捧着“剧本”,让它自行翻动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
“……你们应该在那之后相遇,龙种。”
“在‘柚’之后相遇,然后呢?会发生什么事情?”赤珀城学生们企图召唤降临的神明,为什么他们应该在离开“柚”之后才相遇?他是来早了还是以后还会回到这里?枯楼仰头望向树上的神明,心中黯然确定了对方不会给出答案。
雷泽尔只是笑了笑,手动将“剧本”往后翻了一页,手指点在上面似是往下读了几句话:
“……你打算去哪里,龙种?”
“……这里没有你想要找到的事物,你会很快离开。”
12位掌权者之一的尼德林不久前也问过这个问题……枯楼于心中腹诽了一句,他深知雷泽尔手中有着正确答案,根本无需自己出声回答。
他下意识地将右手背到身后,攥紧“封印之戒”链接着的金色十字架,暗自祈愿着接下来会一切顺利。
“去‘蓝风车之乡’。”他回答道。
雷泽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像在期待着枯楼进行补充说明。
“据说那里盛产‘天堂鸟’。”
枯楼伸手抚过别在脑后头发上的晶片,现在的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信息,并且想要通过手中所有的没用筹码换取到更有用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