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金色火种从破碎的壁灯中飞出,枯楼或是发自本能、或是刻意而为地向上翘起两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却又充满决意的笑容。
根本无需他凭借意念亦或是出声去操控,飘浮在半空中的火种于蒂尼.切亚提尔一瞬间的喜悦心情中偏离了原本的路径,径直朝着殿堂入口飞去。
就好似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到集体之中、回归到同伴之间。
“水之恶魔”也在那一刹那变了脸色,少女嫩粉的脸庞由于事情发展超出预想的恐慌而呈现出一丝苍白。
她向后一连倒退了几步,脚裸磕在象征神明的符号下方的阶梯上,险些被铺在上面的地毯所绊倒。
“我——”
“你——”
她的心中似乎只预想过自己取得成功的时候该进行的演说,并未料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使自身陷入不利的局面。
或者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好运,一个从来就入不了眼的、意外和自己好像是“同类”的家伙第一个发现了她,从而让她在自己的设想中获得了更多的时间。
所以现在,“水之恶魔”语塞了,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始终没能从里面溜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们或许可以‘谈谈’。”细小的水滴从大气之中被汲取、压榨出来,悬浮在女士的周身。
它们有的化作肉眼难以察觉的利箭,有的相互组合形成一把元素长刃,还有的则是落在“水之恶魔”身体上,化为了一套薄薄的由水元素构成的护具。
“我不想和你进行交谈。”
金色的火种们重归金色火焰的怀抱,于枯楼身后重组为了一扇新的传送门,又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隐匿在了空气之中。
“我只想要你的命。”幽绿色的菱格于游灵的双目中勾勒出来,穿过里侧与表侧的间隙,反映到他所借用的这具身体上。
一把雕刻着大小等同的菱格图纹的长剑被握于表侧的枯楼手中,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略过了所有可能浪费时间错失机会酿成祸患的中间过程,将这把从某位“朋友”那边复制而来的武器推向位于正前方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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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的施展者逝去后,诅咒就会自然而然地解除,这也是最有效、最简单的方法。”
“诅咒”——某些拥有恶毒的、长时性的效果的魔法,那便是“诅咒”。
它们有些需要念诵咒语,有些却只需要在心中默想,全凭施咒者的天赋的高或低。
若是施咒者不惜使用自己的生命也要施展此类魔法,那么一贯的“解除方法”也会失去它的效果,唯有另辟蹊径,找寻其他的可能性,或许才能将这种恶毒的魔法解开、送走。
它就好似是束缚在目标们心灵上的枷锁,侵蚀着他们的生命以及存在的意义,让他们一生变得苦难多重,亦或是没办法成功完成任何事情。
如果想要直接诅咒一个人死亡,那也需要更加强大的天赋、和大量能被身体接纳的灵力。因而大部分类似的恶毒魔法发挥效果时,往往也不会直接起到致命的作用。
【诅咒……】
意识海洋的云层上下不住地翻滚着,就宛如茫茫一片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着洁白的气泡,承载着各式各样促使枯楼下定决心的记忆片段。
『你将失去自由表达心中所想的能力,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亵渎了我与我的神明。』
『你将丧失过往的一切,变得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将永远成为不了你自己。』
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全部都是,无法用其他事物取代的——每个都是“只此一人”的珍贵存在。
尼德林和那位火红的战士,同“水之恶魔”渊源匪浅的二者,也是致使他找到面前这位女士的第二个原因。
唯有让蒂尼.切亚提尔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束缚着二人的诅咒才会被破解。
优秀的战士能随意地、自由地表达内心所想,无需费力习惯每次更新的人造源线;搭档二人中的小个子也将恢复他原本的身份,回想起来到“蓝风车之乡”前的所有记忆,与B-4348相认,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再会遗忘他们的恩师。
【以及……】
一同浮上云海表面的,也有其他相似的经过。
位于里侧的游灵表情扭曲地蜷缩在某团云朵中间,时不时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或揉捏着眼睛的位置、或自顾自地掐摸着脖颈,他理所应当地承受着非同一般的痛楚。
『你会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同时也将永生厌恶着自己,也许,唯有你面目全非之时,你才能前去永恒的尽头。』
在那座早已成为现实中的噩梦的赤珀城中,站在湖面上的永生之人。
他未曾认真了解过对方,仅仅是对赤珀感兴趣,并且答应了尼德林想办法去帮助他。
永生者也为诅咒所困扰,且无人能帮助他去选择——分明从99号天仙那里换来了无需找到施咒者、杀死施咒者的解除方法,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的沉默,等待下一次机会主动找上门来。
但是至少,自己为这位朋友的朋友开辟出来另外一条道路,困扰着赤珀的梦魇已然在金色火焰中焚烧殆尽。
游灵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他认为自己没在这件事上做出错误的举动。
【还有……】
『我会诅咒你,连带着你的血脉,你的家族!』
『在你的家族中,与你相像的新生儿将一生身陷于厄难和折磨之中,它们注定是短命的,而这或许还是我的仁慈!』
『我的生命将刻于你的心上,从今天起,你将不再只是你,恼人的病症将会愈发严重,而你也会因此失去一切。』
洛布斯堡大家族中的最后一人,失去了所有家族成员的孤独家主,被精神上的疾病折磨,于白昼和夜晚成为了不同却相似的两个存在。
他也是在同加拉帕戈斯有关“诅咒”的交谈、以及听洛桑讲述“珂赛特的故事”时真正意义上的做出了决定。
等到找到“水之恶魔”时,他不会错过那个机会,不会放走那位女士——也不会因为重要的藏品摆放在眼前而动心。
首先要做的,是送这位信徒去往永恒的尽头、去往狭义的“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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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楼的手握在剑柄上,区区的复制品此刻却毫无怜悯之意地被操纵者捅进了身下这位女士的心窝。
“水之恶魔”罪无可赦,无论是对自己朋友施下的困扰他们一生的诅咒,还是在对“赛尔维希雅”生活着的岛屿上无故丧生的人们来说,她都不应该继续存活下去。
哪怕他们的钻石魔法使在包庇着这个女人——
驱灵的长剑杰出地发挥出了它本身的效果,加速了被刺中者灵魂的衰亡。
同时,从洛布斯堡带出的死魂灵们也叫嚷着、它们早已无法忍耐没有躯壳的日子,恨不得立马剥夺面前女士的身体,从而让它们自己获得真正的自由。
也即解脱。
金色锁链自枯楼指间延伸出,再度链接上离别已久的迷你十字架,戒指所附带的灵力维护着枯楼这具借来的身躯,让他不会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当初崩溃成一地白骨。
啪嗒,或许是脸颊上的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头顶的圣洁吊灯不住地摇摆着,分明是直柱状的设计,却也给予人一种很容易摔落下来的错觉。
被熄灭的壁灯连同它们破损的外壳,为沉寂的祈祷厅渲染上一份哀伤。
枯楼跪在“水之恶魔”的身体上,双手紧握着复制品长剑的剑柄,身体微微颤抖,不妙的事物正通过“接触”这一概念上的媒介倒灌入他的身躯。
“我……诅咒你。”
坚信着“神明看着自己、爱着自己”的狂信徒,颤抖着嗓音、一字一顿地、低沉而也满载怨毒之意地说道。
“我的神明……呐……”
“赋予您虔诚信徒的我死亡的他,将会遗忘生存下去的意义,而也会因此奔赴与我相同的结局,也即是死亡。”
“再见了……再见了,可恨的、可悲的你。”
戴在双手上的“封印之戒”中迸发出灼目的光芒,恍惚中弥留之际的蒂尼.切亚提尔听见了男人的嗤笑声。
“可笑。”
【可笑,你居然诅咒你自己的神明。】
耳畔传来其他人匆匆赶来这座殿堂、闯入正门的声音,但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差一步就能成为魔法师的女士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永远地沉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