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忽然间变得尤为炎热,好似是到了一年中最为炙热的芽之月,作为一年里的第八个月份,所有惹人生厌的气候、温度以及各种类型的灾难,几乎都汇集在了它的期间内。
托卡塔的后领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头上黑色的无沿软帽也因为惯性而飞了出去,落在库诺尔蒂街道的角落里,粘上了不少灰尘。
扑面而来的炽热感成功将他油然而生的怒气逼退了回去,面前的道路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扇完全由金色的火焰构成的门扉。
若不是伊格纳茨及时拉住了他,恐怕世界上早就没有了一个名为托卡塔的商人,只剩下一具被火焰灼烧过后焦黑的尸体了吧。
“额,谢谢?”
“不客气。”似乎又鼓足了劲、不再呈现出一种虚弱感的魔法师冲着他点了点头,“这里的每一扇门都不是普通人能去触碰的。”
“哪怕仅仅是接近也很危险。”
“我可不是普通人……”商人嘟囔着说道,魔法使的身份对于他而言绝对是个骄傲,虽然因为经商者的身份等原因圈子里几乎全都是和他一样拥有天赋的人。
“有些时候,你必须承认魔法使也是普通人。”
这位异时空的魔法师仿佛是一时兴起,居然给他讲起了道理。
托卡塔敷衍着点头认可,同样地,他也不再感分心在其他事情上,打算一心一意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然后再考虑任务方面的问题。
“你刚才在想些什么?”魔法师柔和的声音再度回响在商人的耳畔,托卡塔扭头瞅了一眼身后的伊格纳茨,发现对方正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更远的地方。
“没什么。”他嘀咕道,好像仍有心事一般。
伊格纳茨在关注什么?和我未完成的那两个任务、和“水之恶魔”有关吗?托卡塔学着身后魔法师的模样,伸长脖子向不知何处的远方眺望。
“是在想……我之前讲述的那些故事吗?”
魔法师莞尔一笑,似乎对他猜测的准确率抱有深切的希冀与肯定。
托卡塔也没有否认,闷闷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先是让帽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上,摸了摸缠了半边脸庞的古怪布条,然后才又一次地注视向身后的伊格纳茨:
“通过守护者祭坛而被送回希顿尔达后,我也花了点时间来调查自己的这趟旅程中的奇遇,我想要理解每一场邂逅中遇见的人、发生的事情。”
“伊格纳茨,你逢人都会进行一段足够具体的自我介绍,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人真正对你留有印象。”
让托卡塔有些惊讶的是,伊格纳茨没有像先前那样随便找一个还算可信的理由搪塞过去,魔法师微笑着聆听完他像是诉苦或是求解般的一番话后,居然犹豫了、迟疑了。
“伊格纳茨?”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衡量得失吗?也许会被给予他的答案有着别种意义?托卡塔试探着呼唤对方一声,等来的却依旧是无言的沉寂。
事实上这位魔法师也没有在这一疑问上“困惑”多长时间,十余秒之后,伊格纳茨保持着笑容瞥了一眼手中的时钟短杖,他的声音仍旧柔和而平静:
“我把他们的记忆抹去了。”
“因为你是『异时空』的魔法师吗?”商人不再前进,停下脚步的同时也转过身来面对着身后邀请他继续进行任务的魔法师。
“他们知道越多,对我就越不利。”
“水之恶魔”便是一个现实之中已经发生的例子,身为魔法师的他在对方手下全然丧失了还手的能力,分离出体内的灵魂分身还自作主张地采取了备案,让他与时刻关注“第二世界”的神明们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
“这是『异时空』的弱点吗?”商人的胆子像是突然间膨胀了些许,他小声地询问道。
“界外来者”也能被他们这些本地的“土著”找到漏洞和弱点解决掉?他莫名很在意这类问题的解答,因为『异时空』的到来被两方阵营的大人物们都一口咬定是末日将近,纵然是他也筹划着拯救些什么。
伊格纳茨神色古怪地瞅了面前的商人一眼,随即失声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只会令我感到烦恼。”
“无论怎么说,‘它’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过多的足迹,让我哪怕是自己去了解自己,也会受到大量的影响。”
“你居然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商人戴上清洁完毕的黑色圆形软帽,“这也是能像那些旅行中的故事一样,随便讲给别人听的内容吗?”
“说不定会有人利用这件事——就像那时候一样,让你险些死去……”
“不,你不明白,托卡塔。”
伊格纳茨的视线落在商人身上,他不再继续眺望远处。
世间最为耀目的光源即将从地平面下升起,库诺尔蒂也将正式迎来了这一天的清晨时间。
不过多久周围就会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异乡人们会被救济者残忍地驱赶回南方,一切都会如同往日,人们在简单之城和平时一样地生活。
从有限的资料中,似乎两个阵营间的大人物们有时候会把这位降临至他们世界的『异时空』成员与很久很久以前来到过这个世界的界外生物“心魔格兰”之间画上等号。
伊格纳茨讲述的那些故事中,也有些关于其他世界——或者说是其他与头顶天空中的繁星有关的故事,他穿梭在它们之间,或引导故事发生,或卷入正在发生的故事中去。
也提到了有关“心魔格兰”的传说,这位穿着灰色礼服、戴着绿色面具的神秘人士,也是『异时空』中的一员。
过去它降临到“第二世界”时,更改了放弃人类了的神明们好心留下的祝福,令“魔法”变作了需要祭品的诅咒。
一些与史书有关的传说故事似乎也和格兰牵扯上了关系,托卡塔本以为伊格纳茨就是这位传说里的人物,只是他也曾听见过“水之恶魔”说过的那些话,并且就在刚才听到了对方的感慨声。
“伊格纳茨……”不准备再提任务相关的事情,商人鼓足了勇气,直觉告诉他应该尝试着去掌握更多的“知识”,“你说‘这个世界上格兰的传说太过具体’,是不是也与你的这个弱点有关?”
魔法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又开始衡量回答的利与弊一般,选择了短暂的沉默。
“我是……『异时空』的一员,全世界第一的魔法师,伊格纳茨。”他每发出一个单词的发音,语气便变得愈发弱势,“现在正在旅行的途中,也在寻找我的最后一站、最后一个目的地的位置。”
——花。
焕发出幽幽蓝光的花蕊,周边包裹着它的是洁白的五片花瓣,霍然间在魔法师周身绽放开来,无数多同样的花朵密密麻麻地生成了一片花海。
它们就宛如是幻象一般,覆盖在库诺尔蒂城的地面上,占据了每一条街道。
但是那几扇由金色火焰构筑的门依旧在静默地燃烧着,仿佛是很快就会有某些生物从里面窜出来一般,它们的存在正是为了等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伊格纳茨?”托卡塔惊恐地叫嚷着魔法师的名字,伊格纳茨手中握着的那柄时钟短杖上也开出了花朵,好似在预示着梦醒一般。
站在花海中、与商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的魔法师木然地将脸转了过来,一道道醒目的裂纹遍布了他的整张脸庞,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扬,也在风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犹如草木般的发色。
“别人对格兰了解的越深,我对格兰的扮演就越困难。”
“水之恶魔”说过,现在的“伊格纳茨”不单单是『异时空』的一员、也并非他先前所称的那般是那位心魔的前身、一位杰出的魔法师。
“你、你……”
“你是在扮演它?不对,你为什么要扮演它?伊格纳茨,你还是伊格纳茨……还是那位魔法师对吧?”
说不清楚的恐慌感涌上托卡塔的心灵,他的直觉催促着他赶紧了解一切的真实情况,强迫他暂时遗忘去询问显然不像能给予他帮助的伊格纳茨有关任务方面的事情。
“别慌。”这位『异时空』成员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柔和,“我也是『异时空』的一员,梦醒草是我的眷属,它们编织着梦境,被用来维护巩固我的‘真实’。”
这头怪物只被允许叙说“真实”,这是它存在于世的意义与价值,也是它所具备的概念。
“那些故事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都是在你的旅途中遇见的事情?”托卡塔咽了一口口水,他好像猜到了自己会有怎么样的未来。
“如果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并非真正的伊格纳茨这件事,想必会给我真正带来致命的打击吧。”“伊格纳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商人身边,抚摸着托卡塔的脸庞迫使他扭头望向稍远处的动静,“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怪物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打击,每一次针对提问的犹豫都是在考虑作出虚假回答对它本身造成的伤害。
“我们要趁着世界树中蕴藏的能量完全爆发开的那个瞬间,开启另外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甬道。”
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中,只会让梦醒草们承受的负担更加沉重,令这具身体濒临彻底的崩坏,而且,『异时空』中不能没有伊格纳茨——或者说,不能没有那位性格恶劣的界外生物,心魔格兰。
商人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无际的黑暗,他的心中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不断酝酿、不断成长,并且即将爆发。
旋即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幅不同的画面,包括着放弃了人类离开了“第二世界”的五尊神明、包括先后选择留下的其余两位“祂”,以及在“贪婪”失去下落后突然间冒出来却又很快继续销声匿迹的冒牌货……还有很多很多类似“故事”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有着一头银白色如瀑长发的旅行者创造了《神迹》;戴着尖顶帽的旅行装坐在即将逝去的魔法使身边,让洁白的花朵为对方带去迟来的美梦;有着伊格纳茨身份的真实之兽与侵入现实的神明进行交涉,详谈有关于“人类的世界面临终结”的话题……
___
“我,很喜欢‘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