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静悄悄的。
库劳德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忽觉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不一样了。
可短暂的一刹那过后,他便遗忘了刚醒来时的感悟,认为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
天花板还是湛蓝的天花板,笼罩在夜色之下,几颗装修时特意布置好的小光点如同夜幕中的辰星一般眨着眼睛,于他的视野中闪烁着黯淡的光华。
墙壁也还是那被涂刷成大海一般的蔚蓝墙壁,与墙体融为一体的衣柜门没有关紧,露出被挂起的衣服一角。
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早在几年以前便派不上用场,在它的边上拜访着一本纯手工制作的童话绘本,应该是某年生日时收到的来自未知人士的礼物,上面没有署名,故事内容也是天马行空,但很有趣。
绘本下压着正在充电的手机,长长的数据线延伸到床底,而在接线板的一旁,库劳德看见了椅子的腿部。
视线持续往上,眼睛也逐渐熟悉了黑暗致使视野变得清晰。
椅子上没有坐任何人,也不知道它是自己搬来放在这儿的,还是有其他人跑来照看过熟睡的他一阵子。
目光怔怔的注视着那张无人的椅子,他突然间回忆不起来今天一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
“不要接近它。”
视线从空着的椅子上缓慢地挪开,脑海中的思路混乱成了一团被猫踢过踹过的毛线球,库劳德试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却完全没想过他可以试着离开这里或者使用旁边正连着充电线的手机。
从侧卧变成平躺,方才某一个瞬间在耳畔炸开的声音此刻越来越清楚,可要是真的凝神去听,他只能感受到长夜的寂静。
“我不能去那边,远离它,我必须远离它才行。”
那个声音如是说。
库劳德凝望着在夜幕下仍然呈现天空般美好色彩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并没有完全从梦境中醒过来,反而把梦和现实混淆在了一起,从而产生了断断续续但意义单一的幻听。
“不要进去。”这声音对他而言仿佛过往在哪里经历过,它们于他的心中不断炸开,却连丝毫的反响都未能惊起。
库劳德的眼前朦朦胧胧地涌现出一片迷蒙的雾气,雾气之中似乎屹立着少许建筑,最显眼的便是中间那座给予人以枯败感的城堡,仿佛在命运之中同他有所联系。
“别靠近它!”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就好似是紧贴着他的耳朵在呐喊。
雾气动摇了一瞬,下一刻它牵动着床上少年的双手,仿佛在盼望着他能去触碰这片迷雾。
___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与其说是推,倒不如说是直接撞开的。
雾气刹那间消散,古堡和其他建筑物也隐去了轮廓,失去了牵引力的少年如同一具人偶般重重坠回了床上,好在身下足够柔软,才既没有制造太大的声音也没有令他受伤。
库劳德分明能看见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床铺中站了起来、伸手探向不明虚实的迷雾。
可等他摔进了棉被和枕头中后,他却认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连翻身都做不到。
从门外闯进来的是一位陌生人,眼眸中闪烁着幽幽的绿芒,在黑暗中再显眼不过;他长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哪怕是黑夜也无法与它们争光。
“刚才发生什么事?”说话的人是米诺,库劳德认出了他姐姐的声音。
早知道就应该确认一下时间的,躺在床上只有眼睛能动的少年懊恼地心想,手机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只需几分钟来适应屏幕的亮度,他就能判断出这些事情有没有打扰到米诺的休息。
现在可是夜晚,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放在床边的那张椅子,库劳德于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现在理应是她休息的时候。
这么想着,门口传来了女孩掩饰过后的哈欠声。
“不算太严重。”黑色卷发的陌生人说,“等到明早枯楼醒过来,谁也不会关注这个夜晚里发生的事情。”
“连他自己也不会发觉?”
“这很复杂……”陌生人似乎跺了跺脚,“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要等到魔法师阁下和洛桑他们回来。”
“柚的城主比大多数人都要见识深广,但总觉得这样的事情还得他亲眼所见才能给出判断。”
“发生的次数越少越好。”米诺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意,“万一下一次我们谁都没赶上——”
库劳德听着门口的议论声,渐渐地身体和四肢都恢复了知觉,睡意也理所当然地如同洪水般涌来,但都被他一一阻挡了回去。
姐姐和陌生人正在讨论的事情,他感觉自己绝不能遗忘,也不能因为睡过去了而在第二天早晨认为这只是个梦境。
但这真的不是梦境吗?若是他并没有真的醒过来呢?
门口的二人听着床上少年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留意到少年微睁的眼睛以及侧向他们的头。
酷若放轻动作地关上了门,很快,门板之后想起了更剧烈的争论声。
最后,夜晚又重归了宁静的怀抱,谁也不会注意到有谁没有真正地沉入梦乡。
___
库劳德的家里来了好多他未曾见过的客人,他们好像都是姐姐的朋友,可是客厅里的气氛却尴尬到了极点,连早晨都令他难以下咽。
红头发的人有着一串奇怪的名字,明明大概有72英寸那么高,却自称“小小”而且还喜欢别人也那么称呼他。
现在小小正坐在他的对面,满脸希冀地等待着自己也那样喊他。
黑色卷发的男人是酷若,他和另一个腿上有些残疾的客人是同乡,可是姐姐米诺并没有告诉自己他们来自哪里,也许是某个乡镇,也许是首都,或者是和首都类似的大城市。
在早晨的餐桌上将腿翘到桌面上、有些缺少礼貌的先生,没有告诉自己该怎么称呼他,而他的同伴目前正坐在姐姐的花园里,欣赏着含苞待放的白蔷薇与月季。
库劳德满脸疑虑地打量着坐在餐桌周围的几位客人,忽然产生了一种他们正在开会、自己只是闯进来被安排旁听的错觉。
“放心,库劳德。”米诺走过他身后,手撑着椅背,边注视着她的“朋友”们边安慰着她唯一的亲人,“他们几个不会在这里久留,在外面有临时的住所。”
可我不太想看见他们,库劳德心想。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这么做并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还会让气氛进一步变尬。
“你今天不用去上学吗?”双腿都翘到桌面上的家伙吹了声口哨,“小朋友。”
我不太想上学,库劳德在心中回答道,当然,他也不是小朋友。
他莫名对“上学”感到陌生,就好像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一直处在一场漫长的假期中似的。
“嗯……”见餐桌对面的少年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卢格也没在意,他出声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事实,“他什么都不清楚,是这样吗?”
坐在库劳德斜对面的酷若好似要坐实了“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会议”这个想象,郑重地点了下头,仿佛即将面临一个毕生大敌。
“所以,我们可以随便乱说咯?”卢格抿了下嘴,“反正他什么也听不懂。”
“能叫乱说么?”酷若又一次地叹了口气,“我们要讨论的是正事。”
“魔法师阁下完全可以抛下我们,直接进入‘入口’,或者封闭它,杜绝一切隐患。”卢格模仿着酷若的样子叹息着说道,“第二世界”中来了那么多的魔法使,却没有一个真正做到制止“世界链接点”诞生,以及后续的事情发生。
“就像他一样。”
卢格靠着椅背,回想起和他们一同进入这“另一个世界”的救济者不计一切后果的做法,和他最后坠入黝黑孔洞的结局。
“对面是里世界,等同于这里的一处平行世界,在分裂过后的七个世界中,它们是相对应的。”
“他们进去理应不会遇到危险……”小小摇了摇头,“除了没办法使用灵力外,应该不会面对人类难以解决的危险。”
作为被分裂的世界中诞生的魔法师,小小和界外来者『异时空』的伊格纳茨只有一丁点区别,他能自由地穿行已知世界,还能在没有灵力的环境下使用最基本的魔法。
比起B-4348,他在异世界的存活率肯定要更高一些。
但是他必须得留下来,因为自家的老大显然出了意外——小小的目光移向正对着自己的少年,库劳德已经用完了早餐,也正恶狠狠地回瞪着他。
赛德涅斯早已经完善好了卡里涅亚斯同卡珊德拉间的联系,随时有可能进入“第四世界”展开对神明的复仇。
至于那时候赛德能否认出眼前这位人类少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神明……小小向自家老大展现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就算他认出了目标也没有用,魔法师心想,他会留守在“第四世界”,直到所有的异常归复平静,老大也想起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