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飞间,他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失忆期间身为库劳德时发生的那些事情。
眼前的场景是多么地熟悉、多么地令他感到安心……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被开启前,向自己发起邀请的姐姐。
而对方也屡次出现在了属于库劳德的记忆片段中,对那可怜的孩子的一切行为一笑而过,也忍耐着不去介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魔法使们介入他们二者的生活。
她也渴望着几位赖着不走的魔法使能让自己的弟弟恢复正常,仅管这样一来,“库劳德”势必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就像现在一样——留在这里的是一头维持着人形的怪物,并且它现在正在思考该怎么将自身的状态隐瞒下去。
枯楼不敢直视小小的眼睛,“库劳德”是过去的他,也是现在的他的一个侧面形象,二者之间被画上了永恒的等于符号,那孩子的所有行为都能被理解成是他有可能做出的事情。
“你……怎么了吗?”恢复火红战士身份的小小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关心,兴许还有几分期待,也可能还夹带着一丝担忧。
感觉出对方简单的一句话内蕴含着如此多的情绪无非是枯楼太过紧张的写照,他的脸有些发烫,同时又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小小些许距离……做这种事不能太显眼,很容易伤害到别人的心。
“库劳德?”
随着火红战士的接近,他头上的云层给予旁观者的感受也愈加沉重,其中的建筑不断地被修复、翻新,越来越宏伟壮丽,几乎完全展现出了只有神灵才能居住的地方该有的模样。
“停在那里——”
——声音。
宛如雷鸣、又如同针刺进耳膜一般的声音、属于自己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地在耳畔炸开,苍白的云雾托起雄伟的建筑越发地靠近他,而它们也将那些声音更深刻地印刻在他的意识海洋中。
金色的微粒成簇地出现在枯楼的视野中,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它们来自哪里,又为何与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样,令自己感到万分熟悉。
循着小小的视线低头瞟向自己的胸口,那些金色的光点源自那里,从没有创伤的皮肤中陆续溢出,不会令人感到痛苦,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安与惊恐。
小小试着将手伸向他,不过枯楼丝毫不领情地又往床里面缩了一段距离;火红战士没脾气地绕过床角走到床的侧面,这能让他刚刚好好坐在目前状况并不正常的自家老大身边。
“别太害怕了,库劳德。”
听到这个名字由小小说出口,枯楼的心不禁一颤,身体也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脸更加烫了,也许这在对方眼里是害怕的表现——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是库劳德的话,他又会怎么来回复小小的这句安慰呢?他过去有多么希望自己变回那个人类,而现在就有多么认清这种荒谬。
若是平日里的无心之举,身为枯楼的他也许还能拿现在的自己与昔日的库劳德进行对比,从而持着过去自己的幼稚想法开玩笑。
“那时候我们在学校的草坪上,钟刚刚被敲响,自动的浇灌设施也正在进行工作。”他的话语间带上了些深沉的感觉,并不会令倾听的人感到轻松,“你突然失去了意识……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枯楼无视了对方投来的目光,他不太想和小小对视,也没有和对方说话的想法。
在火红战士的理解中他面对的是库劳德,是状态出现了问题的枯楼,那孩子的思想源于一个没有灵力的世界,又因为记忆的断层而将他们全都视为了米诺的朋友、和自己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意外发生了,枯楼想,现在面对小小以及外面一堆曾经有过交情的魔法使的会是自己,他们本来就认识,难免在互相伪装的相处过程中会显得尴尬。
耐心等到苍白的云雾远离了小小的头顶,由于受到魔法师灵力的影响而再度变得黯淡和残破后,枯楼稍微抬了抬手婉拒了小小的好意,他让自己的脚重新落回了地面上,激发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全感。
被漆刷得与蓝天相一致的天花板,以及上色成犹如大海一般的四周墙壁——这里是“第四世界”中属于本该不存在的人的房间,在这里的一切都同枯楼脑海中那段遥远记忆里的内容相类似。
不过装修这个空间的人显然艺术审美要比库劳德好上太多。
这是米诺的作品,枯楼简略地用余光留意了一圈四周后,于心中如是判断着,他没有说出来,反正身边的小小也不可能理解。
衣橱边上的穿衣镜中映现出的是库劳德的身形,瘦削的脸庞却能看出少许B-4348恩师的模样。确切地说,这面镜子是与众不同的,库劳德和枯楼结合在了一起,暗金色的头发有时在镜中显得过长而披落在肩上,淡金色的短发则让镜中人看起来更加憔悴。
他曾经接触过这面穿衣镜,并不属于这间房间的原装摆设,更像是恢复记忆途中所看见的某种幻觉。
“喂。”他轻轻地呼唤道,实际上满心抗拒着听见来自对方的回应。
“怎么了吗?”小小注视着似乎越来越偏离正常迹象的老大从床上下来,一副似是打算在房间中来回转圈的模样,“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去……”
枯楼对视回来的眼神中满载着对过分温情的拒绝,也许这些语句才会是视他们为陌生人的人类少年感到不舒适的缘由。
小小“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将到了嘴边的关怀话语也顺带咽了回去。
他不是很擅长和这种年龄段的未成年人相处,小小在心里嘀咕着。
从前都是杰塔在照顾他,也是像现在他对待老大这样来关怀那时候的自己……等到受到诅咒前的记忆陆陆续续回归了自己的脑海中,他也确实不再好意思和搭档长时间地待在一起。
这么做会令他们时不时地想起曾经的相处经历,营造出一种既令双方感到害羞,而且还有点尴尬的氛围。
“你看这里。”枯楼回想着库劳德的语气和语调,“有看见什么吗?”他指着眼前的穿衣镜,它的镜面被一道狰狞的裂纹所贯穿。
枯楼没有想过他居然还会再一次看见它,这时候看到这面穿衣镜他的心里也不再那么惊慌,反而还多了几分亲切感。
小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沉默了几秒后,点了点头又迅速地改成了摇头来作回应。
这样啊……枯楼瞥了一眼映照出混合形象的自己的镜子,小小是一位魔法师,他本来就能看见许多常人会受到禁制的事物。
想必之前凝聚在它头顶的云雾,也能被他注意到。而在自己由于声音的刺激表现出对云雾的具体态度后,这位魔法师也立即选择催动自身灵力来驱散了它们。
“那里有什么都很正常。”小小安慰他道,“是米诺小……你的姐姐重新装饰过这里,嗯……她现在也肯定很担心你。”
我也很想见她……枯楼皱了皱眉,被恢复的记忆以及有关魔法师的事情分了太多心神,他居然完全将姐姐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老大。”
对方的声音忽地恢复成了正常的风格,不再那么像面对未成年人时那般轻佻和活泼。
穿衣镜上的裂纹也在他话语刚出的那一瞬间朝镜面的其他部位延展出去,镜中库劳德的形象随即变得四分五裂。
“其实——”小小的语气中满是希冀,“你已经想起了我们是谁了吧?”
不熟悉任何魔法的库劳德,对于突发事件还有从自己身体中冒出的金色光点的态度,未免也太淡定了些。
自家老大一看也是羞于开口指出他们的误解,反而让这局面僵持了下去,让他们一直以为枯楼现在还是一无所知的人类状态。
对方也许走得太急,根本没听见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小小瞅着蓝色房间的门一开一合,自家老大毫不犹豫地把他落在了这儿。
从底下的门缝粗略地观察外面,依稀能看见枯楼的影子停在了房间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