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楼背靠着墙壁，试图让自己感觉好受一些。
仅管在不久以前他已经知道自己并非一个完整的个体，只不过是一枚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灵魂碎片产生了意识，于是将自己当作了一直以来的“库劳德”“贪婪”“枯楼”展开行动。
本质上，他其实与现在正在围攻赛德涅斯的两个幻象只有细微的区别。
他能感受到身后墙壁的微微蠕动，仿佛具有了一定的生命力，又好似是在孕育着某个生命。
他们所处在的这座谜一般的古堡此刻好比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胎盘，而身在其中的他们所有人就是那即将送给胎儿的养分。
虽说龙族应该是不存在“胎盘”这个概念的，枯楼微眯着眼，窒息感让他产生了不恰当的联想，他将一只手卡在赛德的指缝间，但这并不会为他带来更好的感受。
另一只手被他轻轻抵在了背后的墙壁上，金色的十字架从戒指间垂下，又被他制造出的幻影一把抢过，这一次这枚十字架居然被从“封印之戒”上扯了下来。
——自己其实不怎么了解亚瑟和瑟斯缇。
枯楼注视着面部表情逐渐狰狞的人类，想的却不是自己该如何脱身。
考虑从赛德手下溜走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想要让眼前的人类永远留在这里，哪怕脖子上的那只手再也不会松开。
——曾经的领队亚瑟，以及半路穿过楼梯形式的“世界链接点”进入“第二世界”的瑟斯缇，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点呢？
赛德紧盯着他的神明，准确地说，是他的神明的一部分。
手中人的呼吸越来越虚弱……枯楼仿佛连睁开眼睛都是一件十分浪费能量、奢侈的事情，他干脆合上眼睛，完全放弃了挣扎。
因为他的寿命本身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赛德努力让自己忽略嘴里的血腥味，他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他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
年幼的他用舌头舔过常见金属上的锈渍，沾了一嘴的奇特颗粒物，令他感觉很不好，现在他嘴里的味道也同那时候差不多。
——亚瑟和瑟斯缇的共同点，也许就是他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能掌握操纵大气灵力的方法吧？
过去在生死游戏中代替罗吉带领同伴们寻找终点、搜索“叛徒”也即人群中的那头怪物的时候，亚瑟扫除了与特殊的宝石相融合的那些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魔法，也不希望同伴中有人能施展魔法。
瑟斯缇将原世界各个主题下的经典名著带去了“第二世界”，却在那里混成了一个平庸的人。他短暂的一生内经历了几座冰点城市的毁灭，他的故事也只在少数人口中流传，甚至被当成了稀罕的创作灵感。
瑟斯缇在“第二世界”的一生都在与上层的魔法使们打交道，他渴望着获得掌控大气灵力的资格。他同时也四处游历，将神明和其他世界的事情编成故事和诗歌。
“如果他能掌控灵力的话，也许现在还活着吧。”
他被视为庸才和无能的设计师早早地离开了那个世界，也有后人才提到他的时候，或许会感觉这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可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不会将大陆南北地域中各座与他有关的城市联合起来进行思考。
赛德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两枚金光耀眼的十字架相抵在一起，转瞬间融合为了一柄十字型的金色巨剑，握于其中一个幻影的手中。
手持“守护者”的瑟斯缇脸上自然浮现出了笑意，枯楼瞅着这罕见的一幕，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思绪，让那抹笑容在忧虑的成年人脸上保持更长久的时间。
终生在寻找魔法的人在他的设想中获得了使用魔法的资格，瑟斯缇举起本该高悬空中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迫使这把剑落下的元凶率先品尝到了苦果。
“守护者”贯穿了靶心，从赛德的胸口穿出，刚好顶在了枯楼的心口。
赛德涅斯的行为并没有被这致命的一击影响到，他的双手如同黏在了手中人的脖子上。
赛德的嘴角溢出无法下咽的鲜血，滴落在枯楼的领子上，将枯楼的半具身体打的粉碎。
“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否是真实的？”
赛德执着到令他害怕，枯楼稍微睁开眼，视野中对方的表情既没有“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样子，也没有曾经一直能见到的仇恨。
“当然是真的。”人类凝视着自己的神明，“真的我跟随卡里涅亚斯来到了这里，但其他的世界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如果作为“神的遗留物”的心脏被粉碎了，那么其他的赛德涅斯也就不存在了。
被复活的魔法使将会死在神明的古堡中。
“你完全有机会离开这里。”枯楼的双眼半睁半闭，轻卡在赛德指缝间的手也自然垂下，“哈哈，虽然，你去哪里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怜的人类没办法为自己死去的父亲和所有被原罪神荼毒的同类复仇。
将他们视为所有物、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留在“第二世界”中的神明早已经化为“第三世界”深处崖壁上一道道金锁下的无数怪物，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
游荡在外、成功作为人类存活了十五年的怪物只不过是一枚占据了大份额的灵魂碎片。
“你永远都不可能抵达那里的，不是吗？”
另一个幻影的身后依次浮现出不同颜色的魔法阵，那是游灵最得意的技巧，可惜使用的条件比较苛刻，导致这种额外魔法的使用频率并不高。
作为另一种魔法体系的额外魔法，它统一起了大气中所有用在寻常魔法体系中的各个元素，每种颜色的魔法阵对应一种元素，它们同时释放出各色的魔光，既能用于攻击，又能在防御上出现一定的成效。
亚瑟背后的魔法阵带着他悬浮在了空中，有着一头姜黄色头发的少年看起来十分得意。
他生前未曾经历过这些事情，也没能掌有类似的能力，可一旦尝试着上手了，感到激动喜悦也理应是值得肯定的事情。
“我从来都没能对您产生任何感情……”更多的红色血液从魔法使的嘴、眼眶、鼻孔中流淌出，赛德勉强让自己的嘴角向上勾起，“直到我的父亲——”
受到周围人尊敬的父亲，在他期待已久的感谢祭到来之前便死去了……在神明们的授意下。
“于是，我借助悲伤的情感，完成了那段乐章，修改了我的乐谱，并亲自训练了我的生日礼物。”
“直到我的父亲逝世后，我才对您产生了第一份情感。”魔法使的身体连续被各种元素凝练成的魔光穿过，身上留下了一处处宛如灼烧痕迹的孔洞，“那是仇恨。”
神明并非改过自新，决定将美好赠送给下位的人类们，而是将他们视为了所有物，不过暂时不会扔进收藏堆中罢了。
“对您而言，这是莫名的敌意与仇视。”
“可它们是应该的。”魔法的轰击同样让灵魂分身本就只剩半截的身体更加趋于裂解、崩溃，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与背后不断蠕动着的墙壁融为了一体。
“我们都伤害了许多的生命。”
“守护者”被从赛德身体中拔了出来，同时带出了大量的殷红液体，它们飞溅在房间内的各个明显的地方以及角落中，又很快被墙壁吸收，如同未曾出现过一般。
悬浮在空中的幻影亚瑟右手一挥，巨大的阴影顿时遮挡住了整间房间全部的光源。出现在他们上空的是一颗大型的金色光球，金色的光纹在它的表面波澜起伏。
那里面包裹着所有被拯救的无辜人类，在确认赛德涅斯完全没有出手的可能性后，两个幻影协力将金色海洋从这座古堡中送了出去。
这一过程中，无数的金色光点从其中飞出，成为了古堡墙壁的一部分，同时也为它黯淡的基色渲染上了夺目的金色。
与此同时，最后一击也即玛瑙阶级的额外魔法在体积最大的魔法阵中凝聚成形。
它并非入先前的所有攻击一样变幻为光束释放，在这一瞬间，它就是一颗被引燃了的炸弹，悬浮在半空中，随后立即将致命的打击送向底下的任何地方。
无比璀璨的金光遮蔽了封闭房间里的一切事物，同时也将毁灭送到了它们的身边。
枯楼剩余的身体在冲击波下分崩离析，赛德的双手也终于放开了他的脖子，他用余力睁开眼睛，可是视野中早已经是一片虚无，就连曾经的收藏品也在神明自身的力量下彻底地被消灭了。
然后，他的身体也分散为了大小不等的碎片，并在下一个瞬间裂解为了纯粹的光，向着墙壁之后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