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李元吉从远处顺着小径走过来,一个内侍跟在他身后打着伞,来到亭子跟前,李元吉挥手让内侍退下,来到李建成的近旁,弯下身轻声地唤了一声。
“嗯,四郎啊!”
李建成扭头看了李元吉一眼,“来得挺快,没让雨淋着吧?”
“没事,我正好要过来,半路上就碰到你派来的人。”李元吉也不等李建成发话,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
“大哥,杜伏威正式宣布归顺我大唐了,这消息你知道吗?”李元吉问道。
“嗯,知道了,这是一个好消息。”李建成从石椅上站起身来,随意地走了两步,道:“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李元吉嗤的一笑,道:“大哥,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有什么用?关键是你对这件事的看法。这个消息对我大唐朝、对父皇、甚至对满朝文武百姓都是好消息,唯独对你不是个好消息。”
“这话怎么说?”李建成心里一跳说道。
“怎么说的都有。”李元吉道:“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二哥建立了诺大的功劳,父皇的奖赏显然是不公。”
李建成啪的一拍桌子,沉声道:“怎么不公?二弟是在为李家平定天下,功在家国,而且父王已经封他为秦王,还有什么不公的?难道要封他个一字并肩王不成?”
李元吉哂笑道:“大哥,你和我都这么想,可有人不这么想,最重要的是二哥不这么想。你看看天策府的那些骄兵悍将,兵部调不动,连父皇也无法调动,可说是自成一体。有人说,天策府就是一个国中之国……这还是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如果是有一天……”
“别说了!”李建成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声怒喝,不仅李元吉吓了一跳,连已经退到远处的那个内侍也吃惊地看了这边一眼,旋即便低下头,脚步悄悄地向远处又移了一些……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应该听到的,万一犯了主子们的忌讳,捏死他们跟捏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
“大哥!”
李元吉也猛地站起身,旋又压低声音愤然道:“我可以不说,但你没办法保证其他人不想、不做!”
“你……”
李建成怒气冲冲地瞪着李元吉,后者亦毫不退让地反瞪着他……最后,还是李建成垂下了目光,无奈道:“那又能怎么样?父皇将这些征伐之事都交给他做,我又能怎么样?”
李元吉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低声道:“人如果不在,那就什么也不必盼、不必想了!”
李建成打了个冷颤,怒道:“你疯了,这种笑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
李元吉脸色阴沉地道:“大哥,我没有说笑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仔细想一想秦扶苏和前朝太子勇吧!”
李建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秦太子扶苏,本来是皇位的继承人,后来胡亥勾结赵高和李斯,矫诏赐死公子扶苏,胡亥继承皇位;前朝太子杨勇,也是隋文帝指定的继承人,但杨广杀父弑兄,夺到了皇帝的座位。
“大哥,如果有人仿效前二事,结果会如何?”李元吉逼上一步问道。
“你……太杞人忧天了。”虽然还是训斥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大哥,父皇已经下诏,令二哥赶回长安,依照二哥的秉性,这次回来肯定还是轻装简从,这可是一次机会。”
李建成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且下去吧。”
“大哥!”李元吉脚下却不肯移动。
李建成幽幽地道:“是时候提醒二郎了,轻装简从的出行,很容易出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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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陵在李府足足待了一天,午饭和晚饭都是陪着李冀一家人在花厅中吃的。晚饭过后,李冀又跟他说了国子监的事情之后,便命他回去,免得小婉不放心。
好在来时冷雨沥沥,回去的时候雨却停了,主仆二人回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张陵进入府中之后,便命张松去休息,他刚兴冲冲地向小婉的房间走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小婉必不会休息。
在转过一个月亮拱门的时候,一阵嘤嘤的哭声从一株树后传出,张陵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色,攥着拳头喝道:“什么人?”
“大少爷,是奴婢香草。”
树后一阵扑簌簌的声响,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从树后慢慢地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布满泪痕。
张陵松了口气,皱眉道:“我认识你,是府里的婢女,但为什么跑到这里哭,莫不是受了什么欺负?”
“没、没人欺负小婢。”香草垂着头,身躯微微发抖。
张陵道:“到底是为什么事情?你可知道撒谎会受到什么惩罚?”
香草又是一哆嗦,也不顾地上泥泞,‘扑嗵’一声跑在地上哭道:“少爷,我不是故意的,请您饶我!”
张陵刚才也就是唬她一下,哪里想到这小丫头吓成这个模样,哭笑不得地道:“起来吧,就你这年龄,想故意做点儿坏事也难,到底是什么事情?”
香草抽抽噎噎地将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是将小婉的一套颇为喜欢的衣服沾上了油污,洗不掉了,小丫头担心受到责罚,所以才躲在这里哭泣。
“衣服呢?”张陵问道。
“在、在这儿。”香草将手从背后伸出来,取出一条皱巴巴的裙子。
“做错事承认错误便是,婉小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以后做事要小心一些。”张陵伸手将裙子拿过来,道:“行了,这件事我来告诉婉小姐,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谢谢大少爷!”香草顿时欢喜起来,给张陵行了一礼之后,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跑开。
“这小丫头。”
张陵摇摇头,翻看了一下手中那条裙子,看上面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油渍,他知道,这种油渍,无论怎么洗,都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如果放在过去,那当然没什么,可现在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小婉穿着这样一条裙子出去,那简直……别想了。
“大少爷,别撞着树。”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啊?哪呢?”张陵抬眼望去,眼前哪里有什么树,却见紫鹃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他脸一红,“紫鹃,你敢戏弄我,看我不告诉婉姐。”
“嘻嘻,走路不集中精神,这幸好是在家里,如果在外面岂不危险?你告诉小姐,就等着小姐训你吧!”紫鹃根本不怕他威胁。
“……”张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无语。
“快进去吧,刚才小姐还让我看你回没回来。”紫鹃见他窘住了,便也不再逗他,只是目光扫到他手里的那条裙子,不禁奇道:“这裙子是小姐的,不是送去浆洗了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进去再说。”张陵听说小婉找她,连忙向里边走,紫鹃只好跟上。
“这么说,你不仅见到了李先生,王大人和吏部的殷大人你也见了?”小婉问道。
“是。”张陵点点头。
“以后如果有什么邀请聚会就尽管参加,只记住一点:只谈学问,莫论国事,少说多听。明白吗?”
“明白。”
“你这家伙,也是好运的。好吧,说说这裙子的故事,怎么跑到你手中来了?”小婉揉揉额头。
其实,张陵遇到这件事,说不准是好是坏。王守拙和李冀毫无疑问是李世民的人,但殷开山却是中立派系,说简单点儿,就是他只忠于皇上,谁当皇帝,他就忠于谁,这跟骑墙派倒是不一样的。而且张陵年纪还小,就算是有打压之事,也轮不到他,只要小心低调一些,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张陵将香草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求情道:“婉姐,那孩子还小,这回就饶过她吧!”
小婉白了他一眼,道:“你倒会做好人,这件事情不大,可一个人如果做错事情就知道逃避、求人情,不主动承认错误,那她以后怎么会长记性?这一次也就罢了,以后不要做滥好人!”
“下不为例。”张陵嬉皮笑脸地道,他展开那条裙子,也有些怪可惜地道:“婉姐,这上面的油渍也洗不掉了,干脆送人得了。”
“别!这条裙子我可喜欢,送人怪舍不得的。”
小婉拿过裙子,看了看,突然想起一种东西——肥皂。这个时代还没有肥皂,她刚开始时颇有些不惯,后来入乡随俗,而且被其它事分散了精神,倒也没想起来。虽然她不是学化工的出身,但化学课是学过的,而且后来大街上有不少陶吧之类的小作坊,她也和几个女伴学过手工陶艺、手工肥皂和手工香水等的制作,前世的家里还摆着不少作品呢。
想到这里,她将裙子递给紫鹃,道:“紫鹃,先收着它,等我有时间再处理。”
又转对张陵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过两天天晴,我们去长安附近转一圈,听说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好。婉姐,你也早些休息。”张陵看了一眼桌上的帐簿,叮嘱道
“知道了。”小婉笑了,这小正太也学会关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