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几个年头了。万历皇帝已成青年,他的大部分的时间消磨在文华殿中,一天,他看着外面的景物,不觉心驰神往。想出去玩玩,又想着慈圣太后与自己同住乾清官,旦夕照看,管束甚严。心里不禁嘀咕:“管束如此之深,做皇帝有什么乐趣!”一会儿又想起母后的叮嘱“玩物不可丧志,国事才是第一”。一会儿又想着张居正平时的教诲,内心十分压抑。索性支开整日不离左右的“大伴”冯保,叫了几个平素惯熟的小太监游览西苑,西苑的美景让他顿觉天地宽阔,尤其是晚上,仿佛置身于蓬莱仙境。太液池上,画舫云集,灯火明明灭灭,宛如银河。万历皇帝在贴身太监孙海等人的陪同下,一边欣赏这良辰美景,一边喝酒谈论。酒过三巡之后,万历已是有些醉意。孙海在旁边提议到:“皇爷,想听曲儿助助兴么?”得到万历的首肯之后,一会儿张罗了两个会唱曲的太监,抱着响板,坐在下首,一阵轻敲过后,放喉咏唱,谁知万历听了半截,把酒杯一推,说到:“老调重弹!换个新的!”那两个太监赶紧拜伏道:“启奏皇上,奴才尚未学会……”万历一听,不干了,强睁醉眼,想起了曹操当年马踏青苗,割发代首的典故,不觉非常兴奋,借着几分醉意,他说:“你们几个,欺君罔上,本应死罪,现在头可恕,发不可恕!”遂令他二人脱下头巾,然后亲自取下佩剑,踉踉跄跄走上前,抓住其中一个太监的头发,齐刷刷从根上削掉,接着又照例把另一个的也削了,然后歪着头欣赏了一下他的“杰作”,把剑一扔仰天大笑起来当晚,冯保就知道了万历在西苑的作为,第二天就向慈圣太后作了全面汇报,太后听后异常震怒,当即命冯保传话张居正,一面又派人到乾清宫宣万历即刻来见。
此时万历刚醒,昨晚荒唐的情形,依稀记起,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隐隐生疼,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正想着,听到母后的急召,心中顿觉不妙。“昨晚之事定被太后知晓,这可如何是好?”瞬间急出一身冷汗。没有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来到慈宁宫。
却见母后已换上青色布袍,头上簪珥全部撤除,显然是用当年姜后脱簪待罪的故事,以示自责教子无方。万历急忙紧走两步,跪地求饶。慈圣道:“好你个不肖之子!先皇付你江山,是教你如此荒废游荡吗?”
万历头也不敢抬,口中只是喃喃道:“儿知罪,儿知罪,望母后息怒!望母后息怒!”
这时,冯保捧着急急送来的居正的谏疏,递给慈圣太后,太后约略看过,便丢给万历:“你且看来!”万历忙捡起张先生的谏疏细看,上面力陈游乐亵玩的种种害处,要他厉行改过,语气既简又直,万历看得羞愧难当。
又听得母后说道:“先帝弥留之际,内嘱两母教育,外嘱张先生等悉心辅导,真是煞费苦心。不料你这个逆子,胆大妄为,竟然纵酒使气,若再不改过,也管不得私恩情份。”说罢,吩咐站立一旁的冯保道:“你去阁中取《霍光传》来!”说起慈圣太后,她对于神宗,还正是一位最能干、最负责任的母亲。穆宗去世后,皇上所住的乾清宫由万历帝居住,慈圣太后因其年幼,仍陪着儿子住在乾清宫,直到神宗大婚为止,平时她督责儿子读书,在书没有读熟的时候,便罚在地下长跪。讲官门讲书以后,神宗回到宫中,慈圣太后又下令复讲。三六九的这几天是早朝的日期,天还没有亮,太后自己便起来了,把十几岁的皇帝从睡梦朦胧中喊起,宫娥给洗过脸以后,便得赶紧坐上肩舆上朝。
冯保听得吩咐,赶忙跑去。万历听着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汉代霍光辅助幼主期间废幼主的故事他也早就读过。现在母后命取《霍光传》,这不明明是为废掉自己而找依据么?他越想越怕。不一会儿,见冯保回来了,他告诉慈圣太后:“启禀太后,张先生央奴才代奏:皇上英明,但教自知改过,张居正拜伏在地,向万历行了君臣之礼。万历开口了,清亮的童音:『先皇在世多次提及先生,称忠良之臣。自先生辅朕以来,亦亲见先生为国操劳,多有辛苦。朕赐你蟒衣两件,锦缎四匹,略表慰劳之意。』将来必能迁善。霍光之事,未敢上闻,今,不如草诏罪己书!”
慈圣说:“张先生既如此说,就照此办理,你去叫他速速拟诏!”
未几,冯保又捧着居正拟就的一封“罪己御札”呈上,慈圣太后这才令万历起来,取纸笔自己誊写一遍。可怜万历皇帝已跪得膝盖酸疼,歪歪倒倒站起来,到一边去誊写这份自己骂自己的诏书。
随后,慈圣太后又命冯保立刻将孙海等人逐出宫门,永不叙用,并命令他对万历周围的内侍一一审核一番,凡行为不端者,一律换走。这边张居正又在慈圣太后的督促下,加紧了万历的功课,嘱翰林院编纂历朝宗训实录,分四十章,次第进呈,万历又被拖进了经山文海之中。其实,张居正内心也很明白,万历还是一个青年,年少气盛,正是好谀恶直的时候,慈圣太后动辄以“霍光”之事对万历,不仅万历受不了,就是自己也觉得难堪。平心而论,他还没有把自己比作霍光的意思。但为江山社稷着想,也只能是继续尽心尽责,不停地向万历灌输大道理,力劝他亲贤臣,远小人,慎起居,戒游侠;又劝他,罢节浮费,量人为出,裁汰冗员,严核财赋,并趁机把自己的“考成法”以及清丈全国田土、改进赋税、继续推行“一条鞭”法的种种计划向皇帝细细备叙,经过“西苑事件”的万历,凡事也再不敢造次,对张居正的计划自然一一允许,颁诏不迭。
推行“考成法”
万历元年六月,内阁上疏请求推行“考成法”。在张居正的一生中,这是一件重要的政治事业。张居正在疏中提到推行考成法的必要性:“……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言之必效。若事而不考其终,与事而不加屡省,上无综核之明,人怀苟且之念,虽使尧舜为君,成皋为佐,亦恐难以底绩而有成也……”当时的明帝国,下达的政令、法令、章程经过“办公”人手之后,从衙门里发送到各个地方衙门,这些文件经过长短不等的公文旅行之后,最后到另一衙门归档,最终成为一纸空文,从此销声匿迹,不见天日。张居正是一个现实的政治家,他知道政务之所以行不通,不在于机构的缺乏,不在于法令的提出与否,所以他不主张增加新的机构,也不主张提出新的法令,他只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曾经说:“法之不行也,人不力也,不议人而议法何益?”现在他创造了考成法。办法很简单,他把各衙门分置三本账簿。一本记载一切发文收文章程计划,这是底册。在许多项目中,把例行公事无须查考的,概行剔除,再同样造两本账簿,一本送各科备注,实行一件注销一件;如有积存时间长久尚未实行的,即由该科具奏候旨;一本送内阁查考。这三本账簿在综核名实方面发挥了最得力的作用。
张居正以六科控制六部,是明朝的祖制,但是以内阁控制六科,便是张居正的创新了。内阁本是皇帝的秘书处,事实上不负行政责任,更谈不上监察责任,实施考成法后,内阁的实权显然扩大了。
整理赋税
考成法的实施,影响最大的是在整理赋税方面。张居正当国之后,他的主张就是要富国强兵,要强兵得先富国。富国不外是开源节流,这两个方面,张居正都做了最大的努力。考成法主要是开源,考成法之外,当然还有节流。
按照前几年的国家预算已是大大的入不敷出了。每年国家收入二百五十余万两,支出四百余万两,这真是岌岌可危。所以节流必须从大处人手,皇帝和国防。居正在隆庆六年当国后,在节流方面更是锱铢必较。神宗开馆撰修穆宗实录,居正上疏请求免了旧例的赐宴,他说:“臣等夙夜皇皇,方切兢惕,岂敢为此饮食宴乐之事,非唯于礼有不可,于心亦实有不安也。且一宴之费,动辄数百金,省此一事,亦未必非节财之道。”
一年的冬天,居正在日讲的时候,请求皇上次年正月早开日讲,不必肴宴,并且免去元夕灯火。神宗虽然年少,但已经知道国事艰危的责任,他说:“早吩咐停止了。伺候圣母用膳的时候,都很简单,每逢节日,只有果宴。”
于是筵席停止了,又为明朝省去百余金。万历元年十月,居正进讲,提到了宋仁宗不爱珠饰,神宗立刻接到:“贤臣才是宝贝,珠玉有什么用处!”
“是啊,”居正说,“皇上英明!明君贵五谷而贱珠玉;五谷养人,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正是”,神宗说:“宫人们喜欢珠玉,可是朕在岁赐上,没有一次不减省。”
居正听完神宗说的一席话,切实感到欣慰,感到少年皇帝的圣明:“皇上所言极是。真是社稷苍生的福泽!”他知道这样又可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开支。不久,内务一位太监上疏请买金珠,奏疏发到内阁,居正看到后,立即封还,明确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国防方面,居正也随时考量到国家的财政问题。宣大边外,俺答的伺题解决了,这五六年来,明朝与鞑靼的扶赏所费不过万余,而所省已有百万余。现在应当节省的都节省了。
但节流只是一个方面,主要的方面还是开源。考成法是一根鞭子,督促一切政务的进行,在财政方面,考成法的成绩最显着。居正曾说:“考成一身,行之数年,自可不加赋而上用足。”
当时,明朝对于江南和浙西的税额很重。但是,贫农生活困难了,便会把田地卖给富家,富家势力扩大了,可以坐食田租,因为地位优越,还可以获得减免的特惠权。这样一来,大地主慢慢形成,增多了。他们设法避免科役,任意拖延征税。所以,贫农益发贫困,负担益发沉重,大地主可以更多地获得利益。有的贫农索性把土地和人身自由一齐卖给地主,成为农奴。虽然平等没有了,但是从此不用再怕催租缴税的官差。国家收入减少了之后,不得不把赋税徭役分摊到别的一些小农身上,结果更把小农驱人佃农或农奴的地位,越发增加了大地主的势力。
隆庆三年的时候,海瑞作为应天巡抚,曾实行他的社会政策,目的是摧残大户,贫农的田并人大户的,海瑞设法替他们夺还。后海瑞去世,沿江号哭相送的人百里不绝。但海瑞因为以“鱼肉缙绅,沽名乱政”被弹劾。他看出了当时地主利益和小民利益的冲突,为了国家对付地主,又因为地主阶级的势力而失败。居正的时代,他用不着夺田还民,他用考成法,用国家的力量增加岁入,打击地主,同时也减轻贫民的负担。经过一系列的整理财政的计划,田赋得到整理了,国库渐渐充实了,经过嘉靖、隆庆两朝的耗费之后,从神宗即位到万历十年,国家称为富庶,有中兴气象,居正不可不谓立了一大功。
整饬学风
这也是张居正一个极大的改革。
明朝的学制,两京国子监是直辖中央的国立大学,与地方无干。各府州县有府学、州学、县学,生员有一定的名额,归各省提学官管辖。乡村中有社会、民间子弟自由入学,不受学额的限制,但也不强迫入学。当时的问题集中在地方学制的府州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