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名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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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师师(3)

李师师小唱数首,外貌出众,宋徽宗早有所耳闻。只是碍于嫖妓之事,家法不容,先王无例,未敢轻举妄动。一日,他厌腻了宫中娱乐、官宅私墅,又想起了这号称“白牡丹”、“飞将军”的李师师。童贯等人猜出了宋徽宗的心思,便怂恿他化装换名,作一尝试。于是,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宋徽宗脱下衮龙黄袍,穿上唐巾道服,红带乌靴,扮成一个书生模样。童贯等人装成仆人,乘一顶轻便小轿,悄悄来到金钱巷。这金钱巷乃是青楼集中之地,起眼可见桃腮杏脸粉颈稣胸的妓女,侧耳便听吆五喝六、喧呼嘻笑的荡声,确实给宋徽宗一种异样的刺激。巷中那粉墙碧瓦、朱门兽环的宅院,便是李师师的青楼。徽宗一行到来之前。早有贴身宦官打点银钱,通过李宅对门茶房的周秀告知了李师师,说有殿试秀才赵乙欲与娘子雅饮几杯。殿试秀才,是即将取得进士资格的文人,学识、前途都不可估量。在文人吹捧中青云而上的李师师,自然不会拒绝。一接到门口丫头的通报,李师师立即请徽宗等人客厅相见。双方一打量,宋徽宗顿时被李师师那种梨花带雨的风韵、令人心颤的冷艳所惊呆。李师师见徽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谈吐雅趣,心中也先有了几分快意。客套一番后,便带着徽宗穿回廊,过深院,来到住所。他们落座的是师师的琴室。这里,一侧放置朱漆雕花桌椅,桌上有水果时鲜;另一侧放古琴一张;四壁挂山水名画,几根翎羽点缀其问。打起油绿窗帘,便可见修竹湖山之景,十分幽雅。管理事务的李姥安排好酒宴,李师师便照旧问起徽宗尊姓大名,仙乡近职。宋徽宗兴奋之下,口吐真言,一下道出实情。他这一说不打紧,却吓坏了李姥和李师师,古来再贪色荒淫之君,哪有光天化日逛妓院的?诈称天子,非同小可,不仅自身头颅落地,知情不举的人也有灭门之灾。二人眼神暗换,留下李师师继续瞎扯,李姥急忙出告左右厢捉杀使和汴京内外缉察皇城使。二使急点兵马,团团围住李宅。宋徽宗和李师师正说话间,猛听外面刀剑之声四起,忙派随从察看。这二使认得号称“媪相”的宦官童贯,急忙告罪退兵。李师师等人方知“秀才”所道实真,吓得魂不附体,倒身在地,不断叩头。徽宗一来自感唐突,二来雅兴未尽,也不便怪罪她们。

一场虚惊之后,侍女再备佳肴美酒,双双落座,重新开宴。酒过数巡,师师执板唱,合乐漫舞。宋徽宗几杯美酒进肚,龙颜大悦。他把盏看师师,果然名不虚传:面似春桃,口若朱蕊,眸如秋水,脉脉传情,指若柔荑,腰比杨枝,足似金莲,翩翩踏乐,虽是素妆淡抹,亦有袅娜娇态,令君顿生无限爱怜。把宋徽宗看得热血沸腾,神魂颠倒。一阵轻歌漫舞之后,带着醉意,拥了师师向寝室走去,吹灭了红烛……这一夜,“下贱无比”的妓女与“至高无尚”的天子,便在青楼融为一体了。直到漏尽更残,宦官一再催促早朝,宋徽宗方才起身。临走时,还特地留随身携带的龙凤丝帕为定情之物。真是:“翠华深夜访娇娆,恰值银河驾鹊桥。离别漫添牛女恨,君恩有约在鲛绡”(史梦兰《全史官词》)。此事后来传出,有人填词《南乡子》云: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怜。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到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宣和遗事》卷上)

这以后,李师师接受了宋徽宗赐给的价值万贯的财物,其中包括国宝“蛇跗琴”。据说宋徽宗还来过几次金钱巷。有一次,恰好周邦彦也在这里,听说徽宗驾到,慌忙藏于李师师的床下。宋徽宗拿出刚从江南快马送到的新橙,和李师师边吃边调情。这一切言行都被周邦彦收入眼耳,为此充满醋意地写下新词《少年游》:

并刀如剪,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帐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家宿?严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后来,李师师唱这首词时,为徽宗所知,以“课税不登”为名,免了周开封府税监一官,发配边疆。出行之日,李师师赶去相送,更初方归。徽宗见师师愁眉泪眼,憔悴可怜,又得知周邦彦有新词《兰陵王》甚佳,复召为大晟府乐正(《贵耳集》卷下)。两个狎客争风吃醋,至尊的皇帝居然没有斗赢擅词的文人。对于这段记载,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吕惠鹃《中国历代名作家评传》等书大加驳斥,而新近出版的《李师师传奇》作者周加楞在《后记》中却认为属实。这里姑且存疑。不过,宋徽宗嫖李师师之事倒是可信的,当时的笔记小说多有记载。官吏曹辅曾上奏指责道:“陛下厌居法官。时乘小舆,出入廛陌之中,郊垌之外,极乐而后返。”(《宋史·曹辅传》),也委婉地披露了这一事实。

李师师自接待了宋徽宗之后,名声顿扬天下,门第也一下峻严起来了。偶尔见个把名人,客退后,则焚香啜茗,潇然自如,一般的人根本见不到面(《汴都平康记》)。连前面说过的晁冲之,这时来京师,也只能在一旁写诗作文,迫感往事(《墨庄漫录》卷八)。相传,梁山泊聚义的首领宋江,曾来找过李师师,并题下《念奴娇》一词: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火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皎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瓮天脞语》)

宋江希望通过李师师与宋徽宗的关系,打通门路归顺宋廷。此事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不过,通过与嫖客熟悉的妓女来打通某一关节的事,在宋代倒是屡见不鲜的。

金钱巷一夜,宋徽宗堕人情网。他不满足于同李师师偷偷摸摸的关系,同时为了避免嫖客间的纠纷。不久就把李师师接进了宫中。为此,遭到不少人的激烈反对。一日,妃嫔们同徽宗最宠信的道士林灵素串通一气,以有“妖气”为名,装神弄鬼。乘李师师路过便殿之时,林取御炉旁的掏火铁棍追击,说:此是无尾狐狸。欲置李师师于死地。徽宗“笑而不从”(《睽车志》卷一)。后来,干脆封李师师为“瀛国夫人”(又有说封为李明妃,见《宣和遗事》卷下)。宋人朱希真诗:“解唱阳关别调声,前朝惟有李夫人”,即指她(《浩然斋雅谈》卷下)。看来,李师师确实使宋徽宗发了一阵情狂。建炎年间(公元1127-1130年),他被金人关在五国城(黑龙江依兰)时,还专门为李师师写了一本小传哩(《贵耳录》)!

五、芳踪难寻

妓女接待皇帝,并受金封爵,李师师可算得上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但这种好景不长。正当宋王朝腐败不堪之时,北边女真族的金国兴起,他们攻占了邻近的辽国之后,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借口宋朝破坏灭辽协议,分兵两路南侵。西路军以粘罕为帅由大同直驱太原;东路军在斡离不带领下,由平州紧逼汴京,马蹄鼙鼓,惊破了天子的风流梦;刀光剑影,扰乱了皇帝的恋妓情。一味追求享乐腐化的宋徽宗哪能应付此种局面!这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他装病跌倒,“苏醒”后伸左手写了:“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把应付内乱外侵的重任推给了儿子赵恒,即宋钦宗。自己抛开李师师,带着亲信逃往了京口(今江苏镇江)。

第二年正月初三,金兵渡过黄河,包围了开封。开封军民在兵部侍郎李纲的主持下进行了英勇的抗争。据说,这时李师师献出了自己的家资,以助饷抗金,并乞求到汴京城外的慈云观为道姑。由于开封军民的奋战,金人几次撤兵,但宋徽宗一意推行投降路线,派人向金求和。金人提出了交黄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百万匹,牛马各万匹及割地纳贡等条件。为满足金人的欲望,宋钦宗派人分井巷搜刮市民的财钱,连妇女头上的钗钏也不放过。李师师及其他艺伎的全部家产被没收(《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十,靖康元年),从此一贫如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上旬,宋政府终因交不足贡物而被金人扣压了钦宗,三月初七立汉奸张邦昌为伪楚王。三月二十七和四月初一日,金兵分两路,虏徽、钦二宗及后宫妃嫔、皇亲贵戚数千人北去,北宋遂告灭亡(《续通鉴记事本末》卷一四九)。

金兵在灭宋过程中,对汴京人民大肆抢掠,获金银财货不计其数,并责成开封府令牙婆、媒人追寻战乱中散失的妓女、宫人及贵族地主的妻妾女子,闹得鸡飞狗跳,“哭泣之声遍于闾巷”(《靖康朝野佥言》)。李师师的下落也不可确知了。关于这一点,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

其一,殉节说。有一本《李师师外传》载:金人早闻李师师才貌双绝,攻破汴京后,“必欲生得之”,搜索数日不见踪影。最后,张邦昌费尽周折找到,把她献给了金帅。李师师在金营慷慨陈词,痛骂汉奸,说“吾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而你们,得朝廷高官厚禄,却处处事事“为斩灭宗社计”,今天又像鹰犬一样效忠金贼,何面目为人?说完,取下头上金簪自刺其喉,吞金而死。对此,清代有人相信,并赞扬她“慷慨捐生一节,饶有烈丈夫概?”(《读书敏求记》)。近代徐宝山作《李师师考》,也深信无疑,说李师师“实在是青楼中的翘楚,巾帼的须眉”,要把她的事迹“发扬光大之(《妇女杂志》十二卷八号)。但大多数学者表示怀疑,认为此书系后人为讽谕当世而妄作。鲁迅在搜集整理古籍时,把它编入了《唐宋传奇集》,定为南宋人所作。而着名宋史专家邓广铭先生则认为:“是明末人妄作,不足为信”。

其二,南渡说。此说诸书记载接近一致,也为学术界许多人接受,被编入《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中。但南渡到什么地方与南渡后何以为生,尚无定论。宋人佚名的《宣和遗事》卷下说,徽宗禅位之前,下诏罪已,追咎逢迎谀佞之失,将李师师废为庶人。靖康之难后,李师师两手空空,无家可归,随逃难的人流落到“湖、湘间”。刘子晕的《汴京纪事》诗有:“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宋人张邦基《汴都平康记》和《墨庄漫录》则讲,自靖康中李师师、赵元奴和筑球袁淘、吹笛武震等人被没收家财之后,便到了杭州一带,重操旧业,过着流浪伎人的生活。士大夫们还慕名相邀去听她的小唱,见其已是衰老憔悴,不复往日风姿了。《南宋杂事诗》厉鹗诗亦云:“筑球吹笛其流离,中瓦勾栏又此时。

檀板一声双泪落,无人知是李师师。”对照《三朝北盟会编》的记载,似乎此说较接近事实。

然而,上述多出于稗官野史,小说传奇。“雪泥鸿爪,李师师兹在谁家?”(《板桥杂记·序》)莫说祸变惨烈之际,就是在“太平盛世”,风尘女子一旦情淡色衰,又有谁愿顾及呢!君不见“色冠都邑”的秦妙观,晚年亦沦为乞丐吗?(《玉照新志》卷三)当封建地主阶级需要点缀歌舞升平的景象,满足其奢侈、腐化的欲望时,她们竭力刺激妓女的发展,让她们在自己尽情凌辱、蹂躏之下争芳斗艳,大显风流。一旦青春耗尽,他们又毫不留情地把这些凋谢的“花朵”彻底抛弃,然后再换上另一批。李师师只不过是所有妓女命运的一个缩影罢了。李师师,注定是地主阶级的可怜的牺牲品,她的芳踪难觅了。文人学士们不再记得她为其创作激发的灵感,风流公子们仅津津乐道地谈论她的传奇韵事,惟有公正的历史记下了她为文学兴盛作了“弹泪唱新词”的艰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