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孙绍一回到特牧城,就被虞翻劈头盖脸的责备了一顿。对张承提出的增加人口方案,虞翻认为狗屁不通,搞得孙绍都有些下不了台。这虽然是张承写的,但是他当时也表示了同意,虞翻说张承狗屁不通,那等于在说他。
“丞相不要急,慢慢说。”孙绍招呼虞翻坐下。
“大王是要增加扶南的人口,首先是要增加汉人的人口,对不对?”
孙绍点点头:“是啊。”
虞翻立刻追问道:“那现在如果限制娶妻娶妾,那就是尽量做到男女平等,那请问大王,这样配成对的夫妇,是扶南人多,还是汉人多?”
孙绍翻了翻眼睛,立刻明白了,这个方案看似合理,实际是还是对扶南人有利,因为扶南人的基数大,如果搞平均主义,那扶南人就算是比例小一点,但绝对数还是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扶南人的增长数量还是高于汉人。
“那丞相有什么办法?”孙绍虽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很谦虚的问道,虞翻既然这么说,那他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臣的方案正相反,鼓励纳妾,但是限定一定财产或爵位的人才可以纳妾,以及不同的纳妾数量。”虞翻道,他见孙绍脸上有些不明白的疑问,又接着解释道:“现在泰州和海州,包括越郡、夷郡在内,有钱和有爵位的人是什么人?几乎都是我们汉人,经商的有钱,从军的有爵位,又有钱又有爵位的人也不在少数,要论实力,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既然大王要尽快的增加汉人的人口,为什么还要限制他们纳妾生子?正相反,应该大力鼓励他们才对,只要他们娶得起,能生多少生多少,一个人生他十七八个儿子,用不了几年,汉人的比例就会大大增加。”
“可是,这样一来,哪来这么多妇人?”
“汉人妇女不足,正好可以吸引扶南土著妇女啊,把那些漂亮的、身体好的都吸引来给我们汉人做妾,汉人有钱,地位又高,还愁找不到女人?那些娶了妾的人要养活妻妾儿女,有了压力,才会想到更努力的工作,赚取更多的钱,挣更多的军功,大王有所行动,他们才会更卖命。至于那些扶南土著,他们娶不起妻,岂不正好?”
孙绍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虞翻这个主意虽然听起来很刺耳,但是却真的很实用,比他原本打算的那个实用多了。其实细一想,后世不就是这样吗,虽然实行了法律意义上的一夫一妻,但是有钱的有权的哪个不是二奶、三奶以至N奶的,他们霸占了最多的女人,进一步的挤压了普通百姓的生存空间,和谐社会比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还要腐朽堕落。孙绍没想到的是,自己现在居然成了这个腐朽堕落的一员。
“大王可知道,从高祖血脉传下来的刘家子弟的有多少人?”虞翻笑道。
孙绍摇摇头:“一定很多吧?”
“非常多。”虞翻冷笑一声,“不算刘备那样谱系都说不清的刘姓子弟,在籍的也在十万以上。”
汉代的皇室有谱系,只要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子孙,不管还有没有爵位,哪怕是平民,只要生了孩子,都要到官府登记,这些人口由宗正直接管理,大部分人虽然已经享受不到皇家的好处,只不过户口登记与普通百姓有所区别而已。那些时代久远的,大概自己都忘了是哪一代子孙,但是只要去查,通常都能查到谱系,当然了,战乱期间这些谱系可能会损失,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刘备是正宗的高祖子孙,这不假,可是他家因为年代久远,早就说不清自己的谱系,而汉家的谱系又在董卓迁都的时候烧得七七八八,根本找不到相关的档案,所以刘备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别人却不相信,因为皇家已经没有档案可查,就这个皇叔也有别的说法,有人说,按照刘备自已说的承继谱系,他根本不是皇叔,而是皇侄,辈份比当今天子刘协还要低一辈。
当然了,这也是刘备不学无术的一种表现。
“十万?”孙绍倒吸一口凉气。
“没什么,其实到哀平之际,刘家子弟就已经超过十万了,后来西京之乱,被杀了很多,这些人大多数是光武皇帝传下来的,如果大汉四百年没有那一场大乱,只怕刘家子弟已经超过五十万。”
孙绍为之咂舌。从汉高祖刘邦到哀之际,实际不过二百多年,也就是十几代人,居然由十来个人变成几十万,这增长速度真够吓人的。从这个角度一看,那虞翻的办法才是真正的好办法。
“丞相言之有理。”孙绍心悦诚服的说道,想了想,又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扶南的人口必然增长很慢,种地的人少了,而消耗粮食的人却越来越多,粮食的供应岂不是会出现问题?”
虞翻一挥手:“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那个时候,再调整便是了,哪有一个制度可以包用百年的?”
孙绍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思维僵化了,而虞翻这个易学大家在“穷则变,变则通”的思路上要比他灵活得多。
“那行,丞相你拟一个方案,看看怎么实施才好。”孙绍很高兴的说道。
“大王,这个事首先便涉及到授爵。”虞翻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递到孙绍面前,接着说道:“目前有爵位的大多集中在军中,除此之外有爵位的人很少,商人们虽然很富有,但是他们几乎都没有爵位,而官员之中大多也是低爵。臣以为,整顿爵制首当其冲,而且还要规定好爵位的继承制度,臣建议,纳妾可以不论种族,但是妻必须是汉人,而且在继承爵位的时候,汉女生子要排在前面,以保证我汉人血统的延续性……”
虞翻一口气说了好几条,都是关键要害的地方,孙绍一一听了,答应虞翻细看了之后再和大家讨论,虞翻满意的退了出去,有些趾高气扬的走了。
孙绍将奏疏好好的看了几遍,又沉思了很久,觉得虞翻这次做的准备很细,几乎要考虑的地方他都考虑到了。不过他后来又笑了起来,虞翻的方案很细,可是里面还是夹带了私货的。越国有爵位的人大多在军中,崔谦是第一个因军功封侯的,上次大封群臣,千户侯以上有八成是军功封侯,而文职官员中封侯的比例很少。按照汉朝的旧制,通常做了三公九卿的人都要封侯,特别是丞相,不管以前有没有功劳,只要做了丞相,必然封侯,这个惯例从汉武帝时公孙弘为相就传了下来,而现在虞翻虽然贵为丞相,但是他的爵位却还是很久以前的。
好在现在土地有的是,也该平衡一下了,只是继承权的问题确实要制度好了,否则造就了一批寄生虫那可就事与愿违了。贵族要有贵族的样子,不是谁有钱谁就能做贵族。
孙绍看完了奏疏,没有立刻做决定,他现在喜欢冷处理,特别是关系到大局的事情,他喜欢放一段时间,多思考思考,以免仓促之间做出错误的决定。
孙绍站起身来,吩咐关索收拾好书案,然后和关兴一起向后宫走去。快要走到关凤住的椒房殿时,关兴提醒道:“王后可能不在殿里。”
“她去哪儿了?”
“这些天好象一直在长乐宫。”关兴笑道:“诸葛夫人到了特牧城之后,王后非常喜欢她们母女,这些天把她们安排在宫里住着。太子多了一个玩伴,一下课就往长乐宫跑,太后便干脆让人把学堂搬到长乐宫去了,让张长史的女儿也一起读书,做太子做个伴读。”
孙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张承的妻女安排住处,就把张承安排到海州去了。他一拍脑袋,转身向长乐宫走去。一进门,他就看到关奉和张承的女儿张瑜两个头顶头,撅着屁股蹲在那里玩泥,四只小手上全是泥巴,连脸上都是泥点子。看到孙绍进来,孙奉连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王。”神色很恭敬,可是他那一身泥点子,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小张瑜看到孙绍,有些紧张的躲到孙奉身后,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的瞅着孙绍。孙奉一把将她拉过来,扯着嗓子大笑道:“你怎么这么胆小,看到我父王也不知道行礼?”
小张瑜这才想起来,撩起裙子就跪,一下子跪在泥水里,原本就有些脏的裙摆一下子全是泥。看着小丫头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孙绍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脸蛋道:“别哭,待会儿让王后给你多做几件漂亮的裙子补偿你。”
“大王……”一阵莺声燕语从殿中传来,以关凤为首的几个女人纷纷赶出来相迎。孙绍看着张承的夫人诸葛氏笑道:“你女儿很不错,我非常喜欢,怎么样,我们结个亲家吧?”
诸葛氏吃了一惊,不禁大喜,连忙笑着应道:“这可怎么高攀得上?”
“呵呵呵……”关凤笑了:“张公是大王的老师,长史和大王便是兄弟一般,有什么高攀不起的。只是奉儿顽劣,怕是配不上瑜儿这么乖巧的孩子。”
“王后言重了,王后言重了。”诸葛氏受宠若惊,忙不迭的致谢。
孙绍眼睛一扫,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周玉。周玉是孙奉的启蒙老师,现在还在做孙奉的先生,每天都要来宫里授课,现在学堂搬到长乐宫了,她自然也跟了过来,顺便陪陪大桥。
孙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玉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要是没有那些事,她早就嫁人了,现在却变成了老姑娘,让孙绍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神色之间便有些尴尬。倒是周玉落落大方,欠身施了一礼,静静的站在一边。
孙绍拾阶登堂,给大桥行了礼,恭敬的说道:“阿母,我回来了。”
“一回来就忙,虞翻又给你说什么了?”大桥摆摆手,示意孙绍坐在身边,笑眯眯的问道。一年不见,大桥并未见老,相反倒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了一些,想是扶南的水果多,滋养人。
“一些政务罢了。”
“他倒是越老越精神啊,也不让你歇歇,就赶着来汇报政事?差这一天两天的吗?”
孙绍笑了笑,解释道:“这可不能怪虞丞相,是我要求的,我在海州的时候便发了一封急信回来,让他考虑考虑,他急着来找我,是有更好的主意。”
“哦。”大桥应了一声,坐起身来,看着孙绍的眼睛问道:“你可找到我的家人了吗?”
孙绍摇摇头:“我派人找了,可惜还没有消息,不过阿母放心,我委托张公在大汉公报上发了消息,相信很快就人来的。只是从中原到这里路途遥远,阿母还是耐心些的好。”
大桥叹了一口气:“我有什么着急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想必是没有人了。要不然,早就该来了。也罢,只是聊尽人事罢了。想当年我桥家也是淮阳一带的大族,没想到现在就剩下我们姊妹两人相信为命,真是命运无常啊。”
“阿母,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和小玉儿等人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关凤嗔道。
“是,都是。”大桥笑了笑,却有些勉强。
关凤见了,和夏侯徽等人交换了个眼神,笑道:“大王巡海归来,宫中顿时多了些喜气。阿母,你和大王说着话,我去安排一个家宴,晚上将长公主一起请来,陪阿母开开心,可好?”
大桥笑了,连连点头。关凤笑嘻嘻的拉着诸葛氏走了,临走时对周玉说道:“阿玉啊,瑜儿既然是我家的媳妇了,你便多辛苦些,一并教了吧。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周玉淡淡一笑:“王后有诏,焉敢不从。”也跟着走了出去,照看着在庭院中继续和泥玩的两个孩子,远远的看去,穿着淡薄衣衫的她有如一尊罗马塑像,凹凸有致,却又恬静自然。
大桥看着远处的周玉,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孙绍,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皱起眉头说道:“又黑了不少。”
“南海的阳光太烈,黑些也正常。”孙绍反握着大桥的手,笑道:“快到冬天了,阿母也要多晒晒阳光,虽说会晒得黑些,却对身体大有益处。”
大桥没吭声,过了一会又说:“中原安定了,你还要出去吗?”
孙绍咂了咂嘴:“可能会在特牧呆一段时间,但时间不会太长。掸国派使者来说,骠人新建了骠国,和朱罗颇有来往,经常欺压掸国,如果我们没有反应的话,其他的属国也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朱罗是不是天竺的一个小国?”
孙绍有些惊讶,大桥从来不问这些政事,她怎么还知道朱罗是天竺的一个国家?他笑了一声,“阿母也知道?”
“听阿玉说的。”大桥努了努嘴,嫣红满饱的嘴唇撅了起来,别有一番艳丽。
孙绍皱了皱眉,含糊的应了一声。
“阿满,你不要嫌我烦。”大桥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想让我受委屈,可是世家就是这样,他们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的,公瑾又英年早逝,他们难免有些心急了些。其实话又说回来,就是我,那时也没想到你能有今天的。”
孙绍沉默不语。
“好了,我也不勉强你,用你的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大桥拍拍孙绍的手:“不过,阿玉已经写完了《新山海经》的南海篇,下一步可能要写婆罗篇和西海篇,你要方便,就带她一起走一圈。你放心好了,她不会打扰你的,你就把她当随行的士子就是了。”
孙绍为难的抬起眼皮,正迎着大桥央求的目光,心中一时不忍,涌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想了想道:“行,我考虑一下,有机会的话我就带上她。”
“那我就谢谢你了。”大桥笑了,抬起手亲昵的捏了一下孙绍的鼻子:“阿满,你虽然做了大王,还是跟以前一样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辈子修的福,居然能和你有母子之谊。”
孙绍笑笑,刚要说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汉朝这时已经产生了道教,但是道教一般不讲这些轮回的事情,这听起来倒更象是天竺的佛教或者婆罗门教。
“阿母,人还有几辈子吗?”孙绍试探的问道。
“是啊,天竺的浮屠不是说有轮回吗?”大桥诧异的看了一眼孙绍,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你还不知道呢,最近天竺城里来了不少比丘、比丘尼,他们到处募资,准备在城里建一个窣堵波(佛塔)供奉舍利呢。他们还说,你赶走了婆罗门,帮了他们的忙,他们要修一座萃堵波来为你祈福,让佛陀保佑你。”
“保佑我?”孙绍冷笑一声,脸色顿时变了,杀气横生,握着大桥的手突然发力。大桥吃痛,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阿满,你怎么了?”
孙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大桥的手,歉然道:“阿母,是我大意,捏痛你了吧?”
“没事。”大桥揉着手,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了,刚才那副样子好吓人。”
“阿母从哪儿知道佛陀的?”孙绍问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好多人都在说,最近在城里传经的比丘、比丘尼不少,他们讲的经书和当年笮融所说颇有不同,我便请一个比丘尼来讲了一次,不过后来阿玉说这些都是邪道,我便听了她的劝,没再让她来。”
孙绍看了一眼外面的周玉,笑了一声:“阿玉到底是有见识的,知道这些是邪道,阿母,你多听听她的,不要再信这些什么比丘、比丘尼的,他们都是胡扯淡的,我过两日便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大桥吃惊的看着孙绍,一时有些想不太明白,她听那比丘尼说法,觉得很有意思,怎么孙绍一听就翻了脸,还要把比比丘、丘尼们全赶出去?难道这些看起来很善良的比丘、比丘尼竟是洪水猛兽?
“阿母,这件事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谁信佛谁倒霉。你既然听阿玉说过天竺,想必知道天竺原本是个很强大的帝国,还有个王叫阿育王吧?”
大桥点了点头,惊愕的神色还在脸上,看起来和刚才被吓着的小张瑜有些神似。
“阿育王就是信了佛,结果他的王国最后土崩瓦解了。”孙绍冷笑一声:“佛教让人忍辱负重,把希望放在来世,不要反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难道别人杀上门来,我就只能认命,然后去期望那虚无缥缈的来世?我要是让越国的臣民信了佛教,迟早有一天这越国会成了没骨头的鼻涕虫。”
大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听比丘尼讲经,只是听说诵经可以替孙绍祈福,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再说了,她不知道孙绍说的是对还是错,不过基于一直以来对孙绍的信任,她当然相信孙绍说的是对的。其实孙绍说的虽然大致不差,但是却也不完全符合实情,要知道原始的佛教就和原始的儒家一样,本来都是哲学,只是慢慢的就变了味。对于宗教似懂不懂,看惯了和尚尼姑念着阿弥陀佛坐宝马这种稀奇事的孙绍来说,他知道的就是一点,宗教都他妈的骗人的。
孙绍和大桥说了几句话,便急着要出去查问相关的事情,他不想让佛教在越国传播开来,当然要尽快处理。在经过周玉身边的时候,周玉忽然说了一句:“大王是要去驱逐比丘、比丘尼吗?”
孙绍开始没听清,走出两步才想起来,他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打量着周玉,迟疑的问道:“阿玉,你刚才说什么?”
周玉慢慢的转过身来,微微欠了欠身:“民女是想问大王,这么急着离开,是不是要去驱逐比丘、比丘尼。”
“啊?啊!”孙绍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正是。”周玉淡淡的说道:“古语有云,堵不如疏,于比丘、比丘尼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