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前一周。
夜里。
向家沟里灯火辉煌,新奇的15瓦白炽灯泡,从家家户户的门前照射出来,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梓桑县在涪江上的首个水电站修起之后,从城里通向了乡村。
向老太婆喜滋滋地打量着挂在堂屋中央的白炽灯泡,嘴里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叹:这玩意儿真是神奇、亮堂!
向耀斌的媳妇呵呵地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屋子里亮堂得跟白天一样,她看着放在四方桌上的镔铁煤油马灯,心里却有些舍不得将这玩意儿,放到储物柜里去。
向老太婆好奇地拉着开关,开了关,关了又开。屋子里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让她那双习惯了黑夜的眼睛,闪闪发光。
“秀珍啊,你说这玩意儿咋这么厉害呢?一点烟熏味道都没有。”
“这玩意儿烧钱的,当然比烧油的厉害!每度电要一毛多钱呢!”
“这么贵啊,这一个月下来得买多少斤煤油啊!关了,关了!”向老太婆心疼钱,连忙又要去拉开关。向耀斌的媳妇一把拉住她,“奶奶,这电就是用来照的,你不照安它干啥!”
向老太婆迟疑了一下,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听向耀斌的话,家里的灯安得太多了。有这么一盏就够了。“那算了,今晚将就用一下,明晚省着点,还是用煤油灯吧!”
“哪那行啊,一个月花不了几块钱。就是一两斤肉的事情,省着点都出来了。”
向老太婆有些无语,这丫头片子兜里有不得钱,有点钱又在跳了。
向耀斌的媳妇见她有些不高兴,当即哼哼道,奶奶,你还别嫌弃。隔壁村还没安呢,人家老羡慕我们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反正要烧钱,我就是不喜欢。谁喜欢,谁用去。我不用了,我去睡了。你自己亮着吧!”
见她站起身来,径直回到了厢房。
向耀斌的媳妇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嘀咕:老顽固。
白炽灯亮了大半夜,向老太婆起身了好几回,见她哼着小调,低头在灯下打毛衣。几次都想给她关掉,又都缩了回来。
“糟蹋钱啊!”
向耀斌的媳妇竖起耳朵,听到她的动静,暗自好笑。“这老太婆,有福不会享。”
“秀珍啊,你早点睡啊!明天月娃满周岁呢!”向老太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
向耀斌的媳妇只得收起手中的毛衣,放回箩筐,站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答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睡。”
屋里的灯熄灭了,屋外对面新妈家的灯还亮着。
向耀斌的媳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灯光太刺眼了。明晃晃的像个月亮,照着窗户上,把她的心都照慌了。她有些想向耀斌了。村上通了电,乡上也应该通了吧。“他该不会还在熬夜写讲话稿吧!”
秋蚕刚刚收了茧子,县上又增加了一季晚秋蚕。向耀斌要想保住地区上的第一,就看这季晚秋蚕了。她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他了,报了一个农专考了好几回都没有考上。”
她原本想劝他,考不上就不要考了。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难过地说不出口。
等到金鸡破晓,新妈才关了灯。
她迷迷糊糊地迷了一会儿,便看见厢房的门咯吱一声,老太婆起床了。
她原本还想在眯一会儿,但老六和老七也已经打开了门,端着根板凳,咿咿呀呀大声地朗读起了课本。
她苦恼地伸了一个懒腰,极其不满地翻爬了起来。“小屁蛋子,起这么早干啥!”
等她叽叽歪歪地走进厨房,向老太婆果然没有开灯,还是就着煤油灯的灯光,在厨房里弄早饭。她径直走到门后面,使劲地拉开电灯,噗噗一下吹灭了煤油灯。
向老太婆张了张嘴,吃惊地看着她。
转而又低下了眉头,朝着灶孔地塞了一把柴火,火光照着她的脸上有些微怒。良久,她才对着灶孔说道,我包了两个红鸡蛋,待会等月娃醒了之后,你把他抱到后面石拱桥上去,让他在那里吃完了才回来。
她“嗯”了一声,脸上有些泛红。
等到老太婆从锅里捞起红鸡蛋,她转身从屋子里抱出向月明,从桌子上拿起向老太婆早已经准备好的铜钱,和一只大红鸡公。
抱着睡眼惺忪的向月明,来到屋后的石拱桥,把铜钱涂上鸡冠子上的血,再把铜钱钉在桥面上,方才剥了红鸡蛋,撒开了蛋清和蛋黄,一点一点地塞到向月明的嘴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黄狗过桥桥,长尾巴了哦!鸡蛋滚一滚,爬过坡坡没有坎哟。”
等到向月明把鸡蛋吃完,她才高兴地亲了他一口,乐呵呵地笑道,月娃满周岁了哦!
向月明咂巴咂巴嘴巴,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她愣了一下,当下更加高兴了起来。
“月娃,就是命好!”
等过了桥,她才弯下腰解开绑在公鸡翅膀上的绳子,公鸡连忙张开翅膀,咯咯哒咯咯哒地骄傲地扬起脖子,腾地一下从后山飞下了屋后。
没等她走下桥,山路上响起了叮铃铃的车铃声,跟着就看见向耀斌风尘仆仆地扛着自行车,从山上走了下来。
“你回来了!”她看见他的身影,连忙抱着向月明迎了上去。
向耀斌将自行车从肩膀上放下来,见石拱桥上一地的鸡蛋壳,朝她点了点头,“月娃过桥了?”
“过了,过了!他老高兴了!”
向月明见着向耀斌,挣扎着从她的怀里扑向了他。
向耀斌只得依靠着自行车,连忙一把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他亲昵地捏了一把向月明的小脸,“好小子,又长胖了!”,转头又低声问道,东西准备好了?
她一把抓住自行车的龙头,点了点头道,老太婆起了个大早,早在准备了,就等你了。
“那行,咱们回家抓周!”
在民间的风俗里,观音菩萨要过三个生日。
向明月出生这天,是观音菩萨出家的日子。一大早,新妈带着那对在家的双胞胎,帮着向老太婆在堂屋里摆好了桌子,桌子上放了一本书、一个算盘、一叠钱、一把大葱,还有一个鸡腿。
见着他们小俩口抱着向月明走进了院坝,双胞胎连忙从屋里跳了出来,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对向耀斌问道,二哥,向月明要抓周。你打算让他抓什么?
向耀斌拍了拍他们俩个的小脑袋,嘿嘿一笑,“他爱抓啥就抓啥!”
双胞胎有些失望,“二哥骗人,你肯定希望他抓书本。奶奶说,向月明将来不是状元就是秀才。”
向耀斌的媳妇在院坝里停好自行车,笑着说道,你们俩着什么急啊,待会不久知道了吗?
走进屋子,新妈朝着向耀斌点了点头,“老二,回来得还正是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说着,又歉意地笑了笑道,你爸又去开会了,来不成。
向耀斌点了点头,“他跟我打了电话。没事,他不回来,我们自己来。”
正说着,大嫂带着俩个女儿,也急匆匆地走进了屋子。“还没开始吧?”
向老太婆刚刚在香案上点了香蜡,祷告了祖先,见她们进来了,哼哼道,就等你们一家子了。住这么近,还来得最晚。
大嫂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刚刚通了电,夜里睡不着,起晚了。
向老太婆看了看向耀斌的媳妇,见她绷着脸,偷着发笑。瞪了她俩一眼,方才对向耀斌说道,人齐了,那么咱们开始吧,你把月娃放到桌子上吧!
向耀斌连忙从兜里掏出钢笔,嘿嘿笑了一下,“换一下,用这个!”说着,便将桌上的书本换成了钢笔,方才把向月明放到桌子上。
向月明上了桌子,一家子都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向老太婆见向月明在桌子上爬来爬去,好奇地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心里很着急,不停地念叨,抓钢笔啊,抓钢笔!
她紧张,向耀斌的媳妇更加紧张,嘴巴都在打哆嗦。向耀斌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朝她点了点头。“没事,不用紧张。”
新妈和嫂子倒是一脸的平静,但双胞胎和俩个侄女则好奇地打量着向月明,这家伙想干啥呢,赶紧抓啊!
等到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玩了一遍。向月明才紧紧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钢笔,再也不撒手。
见他抓了钢笔,屋子里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向耀斌的媳妇赶紧冲上去一把,把向月明从桌子上抱了起来,激动地连连亲了好几口。而向老太婆则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嘴里喃喃自语道,算命的果然没有骗我,这娃是个文曲星。
新妈和大嫂则是一脸的嫉妒。但很快,俩人又都相视一笑,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一把塞到了向月明的怀里,“拿着,小文曲星!将来一定要考状元哦!”
双胞胎和俩个侄女见抓周,还有红包拿,眼睛直盯盯的,也想要红包。
向耀斌见他们几个的眼神,当即呵呵转头对他们说道,等你们过生日,我给你们都包一个。
四个小家伙连忙与他拉了勾,这才高兴了起来,围着向月明闹腾了起来。
抓完周,一家人难得吃了个团圆饭。
向耀斌的媳妇则有些不高兴,娘家的弟媳妇要生孩子,还在修房子,一个人都没有来。向耀斌连忙安慰道,妈托人带了一支钢笔和文具给他,都在我公文包里呢。过些天,忙过了就过来。
向耀斌的媳妇嘟着嘴,说道,“这还差不多。”
等到把向月明安顿下来,向耀斌提着公文包,又连忙赶往村上的祠堂,去给村上开技术培训会。他已经跟村上的老书记约好了,明年要在村里大规模改种良种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