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而来。
虽说绿堡位于北境郡中部,距离黑河天险至少还有半天骑马的路程,但是那种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意依然无处不在,吹入铠甲的缝隙,浸透厚实的皮衣,风声回响,宛如死神低语,即使是绿堡大厅之中炉火熊熊,却依然让人感到心中寒意逼人。
年轻的摄政王李维?史顿已经和那个陌生的红发精灵会谈足足半天时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国重臣心中的焦虑渐渐无法掩饰,交头接耳已经从窃窃私语上升到大声谈论的程度。弗莱希尔女王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然而当刚刚清醒就挣扎着赶来的欧西里斯侯爵的低声讲述下,她脸上的冷静面具立刻无法维持的崩裂出缝隙,霍然从钢铁王座上站起身来。
“瑞斯特?鲁滨逊,请过来一下。”她叫着名义上是宫廷弄臣的炽天使的名字,“我很担心李维?史顿阁下的安全,所以拜托你……”
“尊敬的女王陛下,请您无需担心。”瑞斯特从暖意融融的壁炉旁边起身鞠躬,怀里的七弦琴同时发出了一声悦耳的低鸣,“有罗德里格斯爵士和腓特烈大师随行,李维少爷现在不会有事。反倒是他比较担心您的安全,毕竟死神骑士团虽然已经覆灭,但是虓眼勋爵托马德?央森下落不明,如果他潜入绿堡并且猝然偷袭的话,对您的生命可能造成很大威胁。”
“我知道罗德里格斯爵士是一位传奇强者,火魔导和腓特烈大师的实力也相当优秀,但是那个红发精灵就是焚灭主君达里迦,围攻月语森林的三位恶魔主君之一,而且是实力最强的那一位。”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欧西里斯侯爵压低声音,只允许周围几个人听到,“一旦发生激烈对抗,李维?史顿阁下的实力难以在传奇强者对战的余波之中自保,就会成为最大的弱点。”
“洛希恩王储,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精灵缓缓起身,眸子之中闪动着金色的锐利光芒,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虽然我对焚灭龙王达里迦的观感很差,但是高等巨龙自然有自己的骄傲,既然是达里迦要求会谈,那么他就绝对不会朝李维?史顿阁下出手,至少这一次不会。”
“翡翠龙王湛青?奥古斯都陛下,我们都相信高等龙族的不会做出卑鄙的事情。”弗莱希尔女王语气尽可能缓和的回答说,“但是请您原谅,李维对于王国和我来说都太过重要,我不能,也不敢把一切都寄托在焚灭龙王达里迦的言而有信上面,所以……”
门外突然传来了卫兵叩击胸甲的声音,随后宫廷总管巴米利杨的柔和嗓音响起,“亚瑟王国全境守护者,”他高声宣布说,“圆桌议事会重臣之首,北境郡郡守,狮鹫骑士团总团长李维?史顿阁下到!”
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瑞斯特?鲁滨逊微笑着演奏起一首曲调轻快跳跃的小调,欧西里斯侯爵有些尴尬的向奥古斯都低声道歉,而后者带着矜持的微笑接受,同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为了高等巨龙一族的骄傲开口阻拦,但是对于焚灭龙王达里迦究竟会不会翻脸动手,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弗莱希尔女王需要用尽一切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快步跑向大厅门口的冲动,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两扇缓缓开启的大门。当李维?史顿毫发无伤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那一刻,弗莱希尔女王不禁低下头去,默默向天上的诸神献上全心全意感谢的祷言。
年轻的摄政王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黯淡,毕竟是在远征菲尔梅耶之后,又乘坐着炼金飞行船火速返回北境,整整一天时间的长途飞行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疲惫的痕迹。不过他的眼底却透出一股异样的明亮,嘴角上钩出愉快的弧度,似乎刚刚获得了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好消息。
李维?史顿脚步轻捷有力的走到了大厅中间,先是手抚前胸,向弗莱希尔女王鞠躬致意,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济济一堂的王国重臣,笑容满面的伸出双手。“诸位大人,请准备好你们的喉咙,为王都菲尔梅耶光复,为魔灾成为即将掀过的一页,为和平降临大地而欢呼吧!”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不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就连呼吸都似乎为之停顿,留守绿堡的那些王国重臣和北境领主们互相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而随军出征的那些人也都面露疑惑。
“摄政王阁下,您……您刚才说的是……魔灾即将成为掀过的一页?”杰洛士侯爵站起身来的时候,几乎因为动作过大而碰翻了面前的酒杯,“我们没有听错吧?您说的是和平即将降临大地?”
“没有听错,杰洛士侯爵大人,你没有听错,全都没有听错!”李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似乎整张脸都闪烁起明亮的光芒来,“焚灭龙王达里迦陛下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王都菲尔梅耶光复之后,深渊恶魔的计划已经遭到决定性的挫败。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度进行侵略,反而要为维持现有的沦陷区而头痛不已,诸位大人,反攻的时机已经到来,亚瑟王国的失地即将全部收复!”
李维的兴奋语气让弥散在绿堡厅堂之中的凝滞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由难以置信逐渐转变为惊喜交加。“恶魔败了?”一个声音喃喃自语说,“轮到我们进行反攻了?”
“对,恶魔已经失败了!”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比刚才要大得多,也坚定的多,“他们当初没有能够突破黑河天险,随后又在李维?史顿阁下和精灵、兽人盟友的共同合作下失去了西风郡,现在连王都菲尔梅耶也回到了我们的手中……没有错,他们已经失败了!”
欢呼声随后席卷了整座大厅,哪怕是最注重贵族仪表的王都豪门也都热泪盈眶,挥动拳头大吼大叫,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他们值得这样忘形失态,自从龙王亚瑟十二世陛下猝然驾崩,王都菲尔梅耶沦陷于恶魔大军之手以来,亚瑟王国的根基已经被严重动摇,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即使是狮鹫领主李维?史顿自北境崛起,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了二十万王都军民,也没有让他们感到如何安慰。尤其是刚刚经过上千里艰苦跋涉来到北境郡的时候,这里的荒凉让一向养尊处优的王都豪门贵族几乎都凉透了心。没有足够的耕地和庄园,更没有像样的矿山和武器作坊,贫瘠苦寒的北境郡虽然地域广大,却根本无法养起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军队,不要说收复失地,能够力保北境郡大部土地不失已经是他们想象之中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许多王都豪门都倾向于鼓动李维?史顿自立为王的重要原因,在他们的心目中,分崩离析的亚瑟王国已经成为历史上的陈迹,与其抓住过去的荣耀不肯放手,最后为这个王国陪葬,还不如立刻转变立场,拥立目前掌握着几乎全部军政大权的李维?史顿登基,以北境郡为基业建立起新的王国。
这种情况在大陆诸国度的历史上并不鲜见,实际上亚瑟王国在数百年前,原本也属于更庞大的塞雷斯蒂亚帝国的一部分,建国王亚瑟一世就是塞雷斯蒂亚四大军团长之一。
从这一点上看,李维?史顿完全有资格成为新的王者。而且与建国王亚瑟一世所面临的讨伐大军相比,李维?史顿在北境郡军民之中的崇高威望完全可以让局势平稳过渡,就连王室血脉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弗莱希尔公主殿下——现在已经是弗莱希尔一世女王陛下也私下表示过赞同的态度。
然而李维?史顿却用一种格外顽固的态度明确予以拒绝。甚至还以摄政王的身份,将首倡自立的几名王都贵族剥夺爵位,并且处以放逐的严刑。这种做法已经超过了欲迎还拒的虚伪态度,明确表示出年轻摄政王复兴亚瑟王国的心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固执和愚蠢。
见惯了各种波谲云诡的权力牌局之后,众多王都豪门贵族惊讶的发现,掌握着北境郡大权的年轻人居然比他们想象的更要正直,甚至到了一种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单纯程度。
这样的人,是怎么一步步登上了王国摄政王和重臣之首的地位?这样的人,是怎么以一己之力抗争滔天魔焰,硬是在不可能之中找到一条生路,保住了北境郡一隅之地?这样的人,是怎么获得了诸多骑士、牧师和魔法师的效忠,又是怎么获得了精灵、兽人和巨龙的友谊,最终建立起一支亚瑟王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军队?
他们不明白,他们看不懂。
但是他们知道一件事情,狮鹫大旗之下正在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力物力,狮鹫骑士团的力量之强,即使是建国王亚瑟一世率领的十二圆桌骑士也未必能够与之相比。而原本气焰嚣张的恶魔大军在李维?史顿面前连连受挫,一个个曾经凶名赫赫的名字黯淡无光,陨落的领主级恶魔不计其数,连身为传奇强者的深渊七主君之中,也已经有超过半数被逐回深渊。
现在,李维?史顿亲口说出了胜利的预言,预示着一切的苦难都即将结束,亚瑟王国的复兴之日即将到来,这怎么能够不让人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呢?
按照北境郡的传统,这样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必然要用一场狂饮尽欢的宴席来庆祝,不过就在以钢拳骑士德拉巩逊为首的北境骑士已经开始敲打酒杯,吆喝侍者送上琼浆的时候,李维?史顿却宣布了一个让他们感到万分扫兴的命令。
“即日起,直至亚瑟王国全境光复的胜利日,所有狮鹫骑士团所属必须禁绝饮酒,局势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我不希望看到由于任何人放纵自己而为王国的复兴大业蒙上阴霾……德拉巩逊大人,尤其是你和你的狮鹫第三团。”
钢拳骑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刚刚凑近嘴边的黄铜酒杯放在桌边,“亲爱的,看来我们要暂别一小段时间了,不过请不要着急,我德拉巩逊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那些魔崽子全都赶出王国,一个不留!等着我!”
焰轮骑士威尔普斯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偷眼看了看满面哀伤的德拉巩逊,然后又仔细审视了几遍桌子上放着的黄铜酒杯。那个杯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由于盛着冰冷的麦酒,所以杯壁上面凝满了晶莹的水珠。
“德拉巩逊大人,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威尔普斯撇了撇嘴说,“如果不是看到你亲吻的是这个杯子,我还以为你是在和恋人生死离别呢。”
“用精选的上好燕麦酿造的秋日麦酒可是让人心醉神驰的好东西!”德拉巩逊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威尔普斯大人,除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以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麦酒更让人快乐的事情了。”
威尔普斯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真是没救了,德拉巩逊大人,我虽然也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浅斟几口麦酒,但是绝不会将其视为人生的最大爱好。相比之下,我更看重能够在李维?史顿阁下的麾下建功立业,在王国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然后让那些絮絮叨叨的学者大师念个不停?”德拉巩逊耸了耸肩膀,“恕我直言,你这个的爱好也没比我的麦酒高尚到哪里去。”
威尔普斯瞪起双眼,不过还没等他反唇相讥,一阵玫瑰花的香气袭来,宫廷总管巴米利扬手持一个造型精美的铜壶走了过来,满面笑容的为两人各斟满了一杯香气扑鼻的酸酪。
“两位分团长大人,消消气,尝尝这个吧,又酸又甜,是用今年王室庄园新产的牛乳酿造的哦。”太监总管用他黏黏软软的声音说。
德拉巩逊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满杯酸酪,“这东西的味道真教我反胃。”他粗声粗气的说,“比冰凉甘美的麦酒和宛如火炭的烧酒可差得远了。”
焰轮骑士的做法和德拉巩逊恰恰相反,威尔普斯举杯啜饮一口,然后向着巴米利扬总管微微点头,“总管大人,非常感谢,这东西的味道细品起来可真不坏。”
“您喝的惯就好呐。”巴米利扬总管心情很好的柔声回答,“禁酒令的范围可不仅仅是狮鹫骑士团,等一会弗莱希尔一世女王陛下还要宣布,将禁酒令推广到全体一线和二线部队,直到王国全境收复之前,酒业联盟的诸多商家可要过上一段节衣缩食的日子喽。”
“酒业联盟?那个什么康拉德会长不是与死神骑士团有所勾结吗?”威尔普斯一口饮干杯中结块的发酵酸酪,语气之中隐隐带着一丝嘲讽,“难道说不眠之眼的暗探们难道还没有调查清楚他的家产吗?”
“哎呀,您这可就错怪我啦。”巴米利扬总管苦笑着连连摇手,“威尔普斯大人,或许过去我有些私心,但是现在……我可是为女王陛下和摄政王阁下忠心耿耿的效力呐。”他随后压低声音说,“康拉德会长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本来我已经收集齐全他与死神骑士团勾结的证据,然而在西兰河渡口那里,摄政王阁下却偶遇了乔装出行的康拉德会长,一番交谈之后,这位会长先生就彻底坦白了一切。您也知道咱们这位摄政王阁下的心慈手软,居然轻轻饶过了这个叛徒,连财产都未籍没充公,只是让他闭门思过而已。”
威尔普斯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巴米利扬总管随手为他斟满杯子,然后也给自己斟上一杯酸酪。“为李维?史顿阁下的健康干杯。”
德拉巩逊看着两人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喉咙不禁吞咽了一下,“或许这东西味道也不坏?”他带些怀疑的审视着面前的乳白色饮品,散发出来的酸味之下,似乎真的隐藏着那么一丝令人垂涎的香气,“让我也试试看好了。”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呛咳声随后响彻绿堡的厅堂,也让不少王国重臣不由得为之侧目。德拉巩逊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即将死去。
“这玩意……这玩意真的能喝吗?”他气急败坏的朝同席的另外两人低吼起来,“你们倒是装得很像啊!我好想麦酒……好想烧酒……”
“李维阁下虽然年轻,但是却堪称一位通情达理的领袖,他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剥夺大多数北境骑士的快乐享受呐。”巴米利扬总管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指的微笑,“威尔普斯大人,德拉巩逊大人,你们好好期待吧,反攻的时机马上就会到来,说不定就在明天,李维阁下就会召集王国重臣开会,宣布全面大反攻的战略战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