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家小书:三国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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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袁行霈

“大家小书”,是一个很俏皮的名称。此所谓“大家”,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书的作者是大家;二、书是写给大家看的,是大家的读物。所谓“小书”者,只是就其篇幅而言,篇幅显得小一些罢了。若论学术性则不但不轻,有些倒是相当重。其实,篇幅大小也是相对的,一部书十万字,在今天的印刷条件下,似乎算小书,若在老子、孔子的时代,又何尝就小呢?

编辑这套丛书,有一个用意就是节省读者的时间,让读者在较短的时间内获得较多的知识。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补习,遂成为经常的需要。如果不善于补习,东抓一把,西抓一把,今天补这,明天补那,效果未必很好。如果把读书当成吃补药,还会失去读书时应有的那份从容和快乐。这套丛书每本的篇幅都小,读者即使细细地阅读慢慢地体味,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以充分享受读书的乐趣。如果把它们当成补药来吃也行,剂量小,吃起来方便,消化起来也容易。

我们还有一个用意,就是想做一点文化积累的工作。把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的、读者认同的著作,搜集到一起印刷出版,使之不至于泯没。有些书曾经畅销一时,但现在已经不容易得到;有些书当时或许没有引起很多人注意,但时间证明它们价值不菲。这两类书都需要挖掘出来,让它们重现光芒。科技类的图书偏重实用,一过时就不会有太多读者了,除了研究科技史的人还要用到之外。人文科学则不然,有许多书是常读常新的。然而,这套丛书也不都是旧书的重版,我们也想请一些著名的学者新写一些学术性和普及性兼备的小书,以满足读者日益增长的需求。

“大家小书”的开本不大,读者可以揣进衣兜里,随时随地掏出来读上几页。在路边等人的时候、在排队买戏票的时候,在车上、在公园里,都可以读。这样的读者多了,会为社会增添一些文化的色彩和学习的气氛,岂不是一件好事吗?

“大家小书”出版在即,出版社同志命我撰序说明原委。既然这套丛书标示书之小,序言当然也应以短小为宜。该说的都说了,就此搁笔吧。

《三国史话》的大家风范

梁满仓

吕思勉先生,字诚之,1884年2月27日生于江苏武进(今常州市),早年在苏州东吴大学、常州府中学堂、南通国文专科学校任教,后来到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做编辑。1920年任沈阳高等师范学校教授,1922年在苏州省立第一师范专修科任教,1925年任沪江大学教授。1926年以后,长期任光华大学历史系主任、教授。1941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吕思勉回到家乡,到附近游击区中学任教,依靠稿酬艰难度日。抗日战争胜利后,仍回到光华大学历史系任主任。新中国成立后院系调整,光华大学并入华东师范大学,吕先生在该校历史系任一级教授,直至1957年逝世。

吕思勉先生著述甚丰,在中国通史、断代史、经学、理学、小学、文学、民族学、社会学等诸多领域里,都作出了重大贡献。其学术著作包括两部通史:《白话本国史》和《吕著中国通史》;五部断代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吕著中国近代史》;八部专史:《先秦学术概论》、《经子解题》、《理学纲要》、《宋代文学》、《中国制度史》、《中国民族史》、《吕著史学与史籍》和《文字学四种》。此外,他还写了大量的史学论文、札记、讲稿、教材和历史读物,著述总量超过一千万字。

无论学养还是学识,无论学术地位还是学术贡献,吕思勉先生都绝对称得上大家。相对上述学术著作,吕先生的这本通俗著作《三国史话》,则是一本篇幅不大的“小书”,放到“大家小书”丛书中甚是贴切。

然而,我们不能因其“小”而忽视其所蕴涵的价值。这部平易近人、雅俗共赏、娓娓道来的历史通俗读物,一样显示着知识渊博、分析中肯、真知灼见、求真求实的大家风范。

《三国史话》的大家风范,首先体现在作者强烈的历史责任意识。作者为什么不选择两汉或唐宋作为史话题材,而偏偏选中了三国呢?这个看似偶然的选择,其实包含着深刻的用意。在《楔子》中作者指出:“然而人的知识,总是他所知道的、记得的事情铸造成功的。知道的、记得的事情一误谬,其知识自然随之而误谬了。所以我们现在研究历史,倒还不重在知道的、记得的事情的多少,而尤重在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自然是就人所熟悉的事情,加以讲论,要容易明白些,有兴味些。三国时代,既然是人们所最熟悉的,就此加以讲论,自然最为相宜。”《三国演义》在百姓中影响非常大,许多人是通过这部书熟悉三国历史的,但《三国演义》所传播的历史知识有不少不符合历史真实,从这段历史入手,可以使传播准确的历史知识收到最理想的效果,这既是吕先生作《三国史话》的初衷,也反映了吕先生作为历史学家强烈的责任意识。

《三国史话》的大家风范,还表现在一些经得住时间检验的观点。其中最精彩的要数对曹操和诸葛亮的评价。书中有一篇《替魏武帝辩诬》,篇中最后说:“封建时代,是有其黑暗面,也有其光明面的。其光明面安在呢?公忠体国的文臣,舍生忘死的武士,就是其代表。这两种美德,魏武帝和诸葛武侯,都是全备了的。他们都是文武全才。”20世纪50年代末,中国史学界出现了围绕替曹操翻案问题的大讨论,并由此引起了史学界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热潮。而《三国史话》出版于1943年,早于那场大讨论十多年。文中曹操是英雄的评价,至今仍是学界的主流认识。对诸葛亮的评价也是如此,其公忠体国、鞠躬尽瘁的精神一直受到人们的敬佩。进入21世纪以来,虽然有人出于吸引公众眼球的目的,企图把诸葛亮说成历史罪人,但始终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求真求实是历史研究的目的,也是历史学之所以成为科学的真谛。吕先生在《历史和文学》一篇中指出:“古人的环境我们固然不能全知道,也不会全不知道。因而古人所做的事情,我们决不能全了解,也不至于全不了解。所以解释古事、批评古人,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不过要很谨慎,限于可能的范围以内罢了。谨守着这个范围,我们能说的话,实在很少。然在这些少的话中,却多少见得一点事实的真相。其意义,要比演义等假设之以满足人的感情的,深长得多。满足感情固然是一种快乐,了解事实的真相,以满足求知的欲望,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分析历史问题谨守可能的范围,做出结论要谨慎,宁肯所说话少而真,也不为满足主观情感需要而长篇演义和假设。这不也体现着史学大家的风范吗?

《三国史话》是一部通俗历史读物,然而通俗中却包含着渊博的知识。例如《宦官》一篇,作者首先从解释“宦”字入手,根据先秦典籍《礼记》的记载,指出“宦”字开始并非指被阉割之人,而是与学有关。“宦”字的古义,是“学”和“仕”,而“学”和“仕”本身就是一回事。“因为在古代,有些专门的知识技能,就是在办理那件事的机关里,且办事且学习而得的。从其办事的一方面说,就是仕;从其学习的一方面说,就是学。”后来出现了在办事机构中或无所事事,或只为长官办私事的现象,等于是养闲人,于是“宦”便有了“养”的意思。皇帝所养的办事之人,便是宦官。在东汉光武帝之前,宦官不一定都是阉割过的人;只是到光武帝之后,宦官才悉用阉人。这个论述过程,不仅需要广博的史料运用,还需要运用训诂学手段。研究古书中词义被称为训诂学,其特点往往与艰深枯燥连在一起。而吕先生却把文字训诂运用得生动活泼,使人读起来既长知识,又兴趣盎然,非史学大家很难达到这个高度。

小中见大,通俗中见高雅,《三国史话》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当今社会,有的人以庸俗媚俗为美,蔑视嘲笑高雅;有的自封“大师”,把高雅庸俗化,这都反映出对真正高雅的浅陋与无知。当然,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大家,但应该形成人人都以大家为榜样,向大家方向努力的风气,只有这样,我们文化发展的前景才是光明的。

2011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