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姐妹二人如今相对而立,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甚至连孩子都已经有了三个,但对于往昔,刘氏始终是难以释怀。
想当初,面前人初初来到她家中时,摆出的也是如今这副熟悉的姿态,轻而易举地便哄骗住了当时天真年少的自己。
让她自作多情地将面前的人当作了知心好友,什么事都不曾隐瞒过她,甚至就连年少时的情窦初开,不敢让父母知道的她,也都悄悄地同她分享。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获得了她年少时全部信任的好妹妹刘莲,在后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大巴掌,不仅偷了她的贴身物品送给刘莲她那纨绔风流的亲哥哥。
还在爹娘面前诉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同刘莲她哥哥之间的情谊,污蔑她和她哥哥私相授受,意图毁了她的名声,迫使她只能嫁给她那纨绔的哥哥。
因着刘莲和她的哥哥拿出来的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再加上平日里刘莲对她处处关心,事事提点,一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样子。
父母对于刘莲和她的哥哥说的这件事是深信不疑,对她这个素来疼爱的女儿大感失望,毫无准备的她是百口莫辩,只知道不可置信地望着身旁格外陌生的刘莲,错过了最后的能为自己申辩的机会。
后来要不是自己性子刚烈以性命相逼,只怕就当真如她所愿,被好面子的爹娘逼着嫁给了她那个纨绔哥哥,悲惨一生。
可即便如此,爹娘对她的态度也是大不如前,平日里遇见态度也只比陌生人好上一点,而刘莲和她的哥哥却带着她的父母给的大量封口费走了,看如今的模样想必日子也过得不差。
刘氏当真是恨啊!凭什么当年害她至深的人如今看着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就连岁月似乎也格外优待她,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而她若不是好运遇到了夫君,如今的日子绝不会这般好过,然而嫌弃她当初给他们丢人了的爹娘,在她出嫁后却毅然而然地宣布同她断绝了关系。
仿佛将她养到出嫁已然是尽到了他们做父母的责任,只求日后别同她这丢人的女儿扯上任何关系,谁又知道她当时的心中有多痛!
而如今,害的她到如今地步的人竟然还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温婉模样,如以往那般亲切的唤她阿姐。
想到此,刘氏在面上重新扯出了一抹优雅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仪态大方地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刘莲说道:
“本夫人可担当不起你这一声阿姐,免得到时候又平白无故地被泼了一身脏水,洗都洗不干净。”
迎着刘氏那居高临下地视线,已然养尊处优多年,走到哪都是被人奉承着的刘莲,如今的忍气功夫已然没了年轻时候那般能耐。
就这小小的几句话,就让刘莲虽保持着面部神色依旧温婉,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握在了一起,显示出了主人如今并不平静的内心。
然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刘莲又松开了手,轻笑一声后便故作亲昵地一边迈着小碎步朝刘氏走去,一边故作不懂地对着刘氏说道:
“瞧阿姐这话说得,我这声阿姐,阿姐当不得还有谁能当得,当初阿姐对妹妹的好,妹妹这心里可是都记得真真的,这些年虽然随夫君在外地,不能常来看看阿姐,但妹妹心中却是时时记挂着阿姐的。”
“这不,昨儿妹妹刚带着我儿丘哥儿回了京城,休整了一晚,便立刻上门来看望阿姐你了,阿姐可千万不要为此责怪了妹妹。”
看着下首一边故作姿态一边想要走上前来挽住她胳膊的刘莲,左右这房中也只有她们二人,刘氏也不想再同她装下去了,冷哼一声说道:
“行了,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装模作样了,凭白让人不适,本夫人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演戏,没事便早些滚出这里,别出现在本夫人面前碍眼。”
面对刘氏突然转换的态度,刘莲原本微微委屈地表情一僵,然后又恢复如常,笑着说道:
“阿姐这话说的,妹妹多年未见阿姐了,过来看看阿姐不是应该的吗,哪来的其他事情呢,阿姐这话说的就让妹妹伤心了。”
瞧刘莲这副模样,刘氏半点不上当,眼神冰冷地看着身旁一边说着一边企图挽住她手的刘莲,直到看得刘莲缩回了手,这才开口说道:
“刘莲,我不提,不代表我已经忘记了当初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如今我的脖子上都还留存着当初我上吊自杀时的伤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少时的愚蠢和识人不清。”
“所以,不要妄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你之间的姐妹情早就已经没了,这些年我没派人加害于你,只是对你不闻不问,已然是我对你最大的善良了!”
“如今你竟然还敢以这副熟悉地让我恶心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继续用十几年前的态度对待我,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如此自信?”
见刘莲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刘氏直接伸手示意刘莲闭嘴,然后接着说道: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直接带着你儿子走吧,以后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真怕我会忍不住对你做出些什么。”
“别不相信,毕竟我也不是一个圣人,日日见着仇人在面前晃,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看着刘氏看过来的凌厉眼神,听着刘氏同她撕破脸的话语,刘莲面上温婉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同她面上的表情截然相反。
“既然阿姐都这样说了,我也就说实话了,阿姐不想见我,我也并不想见到阿姐,毕竟当初的事情,妹妹我也是有些对阿姐你感到愧疚的。”
“所以只要你今日帮我一个忙,我保证阿姐你日后绝对不会再在京都看到我,毕竟我的夫君也并不在京都任职,日后阿姐能见到我的机会不大。”
听得此话,刘氏简直快要压抑不住自己内心,对面前这个理直气壮地对她提着要求的人的厌恶了,说是愧疚,她可没从刘莲的身上感受到对她一丝半点的愧疚,如此作态,刘莲莫不是还以为她是当年那个对她事事体贴的人!
脑海中情绪翻滚,刘氏的面上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倒是要看看,面前人究竟能无耻到何等地步,而她当初又是眼瞎到了何等地步。
见刘氏态度不再如之前那般强硬,面上的神情也好了许多,只当刘氏是真信了她之前那番话的刘莲,眼中划过一丝轻蔑,看来这么多年了,她的这位阿姐还是这般地天真易骗。
心中这般轻蔑地想着,刘莲面上反而放地更柔和了些,在刘氏再一次地拒绝她的亲近时也不气恼,语气轻柔地继续开口说道:
“阿姐放心,妹妹这次要阿姐帮的忙,对阿姐而言绝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如今姐夫身为如今的正一品大将军,在朝廷中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人物,阿姐如今那也是京城贵妇中的典范,帮妹妹一个小忙那就是抬抬手的事情。”
不想看刘莲在她面前继续装腔作势的刘氏,不耐烦地打断了刘莲要给她灌的迷魂汤,开口说道:
“所以你到底找本夫人有何事?不要在这耽误本夫人的时间,若你再不说,本夫人就要端茶送客了!”
见刘氏说着真有了端茶送客的意思,刘莲虽然心中觉得刘氏未免有些不给她面子,有些气恼,但也真怕刘氏不等她说出来便对着她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到时候面子上真有些端不住。
于是连忙话锋一转,语调中带着点伤感的意味开口说道:
“说来也没什么,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当年自打见了阿姐便是惊为天人,后来更是苦苦哀求我帮他那一把,若不然他便不活了!”
“阿姐你也是知道的,妹妹家中父母就兄长这一根独苗苗,初时妹妹想着姐姐,心中也是不同意的,可当初眼看着兄长一日日虚弱下去,父母也皆在苦苦哀求。”
“妹妹看着年迈的父母、虚弱地不成样子的兄长着实是于心不忍,又想着阿姐你若是嫁过来,妹妹一家都会将阿姐好生对待,日后你我姐妹更是可以更加亲密,也没有其他府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纷。”
“这般想着,妹妹当年才帮着兄长做下了那件事情,本想着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儿,阿姐嫁过来,妹妹家中也定会多加补偿,谁能料到阿姐当初竟是那般地决绝,当真是让妹妹我心痛。”
“我那兄长也因此而一蹶不振,这些年那是日日买醉,妹妹我看着也很是心痛,偏偏毫无办法,兄长也不让妹妹来找阿姐,怕打搅了阿姐如今的生活。”
“因此原本妹妹我也并不想来打搅阿姐如今的生活的,可偏偏我那不争气的兄长,前几日又一次喝醉了酒的时候,不甚被捉到同一武将的妻子睡在了一处。”
“那武将当场便把我那兄长打了个半死,被邻居拉扯着将我那兄长送到了牢房之中,如今我兄长还在那牢房里关着。”
“可怜我那因为常年酗酒而伤了身子的兄长啊,呆在那又冷又潮湿的牢房里怕是生不如死啊,我也不求阿姐别的,只听说那武将是姐夫部下,最是敬重姐夫,能否请姐夫去说个话,让我那兄长出来便是。”
说到这,刘莲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此事虽然兄长是被陷害的,但到底占了那女子的身子,便让姐夫同那武将多说几句,让那女子也跟了兄长做个通房吧。”
听完刘莲这故作哀伤,实则理直气壮地一番话,刘氏对刘莲也算是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了!刘莲她当真以为这世上就她这一个聪明人,其他人全都是任她戏耍的傻子了吗?
不说别的,就单说当年那件事情,将她害到从此没了娘家的地步,她难道不会去查一查当年事情的原委吗?竟然还想妄图哄骗于她。
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了她那兄长的情不自禁上,言语中甚至将她那兄长犯错的根源都归咎到了她的身上,好像若不是她的存在,她那兄长便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一般。
可根据她当年的调查,刘莲她老家的左邻右舍都说她那兄长自幼便是个不争气的,成日里招猫逗狗,欺凌弱小,长大了些更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仗着一副还算过得去的相貌四处调戏他人。
在他们老家那是要让人退避三舍的人物,当初设计要娶她,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惊为天人,虽然说看中了她的容貌是一回事,但重点却是看上了她嫁入他们家会带过去的嫁妆。
这还要多亏了她这位好妹妹啊,知道了她的嫁妆丰厚后,当即便告知了她的父母,然后一起专门为她定下了这个计谋,半点不曾考虑过她这个做姐姐的曾经对她的好。
当真是她的好妹妹啊,如今也能厚着脸皮在她面前颠倒是非,将一切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而她和她的兄长都是没错的,都是无辜的。
而武将那件事,刘莲说的也当真是轻巧,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想让她的夫君出面,让她那兄长从牢房中出来,若是她的夫君当真这般做了,那这般委屈部下的夫君,他在军中的威信只怕也没了大半。
刘氏当然不会让她的夫君因为刘莲他们那一家子陷入到那般境地,别说她内心对于刘莲一家发自心底的厌恶,就单单说知道了事情真相的她,就不会帮忙让刘莲的兄长就这般从那牢房中完好无损的出来。
原本刘氏还不知道刘莲到底说的是什么,但听到一半,刘氏便确定了,这件事就是前几日的夜间,她和夫君按照习惯睡前抱在一处说话时,夫君曾对她说过的那件事情。
那时的她还不曾知道那件事的主角之一是她曾认识的人,但刘氏也还记得她当时的心情,是同现在一般地气愤,和对夫君的部下一家的同情怜惜。
原本那武将夫妻二人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不曾有过什么感情,就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然而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在几年前更是有了一儿一女的两夫妻,平日里相处得也是甜甜蜜蜜。
两夫妻又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再加上武将的官职在这京城之中虽算不得高,却也不算太低,因此夫妻二人平日里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平静无忧。
可偏生因着这夫人生得貌美的缘故,在一次外出时不甚被刘莲她那自幼便贪花好色的兄长给看上了,也不管这夫人已嫁作人妇,甚至都生育了一儿一女了。
三天两头地寻摸着机会,趁着武将不在家的时候,去骚扰那夫人,只可怜那夫人,夫君白日里又不在家,一儿一女也尚且年幼,遇到这等无赖也不敢对外说,怕污了自身的名节,惹来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
到那时这夫人便也没了活路,无奈之下这夫人也只能选择了尽可能地忍让,可就是这夫人的态度,极大地助长了刘莲她那兄长的气焰。
让她的兄长在耐心告竭的情况下,大着胆子给这夫人下了药,若不是武将这一日突然同上司告病回家,只怕还真就让这浑人得逞了。
就这么一个浑人做下的差点害的别人家破人亡的昏事,刘莲竟也好意思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扭曲了黑白,把她的兄长按在了受害人的位置让她帮忙。
本就只是想看看刘莲来见她究竟是何目的的刘氏,当即准备唤人请刘莲和她的儿子离开,只是还未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说是小姐出事了!
一听此话,刘氏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瞬间从之前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也顾不得一旁的刘莲了,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她的女儿。
急急忙忙地便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在丫鬟的领路下一边往前走,一边一叠声地询问着事情的经过,那丫鬟见夫人表现得如此急切,也不敢拖延,当即一边带路一边快速地开口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刘氏离开膳厅后,只剩下皎皎一人在用着早膳,第一次独自一人用膳的皎皎很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心中对于传说中的娘亲的亲戚很是好奇,便想要快些吃完去找娘亲。
偏生在娘亲留下的人的看护下,皎皎还是只能细嚼慢咽地用着早膳,也不能用得太少,只以为待她用完了早膳,娘亲也早就见完了客人的皎皎。
在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娘亲后,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为了早些看到娘亲,当即便决定让丫鬟领着她去娘亲会客的地方。
那丫鬟本不想带皎皎去,以免出了什么差错她负担不起,可皎皎强烈要求,身旁又没有别的主子,无奈之下,眼见着皎皎已然兴致勃勃地往外走了,那丫鬟最后也只能随了主子的意。
此时的那为皎皎带路的丫鬟虽然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会冲撞了客人,但到底是在自己府中,想的也是她自己有可能会因为擅自带小姐前来会客厅被罚,却也不曾想过小姐会在自己府中出什么事儿。
而皎皎在去之前,在心中做过的最坏的打算也便是娘亲不疼不痒地说她一顿,比起满足她自己的好奇心而言,这点小惩罚完全不被她放在心上。
等到皎皎满怀好奇地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娘亲会客的地方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管家的陪同下,在外间玩耍的陌生小哥哥。
而在外间此时已经无聊地开始祸害花花草草了的厉南,一看前方来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当即眼前一亮,直接便将来人当作了平日里的那些陪他玩的孩子。
也不管这是不是在他的府上,直接便理直气壮地让面前人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让他高兴。厉南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下人们都变了脸色,管家更是一脸不善地看着厉南。
皎皎也先是一怔,然后便生气地抿起了嘴,心里一开始对小哥哥原有的好感也没了。皎皎虽然年纪小,不太懂厉南对她说的话的意思。
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和厉南面上的表情,皎皎便知道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哥哥,方才对她说的话肯定没有什么好的意思,因此也不太愿意过去靠近这个小哥哥,自然也不会听厉南的话,过去给他当马骑。
在家中向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厉南,见来人竟然敢不听他的话,还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本来就因为久等娘亲不至,而待得很无聊的厉南登时暴怒。
被家人娇宠出来的霸王脾气瞬间爆发了出来,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朝着皎皎冲了过去,将皎皎拽着摔到了地上,强行想要骑到皎皎的身上。
幸好这时周围的下人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将厉南从皎皎的身上拉了起来,不过皎皎也是被吓得不轻,看着一旁被拉开也还是面目狰狞地看着她的厉南,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等刘氏在丫鬟的带路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被丫鬟抱着,哭得满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女儿。
而女儿的旁边,之前她让管家先带着出去好生招待的刘莲的儿子,此刻正被下人制住,一脸狰狞地看着她的女儿,手脚拼命地动着,嘴里还吐着恶毒的话语,像是随时就要冲破束缚去毒打她的女儿一样。
这样的场景在爱女如命的刘氏看来,简直就是让她的心都要碎了,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不觉间也已然双眸含泪的刘氏从丫鬟的手中接过女儿。
感受着女儿那拼尽全力地抓着她衣襟的力量,刘氏也顾不得其他,一手稳稳地抱着女儿,一手温柔地拍打着女儿的背部,嘴里也哼着女儿熟悉的小调,安抚着受惊的女儿。
也许是感受到了娘亲熟悉的怀抱,鼻间闻到了娘亲那让她安心的味道,已经哭得脑海中一片混沌的小皎皎,哭声也终于慢慢地缓了下来,呼吸也慢慢地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