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生没有被薜巍开除倒是在杜谣的意料之外,要知道门口的那块石头薜巍平常连碰都不让人碰,谁要是碰了必然没有好下场,杜谣亲眼看到过一个家仆因为不知情将自己湿了的衣服晾在石头上而被薜巍差点打断了腿,从此逐出了宗古堂。自那之后这块石头在宗古堂那就是禁区,谁也不敢问,更别说碰。杜谣来的这两年里,经常看到薜巍深夜里一个人站在那里抚摸着那块异常粗糙又平平无奇的石头,她曾经想过打听这块石头的来历,可在薜巍冰刀一样的眼神看向她时,她决定将这个疑惑从此埋在心底。
所以当陈三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餐厅里时,可想而知杜谣的震惊有多大,她刚准备上前发难,薜巍已经进来了,杜谣便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转而笑脸相迎的去为薜巍张罗晚饭,一如既往的坐到了薜巍的身边,可她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陈三生的身上,连一旁的管家都看的出杜谣这下是记仇了,不免有些担心这个叫阿离的姑娘能不能撑过三天。
陈三生将饭菜都摆好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薜巍突然开口看着陈三生说道,“晚饭过后去我书房奉茶。”
杜谣的眼睛瞪的跟铃铛一样,薜巍饭后有喝茶的习惯,所以杜谣每天晚上都会陪着薜巍在书房,一般像薜巍近身的细事都是她亲自张罗,从不假手于别人,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薜巍竟然让她进书房奉茶如此贴身,杜谣这下火气冒的是压不住了,只听她冷冷道:“不行,奉茶的事情我来,不必让她做。”
陈三生站在原地看着薜巍,这又整的哪出啊?好端端的让她奉什么茶啊,本来就不讨人喜欢了,这下可不是火上浇油嘛,杜谣看她的眼神都恨不得给吃了。
“当家的,我刚来,很多事情不懂,毛手毛脚的,怕是会打乱……”
“就你了。”薜巍都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就打断了她,说完就起身走了,连饭都没吃完。
杜谣这下子可彻底是火了,她三两步就走到了陈三生面前,揪起她的耳朵就骂道:“你个小狐狸精,入职第一天就敢勾引主人家,我看你是活腻了,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个家里谁做主。”
杜谣招招手进来两个男家仆,“把她给我关到地下室去,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饿她三天我看她还有没有力气勾引人。”
陈三生一脸黑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杜谣的行事作风还真有点薜巍当年的影子,动不动就喜欢关人去地下室,还不给人送吃的,看来她跟这宗古堂的地下室还真是有缘。
结果,陈三生就真的被关进了地下室,巧的是还就是当年薜巍关她的那间。
只是如今的陈三生一个小小的地下室怎么可能关的住她呢?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的月亮,她有些想红豆了,不知道她和吴令怎么样了,真没想到只因为她一句嘱托,吴令居然真的离开了宗古堂陪着红豆浪迹天涯去了,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家伙。
陈三生这次回来没打算让红豆知道,一次离别够伤心的了,何苦还要经历二次呢?这一世她大限将至是无可改变的事实,纵使这一次灵稚把她召唤回来了,可终究她还是要走向灭亡的,这才是她真正的命运。
既然时间有限那就没有时间在这里唉声叹气,忆苦思甜了,这次回来她有两件事情要做,查清姜钰璃真正的目的,并阻止他酿成大祸,并将他带回幽冥之殿,第二件事情,救治生死簿上最后一人,这两件事情完成,她才算功德圆满,再无牵挂了,她这条神鬼都忌惮的天命也就可以真正的落下句号了。
其余的人和事皆不管不问,各自命运各自去书写,她就不添笔墨了。
陈三生听听外头没什么动静,于是便瞬移离开了地下室。
路过薜巍的房间时,不,应该是他以前的房间。陈三生看到薜巍的房门上着锁,不禁好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房间锁起来,还加了一把这么大的锁,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三生想也没想就瞬移进去了,可是房间里头没什么特别的啊,跟以前一模一样啊,那为什么要上锁?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心中突然一惊,跟以前一模一样?她猛然转过身仔细的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突然她笑了,带着些苦涩的笑容。
确实一模一样,和她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一样。
薜巍……你这是何苦呢?
床是她临走时铺好的,那日温芸赶她出宗古堂时,她整理好床铺才出去的;衣柜里是她穿过的那件衣服,那件被吴令拿来为她去驱寒的外套被好好的挂在了那,他明明说过这件衣服不要了的。
她整理过的书桌连文稿摆放的位置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十二年过去了,书写的字迹都发黄了。那些被她捡起来扔到纸蒌里的废纸居然都还好好的放在里面,那个因她而砸坏的浴缸也没有修补,残缺的一角还留在那里。
薜巍不是把房间锁起来了,他是把陈三生留在这里所有的回忆保护起来了,当三生药铺和陈三生都被烧成灰时,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陈三生与这世上的所有关联都断了,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唯一还能留住的便是她在这个房间里留下的痕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曾经这个世上真的有陈三生这个人,而她在这个房间里真实的生活过。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她不是不知道薜巍心里对她的死有愧,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薜巍这样一个不懂人情事故,不理儿女情长的人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他在想她,真心的在想她。
……
杜谣端着茶盘进来的瞬间薜巍就抬起了头,可一看到是杜谣顿时阴沉了脸,“她人呢?”
杜谣不理会他,气鼓鼓的将茶盘重重的落在薜巍的办公桌上,“谁啊?你想见谁啊?这两年不一直都是我吗?为什么现在要换人,我不答应,也不准你再见她。”
“她人呢?”薜巍再次问道,只是这一次语气明显有些怒意。
杜谣听了更觉得心里有气,“薜巍,你也太喜新厌旧了吧,她才刚来一天,你居然就对她动了心思了?我都不知道薜大当家原来是这么花心的人。”
薜巍突然站起身,一把拉过杜谣的手十分用力,“她人呢?”
杜谣从来没有见过对她这么凶的薜巍,以前无论她怎么任性,薜巍都不会骂她,更不会凶她,可是现在,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他居然这般凶狠的看着她,杜谣想着就觉得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为了跟薜巍,工作也辞了,一心照顾他,结果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想想也是啊,薜巍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啊,当初她是薜孟的主治医师,薜巍第一次在走廊看到她的时候,他的眼神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就是为了这一眼,她就一头扎进了薜巍的世界里,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这一眼的情份只能维持两年的时间。
“她在地下室。”杜谣绝望的说道。
薜巍放开杜谣,对她的眼泪毫不所动,“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说完他就大步走了,任凭杜谣在身后如何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那也是杜谣第一次看到薜巍那么焦急的背影,那么匆忙的脚步,就像是即将失去珍贵的宝贝时那种急不可耐,那种担惊受怕。
寂静的走廊被薜巍沉重、慌忙的脚步声打破,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惊慌失措,连步伐和呼吸都乱了。
薜巍很后悔,第一眼见到她时,确定是她时就应该紧紧抓住她,不该放由她,她天生性子散漫,脾气喜怒无常,若她就此离开了,只怕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次失去的感觉几乎是毁灭性的。
……
然而……
她果然走了,地下室里空无一人。
仿佛空气中还留有她的香味,然而一阵风拂过,又再次什么都没有了,他真的又一次失去了她。
十二年来,他痛苦、彷徨、纠结、后悔,可唯独没有留过眼泪,他一直不相信她真的死了,眼泪是祭奠亡者的,可在他心里她还活着。
可是今夜,他哭了。
无声的眼泪最是沉重,这滴眼泪承载了十二年的坚持,十二年的自欺欺人。可若不是这样,这十二年他又如何熬的过去,又如何撑的起宗古堂的这块招牌。
……
陈三生站在房间里,眼泪像决堤似的,擦也擦不净,流也流不完,一双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怎么抬都抬不起来,她明明是要走的,她明明是不想再管他了,可为什么,这双脚就是不肯走呢?
走啊,走啊,为什么不走啊?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劝说自己,一遍又一遍,可是步子就是迈不开,她承认,她输了,她想见他,她想他了。
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的格外清脆,陈三生站在原地等待着房间被打开的瞬间。
这是他的房间,只有他有钥匙。
锁开了。
门也开了。
时间在这一秒静止了。
薜巍站在门口。
陈三生笑着看他。
淡雅的沙丽遮住了她哭红的双眼,却遮不住她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
被重重砸入怀中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踏实,这个温暖的胸膛原来是那么的令她安心,数十万年来她的灵魂四处漂泊,无家可依,直到此刻才真正落了地。
“你大爷的,我都遮了脸,改了声音,你怎么还能认的出我?”陈三生把头埋在薜巍的胸膛里边哭边说。
“你大爷的。”薜巍流着泪说道。
“啊?你骂我?”陈三生抬起头,却惊讶的发现薜巍哭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薜巍的眼泪,薜巍为她流眼泪了?薜巍这样的人居然为她哭了?值了,死这一趟值了。
陈三生,你能有点出息吗?
薜巍拿下陈三生脸上的面纱,那熟悉的脸立刻印在瞳孔中,真的回来了。
这一个拥抱可算是把陈三生彻底俘虏了,曾经在脑海里列的计划现在通通不作数了,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是真的。反正方才信誓旦旦要离开的这个人,此刻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抱的那叫一个紧,笑的那叫一个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