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层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他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
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得凶。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
“抓在手里呢。”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蹚起来的黄土干得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待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上一晚上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远远近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
“小子,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
小瞎子紧跑几步,吊在屁股上的一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响,离老瞎子仍有几丈远。
“野鸽子都往窝里飞啦。”
“什么?”小瞎子又紧走几步。
“我说野鸽子都回窝了,你还不快走!”
“噢。”
“你又鼓捣我那电匣子呢。”
“噫——!鬼动来。”
“那耳机子快让你鼓捣坏了。”
“鬼动来!”
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几天。“蚂蚁打架我也听得着。”老瞎子说。
小瞎子不争辩了,悄悄把耳机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无尽无休的无聊的路。
走了一阵子,小瞎子听见有只獾在地里啃庄稼,就使劲学狗叫,那只獾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他觉得有点开心,轻声哼了几句小调儿,哥哥呀妹妹的。师父不让他养狗,怕受村子里的狗欺负,也怕欺负了别人家的狗,误了生意。又走了一会,小瞎子又听见不远处有条蛇在游动,弯腰摸了块石头砍过去,哗啦啦一阵高粱叶子响。老瞎子有点可怜他了,停下来等他。
“除了獾就是蛇。”小瞎子赶忙说,担心师父骂他。
“有了庄稼地了,不远了。”老瞎子把一个水壶递给徒弟。
“干咱们这营生的,一辈子就是走。”老瞎子又说,“累不?”
小瞎子不回答,知道师父最讨厌他说累。
“我师父才冤呢。就是你师爷,才冤呢,东奔西走一辈子,到了没弹够一千根琴弦。”
小瞎子听出师父这会儿心绪好,就问:“什么是绿色的长乙(椅)?”
“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
“曲折的油狼(游廊)呢?”
“油狼?什么油狼?”
“曲折的油狼。”
“不知道。”
“匣子里说的。”
“你就爱瞎听那些玩意儿。听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天底下好东西多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跟咱们有关系。”小瞎子把“有”字说得重。
“琴!三弦子!你爹让你跟了我来,是为让你弹好三弦子,学会说书。”
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噜噜响。
再上路时小瞎子走在前头。
大山的阴影在沟谷里铺开来。地势也渐渐地平缓,开阔。
接近村子的时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阴的山脚下找到一个小泉眼。细细的泉水从石缝里往外冒,淌下来,积成脸盆大的小洼,周围的野草长得茂盛,水流出去几十米便被干渴的土地吸干。
“过来洗洗吧,洗洗你那身臭汗味。”
小瞎子拨开野草在水洼边蹲下,心里还在猜想着“曲折的油狼”。
“把浑身都洗洗。你那样儿准像个小叫花子。”
“那您不就是个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里,嘻嘻地笑。
老瞎子也笑,双手掬起水往脸上泼。“可咱们不是叫花子,咱们有手艺。”
“这地方咱们好像来过。”小瞎子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
“可你的心思总不在学艺上。你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话你从来不着耳朵听。”
“咱们准是来过这儿。”
“别打岔!你那三弦子弹得还差着远呢。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我师父当年就这么跟我说。”
泉水清凉凉的。小瞎子又哥哥呀妹妹地哼起来。
老瞎子挺来气:“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您师父我师爷说的。我都听过八百遍了。您师父还给您留下一张药方,您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服药,吃了药您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听您说过一千遍了。”
“你不信?”
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说:“干吗非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服药呢?”
“那是药引子。机灵鬼儿,吃药得有药引子!”
“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断了的才成。”
小瞎子不敢吱声了,听出师父又要动气。每回都是这样,师父容不得对这件事有怀疑。
老瞎子也没再作声,显得有些激动,双手搭在膝盖上,两颗骨头一样的眼珠对着苍天,像是一根一根地回忆着那些弹断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尽力地弹断的才成。现在快盼到了,绝出不了这个夏天了。老瞎子知道自己又没什么能要命的病,活过这个夏天一点不成问题。“我比我师父可运气多了,”他说,“我师父到了没能睁开眼睛看一回。”
“咳,我知道这地方是哪儿了!”小瞎子忽然喊起来。
老瞎子这才动了动,抓起自己的琴来摇了摇,叠好的纸片碰在蛇皮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那张药方就在琴槽里。
“师父,这儿不是野羊坳吗?”小瞎子问。
老瞎子没搭理他,听出这小子又不安稳了。
“前头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师父?”
“小子,过来给我擦擦背。”老瞎子说,把弓一样的脊背弯给他。
“是不是野羊坳,师父?”
“是!干什么?你别又闹猫似的。”
小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老老实实地给师父擦背。老瞎子觉出他擦得很有劲。
“野羊坳怎么了?你别又叫驴似的会闻味儿。”
小瞎子心虚,不吭声,不让自己显出兴奋。
“又想什么呢?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又怎么了,我?”
“怎么了你?上回你在这儿疯得不够?那妮子是什么好货!”老瞎子心想,也许不该再带他到野羊坳来。可是野羊坳是个大村子,年年在这儿生意都好,能说上半个多月。老瞎子恨不能立刻弹断最后几根琴弦。
小瞎子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却飘飘的,想着野羊坳里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
“听我一句话,不害你,”老瞎子说,“那号事靠不住。”
“什么事?”
“少跟我贫嘴。你明白我说的什么事。”
“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事靠得住。”小瞎子又偷偷地笑。
老瞎子没理他,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太阳正变成一汪血。
两面脊背和山是一样的黄褐色。一座已经老了,嶙峋瘦骨像是山根下裸露的基石。另一座正年轻。老瞎子七十岁,小瞎子才十七。
小瞎子十四岁上父亲把他送到老瞎子这儿来,为的是让他学说书,这辈子好有个本事,将来可以独自在世上活下去。
老瞎子说书已经说了五十多年。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山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头发一天天变白,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背一把三弦琴满世界走,逢上有愿意出钱的地方就拨动琴弦唱一晚上,给寂寞的山村带来欢乐。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来,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寂全忘却,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来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说的书中去。
他会的老书数不尽。他还有一个电匣子,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山外人手里买来,为的是学些新词儿,编些新曲儿。其实山里人倒不太在乎他说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称赞他那三弦子弹得讲究,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癫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老瞎子的嗓子能学出世上所有的声音,男人、女人,刮风下雨,兽啼禽鸣。不知道他脑子里能呈现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从没见过这个世界。
小瞎子可以算见过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时还不懂事。他对说书和弹琴并无多少兴趣,父亲把他送来的时候费尽了唇舌,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最后不如说是那个电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电匣子听得入神,甚至没发觉父亲什么时候离去。
这只神奇的匣子永远令他着迷,遥远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绝,凭着三年朦胧的记忆,补充着万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说蓝天就像大海,他记得蓝天,于是想象出海;匣子里说海是无边无际的水,他记得锅里的水,于是想象出满天排开的水锅。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说就像盛开的花朵,他实在不相信会是那样,母亲的灵柩被抬到远山上去的时候,路上正开遍着野花,他永远记得却永远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来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总让他心里荡起波澜。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阳”,这下他才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象,想起母亲在红透的夕阳中向他走来的样子,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也总有一些东西小瞎子无从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
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师父在野羊坳说书,又听见那小妮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尖声细气地说笑。书正说到紧要处——“罗成回马再交战,大胆苏烈又兴兵。苏烈大刀如流水,罗成长枪似腾云,好似海中龙吊宝,犹如深山虎争林。又战七日并七夜,罗成清茶无点唇……”老瞎子把琴弹得如雨骤风疾,字字句句唱得铿锵。小瞎子却心猿意马,手底下早乱了套数……
野羊坳上有一座小庙,离野羊坳村二里地,师徒二人就在这里住下。石头砌的院墙已经残断不全,几间小殿堂也歪斜欲倾百孔千疮,唯正中一间尚可遮蔽风雨,大约是因为这一间中毕竟还供奉着神灵。三尊泥像早脱尽了尘世的彩饰,还一身黄土本色返璞归真了,认不出是佛是道。院里院外、房顶墙头都长满荒藤野草,蓊蓊郁郁倒有生气。老瞎子每回到野羊坳说书都住这儿,不出房钱又不惹是非。小瞎子是第二次住在这儿。
散了书已经不早,老瞎子在正殿里安顿行李,小瞎子在侧殿的檐下生火烧水。去年砌下的灶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撅着屁股吹火,柴草不干,呛得他满院里转着圈咳嗽。
老瞎子在正殿里数叨他:“我看你能干好什么。”
“柴湿嘛。”
“我没说这事。我说的是你的琴,今儿晚上的琴你弹成了什么。”
小瞎子不敢接这话茬,吸足了几口气又跪到灶火前去,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吹。“你要是不想干这行,就趁早给你爹捎信把你领回去。老这么闹猫闹狗的可不行,要闹回家闹去。”
小瞎子咳嗽着从灶火边跳开,几步蹿到院子另一头,呼哧呼哧大喘气,嘴里一边骂。
“说什么呢?”
“我骂这火。”
“有你那么吹火的?”
“那怎么吹?”
“怎么吹?哼,”老瞎子顿了顿,又说,“你就当这灶火是那妮子的脸!”
小瞎子又不敢搭腔了,跪到灶火前去再吹,心想:真的,不知道兰秀儿的脸什么样。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叫兰秀儿。
“那要是妮子的脸,我看你不用教也会吹。”老瞎子说。
小瞎子笑起来,越笑越咳嗽。
“笑什么笑!”
“您吹过妮子脸?”
老瞎子一时语塞。小瞎子笑得坐在地上。“日他妈。”老瞎子骂道,笑笑,然后变了脸色,再不言语。
灶膛里腾的一声,火旺起来。小瞎子再去添柴,一心想着兰秀儿。才散了书的那会儿,兰秀儿挤到他跟前来小声说:“哎,上回你答应我什么来?”师父就在旁边,他没敢吭声。人群挤来挤去,一会儿又把兰秀儿挤到他身边。“噫,上回吃了人家的煮鸡蛋倒白吃了?”兰秀儿说,声音比上回大。这时候师父正忙着跟几个老汉拉话,他赶紧说:“嘘——,我记着呢。”兰秀儿又把声音压低:“你答应给我听电匣子你还没给我听。”“嘘——,我记着呢。”幸亏那会儿人声嘈杂。
正殿里好半天没有动静。之后,琴声响了,老瞎子又上好了一根新弦。他本来应该高兴的,来野羊坳头一晚上就又弹断了一根琴弦。可是那琴声却低沉、零乱。
小瞎子渐渐听出琴声不对,在院里喊:“水开了,师父。”
没有回答。琴声一阵紧似一阵了。
小瞎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师父跟前,故意嘻嘻笑着说:“您今儿晚还想弹断一根是怎么着?”
老瞎子没听见,这会儿他自己的往事都在心中,琴声烦躁不安,像是年年旷野里的风雨,像是日夜山谷中的流溪,像是奔奔忙忙不知所归的脚步声。小瞎子有点害怕了:师父很久不这样了,师父一这样就要犯病,头疼、心口疼,浑身疼,会几个月爬不起炕来。
“师父,您先洗脚吧。”
琴声不停。
“师父,您该洗脚了。”小瞎子的声音发抖。
琴声不停。
“师父!”
琴声戛然而止,老瞎子叹了口气,小瞎子松了口气。
老瞎子洗脚,小瞎子乖乖地坐在他身边。
“睡去吧,”老瞎子说,“今儿个够累的了。”
“您呢?”
“你先睡,我得好好泡泡脚。人上了岁数毛病多。”老瞎子故意说得轻松。
“我等您一块儿睡。”
山深夜静。有了一点风,墙头的草叶子响。夜猫子在远处哀哀地叫。听得见野羊坳里偶尔有几声狗吠,又引得孩子哭。月亮升起来,白光透过残损的窗棂进入了殿堂,照见两个瞎子和三尊神像。
“等我干吗,时候不早了。”
“你甭担心我,我怎么也不怎么。”老瞎子又说。
“听见没有,小子?”
小瞎子到底年轻,已经睡着。老瞎子推推他让他躺好,他嘴里咕哝了几句倒头睡去。老瞎子给他盖被时,从那身日渐发育的筋肉上觉出,这孩子到了要想那些事的年龄,非得有一段苦日子过不可了。唉,这事谁也替不了谁。
老瞎子再把琴抱在怀里,摩挲着根根绷紧的琴弦,心里使劲念叨:又断了一根了,又断了一根了。再摇摇琴槽,有轻微的纸和蛇皮的摩擦声。唯独这事能为他排忧解烦。一辈子的愿望。
小瞎子做了一个好梦,醒来吓了一跳,鸡已经叫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听,师父正睡得香,心说还好。他摸到那个大挎包,悄悄地掏出电匣子,蹑手蹑脚出了门。
往野羊坳方向走了一会儿,他才觉出不对头,鸡叫声渐渐停歇,野羊坳里还是静静的没有人声。他愣了一会儿,鸡才叫头遍吗?灵机一动扭开电匣子。电匣子里也是静悄悄。现在是半夜。他半夜里听过匣子,什么都没有。这匣子对他来说还是个表,只要扭开一听,便知道是几点钟,什么时候有什么节目都是一定的。
小瞎子回到庙里,老瞎子正翻身。
“干吗哪?”
“撒尿去了。”小瞎子说。
一上午,师父逼着他练琴。直到晌午饭后,小瞎子才瞅机会溜出庙来,溜进野羊坳。鸡也在树荫下打盹,猪也在墙根下说着梦话,太阳又热得凶,村子里很安静。
小瞎子踩着磨盘,扒着兰秀儿家的墙头轻声喊:“兰秀儿——兰秀儿——”
屋里传出雷似的鼾声。
他犹豫了片刻,把声音稍稍抬高:“兰秀儿——!兰秀儿——!”
狗叫起来。屋里的鼾声停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问:“谁呀?”
小瞎子不敢回答,把脑袋从墙头上缩下来。
屋里吧唧了一阵嘴,又响起鼾声。
他叹口气,从磨盘上下来,怏怏地往回走。忽听见身后嘎吱一声院门响,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他跑来。
“猜是谁!”尖声细气。小瞎子的眼睛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上了。——这才多余呢。兰秀儿不到十五岁,认真说还是个孩子。
“兰秀儿!”
“电匣子拿来没?”
小瞎子掀开衣襟,匣子挂在腰上。“嘘——,别在这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听去。”
“咋啦?”
“回头招好些人。”
“咋啦?”
“那么多人听,费电。”
两个人东拐西弯,来到山背后那眼小泉边。小瞎子忽然想起件事,问兰秀儿:“你见过曲折的油狼吗?”
“啥?”
“曲折的油狼。”
“曲折的油狼?”
“知道吗?”
“你知道?”
“当然。还有绿色的长椅。就是一把椅子。”
“椅子谁不知道。”
“那曲折的油狼呢?”
兰秀儿摇摇头,有点崇拜小瞎子了。小瞎子这才郑重其事地扭开电匣子,一支欢快的乐曲在山沟里飘荡。
这地方又凉快又没有人来打扰。
“这是《步步高》。”小瞎子说,跟着哼。
一会儿又换了支曲子,叫《旱天雷》,小瞎子还能跟着哼。兰秀儿觉得很惭愧。
“这曲子也叫《和尚思妻》。”
兰秀儿笑起来:“瞎骗人!”
“你不信?”
“不信。”
“爱信不信。这匣子里说的古怪事多啦。”小瞎子玩着凉凉的泉水,想了一会儿,“你知道什么叫接吻吗?”
“你说什么叫?”
这回轮到小瞎子笑,光笑不答。兰秀儿明白准不是好话,红着脸不再问。
音乐播完了,一个女人说:“现在是讲卫生节目。”
“啥?”兰秀儿没听清。
“讲卫生。”
“是什么?”
“嗯——,你头发上有虱子吗?”
“去——,别动!”
小瞎子赶忙缩回手来,赶忙解释:“要有就是不讲卫生。”
“我才没有。”兰秀儿抓抓头,觉得有些刺痒,“噫——,瞧你自个儿吧!”兰秀儿一把搬过小瞎子的头,“看我捉几只大的。”
这时候听见老瞎子在半山上喊:“小子,还不给我回来!该做饭了,吃罢饭还得去说书!”他已经站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了。
野羊坳里已经昏暗,羊叫、驴叫、狗叫、孩子们叫,处处起了炊烟。野羊岭上还有一线残阳,小庙正在那淡薄的光中,没有声响。
小瞎子又撅着屁股烧火。老瞎子坐在一旁淘米,凭着听觉他能把米中的沙子拣出来。
“今天的柴挺干。”小瞎子说。
“嗯。”
“还是焖饭?”
“嗯。”
小瞎子这会儿精神百倍,很想找些话说,但是知道师父的气还没消,心说还是少找骂。
两个人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又默默地一块儿把饭做熟。岭上也没了阳光。
小瞎子盛了一碗小米饭,先给师父:“您吃吧。”声音怯怯的,无比驯顺。
老瞎子终于开了腔:“小子,你听我一句行不?”
“嗯。”小瞎子往嘴里扒拉饭,回答得含糊。
“你要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
“谁说不愿意听了?我说‘嗯’!”
“我是过来人,总比你知道得多。”
小瞎子闷头扒拉饭。
“我经过那号事。”
“什么事?”
“又跟我贫嘴!”老瞎子把筷子往灶台上一摔。
“兰秀儿光是想听听电匣子。我们光是一块儿听电匣子来。”
“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了?”
“我还问她见没见过曲折的油狼。”
“我没问你这个!”
“后来,后来,”小瞎子不那么气壮了,“不知怎么一下就说起了虱子……”
“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
两个人又默默地吃饭。老瞎子带了这徒弟好几年,知道这孩子不会撒谎,这孩子最让人放心的地方就是诚实、厚道。
“听我一句话,保准对你没坏处。以后离那妮子远点儿。”
“兰秀儿人不坏。”
“我知道她不坏,可你离她远点儿好。早年你师爷这么跟我说,我也不信……”
“师爷?说兰秀儿?”
“什么兰秀儿,那会儿还没她呢。那会儿还没有你们呢……”老瞎子阴郁的脸又转向暮色浓重的天际,骨头一样白色的眼珠不住地转动,不知道在那儿他能“看”见什么。
许久,小瞎子说:“今儿晚上您多半又能弹断一根琴弦。”想让师父高兴些。
这天晚上师徒俩又在野羊坳说书。“上回唱到罗成死,三魂七魄赴幽冥,听歌君子莫嘈嚷,列位听我道下文。罗成阴魂出地府,一阵旋风就起身,旋风一阵来得快,长安不远面前存……”老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回忆着那双柔软的小手捂在自己脸上的感觉,还有自己的头被兰秀儿搬过去时的滋味。老瞎子想起的事情更多……
夜里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他耳边喧嚣,在他心头动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坏了,要犯病,他想。头昏,胸口憋闷,浑身紧巴巴的难受。他坐起来,对自己叨咕:“可别犯病,一犯病今年就甭想弹够那些琴弦了。”他又摸到琴。要能叮叮当当随心所欲地疯弹一阵,心头的忧伤或许就能平息,耳边的往事或许就会消散。可是小瞎子正睡得香甜。
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月亮和星星……还有呢?突然间心里一阵空,空得深重。就只为了这些?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
夜风在山里游荡。
猫头鹰又在凄哀地叫。
不过现在他老了,无论如何没几年活头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他像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
小瞎子在梦里笑,在梦里说:“那是一把椅子,兰秀儿……”
老瞎子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的还有那三尊分不清是佛是道的泥像。
鸡叫头遍的时候老瞎子决定,天一亮就带这孩子离开野羊坳。
否则这孩子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兰秀儿人不坏,可这事会怎么结局,老瞎子比谁都“看”得清楚。鸡叫二遍,老瞎子开始收拾行李。
可是一早起来小瞎子病了,肚子疼,随即又发烧。老瞎子只好把行期推迟。
一连好几天,老瞎子无论是烧火、淘米、捡柴,还是给小瞎子挖药、煎药,心里总在说:“值得,当然值得。”要是不这么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身上的力气似乎就全要垮掉。“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要不怎么着?就这么死了去?”“再说就只剩下最后几根了。”后面三句都是理由。老瞎子又冷静下来,天天晚上还到野羊坳去说书。
这一下小瞎子倒来了福气。每天晚上师父到岭下去了,兰秀儿就猫似的轻轻跳进庙里来听匣子。兰秀儿还带来熟的鸡蛋,条件是得让她亲手去扭那匣子的开关。“往哪边扭?”“往右。”“扭不动。”“往右,笨货,不知道哪边是右哇?”咔嗒一下,无论是什么便响起来,无论是什么两人都爱听。
又过了几天,老瞎子又弹断了三根琴弦。
这一晚,老瞎子在野羊坳里自弹自唱:“不表罗成投胎事,又唱秦王李世民。秦王一听双泪流,可怜爱卿丧残身,你死一身不打紧,缺少扶朝上将军……”
野羊岭上的小庙里这间更热闹。电匣子的音量开得挺大,又是孩子哭,又是大人喊,轰隆隆地又响炮,嘀嘀嗒嗒地又吹号。月光照进正殿,小瞎子躺着啃鸡蛋,兰秀儿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都听得兴奋,时而大笑,时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这匣子你师父哪买来?”
“从山外头的一个人手里。”
“你们到山外头去过?”兰秀儿问。
“没。我早晚要去一回就是,坐坐火车。”
“火车?”
“火车你也不知道?笨货。”
“噢,知道知道,冒烟哩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兰秀儿又说:“保不准我就得到山外头去。”语调有些恓惶。
“是吗?”小瞎子一挺坐起来,“那你到底瞧瞧曲折的油狼是什么。”
“你说是不是山外头的人都有电匣子?”
“谁知道。我说你听清楚没有?曲、折、的、油、狼,这东西就在山外头。”
“那我得跟他们要一个电匣子。”兰秀儿自言自语地想心事。
“要一个?”小瞎子笑了两声,然后屏住气,然后大笑,“你干吗不要俩?你可真本事大。你知道这匣子几千块钱一个?把你卖了吧,怕也换不来。”
兰秀儿心里正委屈,一把揪住小瞎子的耳朵使劲拧,骂道:“好你个死瞎子。”
两个人在殿堂里扭打起来。三尊泥像袖手旁观帮不上忙。两个年轻的正在发育的身体碰撞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一个把一个压在身下,一会儿又颠倒过来,骂声变成笑声。匣子在一边唱。
打了好一阵子,两个人都累得住了手,心怦怦跳,面对面躺着喘气,不言声儿,谁却也不愿意再拉开距离。
兰秀儿呼出的气吹在小瞎子脸上,小瞎子感到了诱惑,并且想起那天吹火时师父说的话,就往兰秀儿脸上吹气。兰秀儿并不躲。
“嘿,”小瞎子小声说,“你知道接吻是什么了吗?”
“是什么?”兰秀儿的声音也小。
小瞎子对着兰秀儿的耳朵告诉她。兰秀儿不说话。老瞎子回来之前,他们试着亲了嘴儿,滋味真不坏……
就是这天晚上,老瞎子弹断了最后两根琴弦。两根弦一齐断了。他没料到。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岭,回到小庙里。
小瞎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
老瞎子气喘吁吁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
小瞎子有些犯嘀咕:莫非是他和兰秀儿干的事让师父知道了?
老瞎子这才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辈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么都是值得的。
“小子,明天我就去抓药。”
“明天?”
“明天。”
“又断了一根了?”
“两根。两根都断了。”
老瞎子把那两根弦卸下来,放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并到另外的九百九十八根中去,绑成一捆。
“明天就走?”
“天一亮就动身。”
小瞎子心里一阵发凉。老瞎子开始剥琴槽上的蛇皮。
“可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小瞎子小声叨咕。
“噢,我想过了,你就先留在这儿,我用不了十天就回来。”
小瞎子喜出望外。
“你一个人行不?”
“行!”小瞎子紧忙说。
老瞎子早忘了兰秀儿的事。“吃的、喝的、烧的全有。你要是病好利索了,也该学着自个儿去说回书。行吗?”
“行。”小瞎子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
蛇皮剥开了,老瞎子从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想起这药方放进琴槽时,自己才二十岁,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好像冷。
小瞎子也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
“你师爷一辈子才冤呢。”
“他弹断了多少根?”
“他本来能弹够一千根,可他记成了八百。要不然他能弹断一千根。”
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他说最多十天就回来,谁也没想到他竟去了那么久。
老瞎子回到野羊坳时已经是冬天。
漫天大雪,灰暗的天空连接着白色的群山。没有声息,处处也没有生气,空旷而沉寂。所以老瞎子那顶发了黑的草帽就尤其躜动得显著。他蹒蹒跚跚地爬上野羊岭。庙院中衰草瑟瑟,蹿出一只狐狸,仓皇逃远。
村里人告诉他,小瞎子已经走了些日子。
“我告诉他我回来。”
“不知道他干吗就走了。”
“他没说去哪儿?留下什么话没?”
“他说让您甭找他。”
“什么时候走的?”
人们想了好久,都说是在兰秀儿嫁到山外去的那天。
老瞎子心里便一切全都明白。
众人劝老瞎子留下来,这么冰天雪地的上哪去?不如在野羊坳说一冬书。老瞎子指指他的琴,人们见琴柄上空荡荡已经没了琴弦。老瞎子面容也憔悴,呼吸也孱弱,嗓音也沙哑了,完全变了个人。他说得去找他的徒弟。
若不是还想着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来是一张无字的白纸。他不信,请了多少个识字而又诚实的人帮他看,人人都说那果真就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老瞎子在药铺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以为是一会儿,其实已经几天几夜,骨头一样的眼珠在询问苍天,脸色也变成骨头一样的苍白。有人以为他是疯了,安慰他,劝他。老瞎子苦笑: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再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干净。就像一根不能拉紧的琴弦,再难弹出赏心悦耳的曲子。老瞎子的心弦断了。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老瞎子在一个小客店里住了很久,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熄灭。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弹也不唱,一天天迅速地衰老。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直到忽然想起了他的徒弟,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可那孩子在等他回去。
茫茫雪野,皑皑群山,天地之间躜动着一个黑点。走近时,老瞎子的身影弯得如一座桥。他去找他的徒弟。他知道那孩子目前的心情、处境。
他想自己先得振作起来,但是不行,前面明明没有了目标。
他一路走,便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赶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扯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老瞎子想起他师父临终时的情景。他师父把那张自己没用上的药方封进他的琴槽。“您别死,再活几年,您就能睁眼看一回了。”说这话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师父久久不言语,最后说:“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不错,那意思就是说:目的本来没有。老瞎子知道怎么对自己的徒弟说了。可是他又想:能把一切都告诉小瞎子吗?老瞎子又试着振作起来,可还是不行,总摆脱不掉那张无字的白纸……
在深山里,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
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想那么等死。老瞎子懂得那绝不是装出来的悲哀。老瞎子把他拖进一个山洞,他已无力反抗。
老瞎子捡了些柴,打起一堆火。
小瞎子渐渐有了哭声。老瞎子放了心,任他尽情尽意地哭。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
小瞎子哭了几天几夜,老瞎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守候着。火头和哭声惊动了野兔子、山鸡、野羊、狐狸和鹞鹰……
终于小瞎子说话了:“干吗咱们是瞎子!”
“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
终于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
“你真那么想吗?”
“真想,真想——”
老瞎子把篝火拨得更旺些。
雪停了。铅灰色的天空中,太阳像一面闪光的小镜子。鹞鹰在平稳地滑翔。
“那就弹你的琴弦,”老瞎子说,“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
“师父,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如梦方醒。
“记住,得真正是弹断的才成。”
“您已经看见了吗?师父,您现在看得见了?”
小瞎子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师父的眼窝。老瞎子把他的手抓住。
“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一千二?”
“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老瞎子现在才弄懂了他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
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
“怎么是一千二,师父?”
“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百根?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这地方偏僻荒凉,群山不断。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他小野兽。山谷中鹞鹰在盘旋。
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原载《现代人》1985年第2期
点评
这篇带有寓言性质的短篇小说,深富哲学意味,故事的讲述暗示了对于生命是什么以及要追寻什么的终极问题的思考。这些思考在史铁生的散文集《我与地坛》《病隙碎笔》等作品中有更深入和透彻的表达。而《命若琴弦》作为小说作品,举重若轻,以一个老瞎子和小瞎子弹琴寻光明的故事蕴含无限深意。老瞎子带着小瞎子以弹三弦琴说书为生,每日翻山越岭、走街串巷,夜夜弹琴说书,为生计奔波忙碌。若说听书的乡人在老瞎子说书的故事里寻着苦楚人生的乐趣,老瞎子则在自己的琴声里寻着光明的所在。活在一片黑暗中的老瞎子渴望看见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他的师父弹断了八百根琴弦没能拿到琴槽里的治病药方,老瞎子一辈子努力着,只为弹够一千根琴弦作为药引子,去取那能让他获得光明的药方。最终老瞎子弹够了需要的琴弦数,跑到镇上的铺子打开药方,却知道了那只是一张白纸。老瞎子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于是将“药方”重新装入小瞎子的琴槽里,告诉他要弹够一千二百根才能看到药方治病。瞎子的命便悬在这琴槽之中,人生似必有一个终极的目标在那里立着,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作家史铁生身体的病痛为他带来更多对人生与命运的思考,《命若琴弦》是思考的结果,也是对生命的注解。或许生命还有另一层诠释:老瞎子反对小瞎子谈恋爱,兰秀儿为着电匣子痴缠小瞎子,她最终的离去必让小瞎子伤心欲绝。人生的痛苦要自己一一体验,若有一天小瞎子茅塞顿开,不再纠结于那个药方,快乐坦然地面对生活,心中自然有光明。
(刘婧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