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其实真的很大。
那位恨不得将君羡挫骨扬灰的少寨主，只是大致给手底下的二十几人指了几个易于藏身的区域，让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头寻找。
这个方法，大抵不过是在发泄恨意而已，就连他本人都未必对能找到两人抱有希望。
不过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他随随便便派出的人手，居然真的找对了地方——据闯进山洞里山贼所说，两人的藏身之处附近总共来了十来人，分成四组，他们就是其中的一组。
“先把这附近的三组人解决掉再说……啊快来人……”
他这么想着，故技重施，长长地惨叫了一声，脸朝下，扑倒在地。
不多时，果然就有一组三人匆匆地赶来过来。不过他们大概是得到过少寨主的吩咐，要谨慎一些，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树上，草丛，地面等等，确认没有陷阱之后，领头的人想了想，让另外两人围在身边，三人抱团走了过来。
他翻过君羡的身体，见到他陌生的模样，不由得怔了怔：“难道是王先生那边的人？可是这次的搜捕，少寨主明明是瞒着他的……什么声音？！”
还不等他想出所以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怪笑，三人下意识地看了看地上的君羡后，见他双眸和嘴都依旧紧闭着，便背对着他默契地围成了一个三角，看向四周。
“都小心点，少寨主可是说了，对方虽然受伤很重，但是武艺极高……”
正说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再睁眼，便发现自己被刚刚晕倒在地的同伴捏着咽喉按在了地上，跟他一起来的两人则是软绵绵地栽倒，不省人事。
“你、你干什么？！”他涨红着脸，惊恐地喊道。
君羡呲着牙笑了笑：“……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你……咳咳……想怎样？”
“喊救命。”
“救……救命啊……”
……
剩下的两组人马也像扑火的飞蛾一般被吸引了过来。
君羡照例伪装成被打晕的山贼，再用了些腹语之类的小手段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便轻易地将在其身后偷袭得手，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一些。
相比于先前潜入方家的五人，或是跟着王先生下山的人马，他们才更像是传统的山贼——除了人稍微多些以外，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他随手将几人处理掉，拍了拍手，微微沉思了起来。
按照几人所说，真正的黑山山贼，其实只有五六十人人，也就是如他们这样的草包，其余的，都是王先生一声训练出来的精锐，人数也在五十左右。
他们原先只是在太行山脉里流浪的一群盗匪，后来遇到了王先生，在他的帮助下在黑山上扎了根，建起了偌大的山寨。除此之外，那些兵器、马匹之类的物资，也全是由王先生提供的。
作为回报，他们平时拦路劫道抢下的财富，大部分都要上交，而且不时还要派人帮王先生押运些货物，目的地不定，河南河北山东都有。
所以王先生在山寨中的威严，还要超过老少两位寨主，这次针对方家的计划，也是由他一手策划实施，而两位寨主最初根本就没想过要对这样的大户下手。
“这样看来，这个小小的黑山的内部，居然还分了派系……这些人，还是先留下他们的性命，说不定可以帮我做点什么……”
不过，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按照少寨主给他们下的命令，要避开王先生的人偷偷搜查，直到晚上才回去复命，所以君羡现在还有些时间。
他微微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往山上而去，路上偶尔也会遇到几个同样是出来搜查的山贼，都被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加上山中地广人稀，精锐都被派去山下和马场守着，他很顺利就上了山，摸进了寨里。
“这个王先生，跟图谋很大啊……”
山寨的规模远超君羡的想象，比起土匪山贼窝之类的，更像是军事据点多些，山上目前只有百来人，而这个山寨起码能容纳上千人，还有许多空着的营房。也不知道他们为了建这个寨子，到底花了多少心血。
大概地在空荡荡的寨里走了走，君羡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照着原路一路回到了山洞里。
山洞中，小脸黑兮兮的方云柔正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孤独地等着他，见到他回来，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没有发现血迹、伤口之类的，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君羡忍不住轻轻地抱住了她，笑着说些“他们其实很笨”、“我一个人就将他们包围了”之类安慰的话，尽管还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中，依旧有些像前世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跟妻子说自己一点也不辛苦的丈夫。
“总之，夫君平安就好。”少女心满意足地揽住他，轻轻地说道。
君羡笑了笑，看了看洞外昏沉的暮色，对她说道：“我们要换一个藏身之地了。”
“去哪？”
他摸了摸她的头，答非所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有些怪，叫《三少爷的剑》。”
……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连小丫鬟水儿都明白了，但是黑山的人估计不明白。
君羡趁着夜色，直接带着伪装过后的方云柔上山，随后在寨子中挑了一间偏僻的空营房，住了进去。
营房的附近还有道水源，他外出接了点水给少女洗脸，这时刚好那几个被他打晕在山洞附近的山贼，模样凄惨地爬了回来，不久之后，少寨主“废物”之类的怒吼声几乎响彻了半座寨子。
他低着头笑了笑，正好，不用我费工夫找你的位置了。
这么想着，君羡端着水回到了房间里。
少女天性爱净，很欢喜用水擦了擦小脸，随后又有些忸怩地看着他，他会过意来，自觉地又走了出去，等到她擦过身子后，才回来。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动用精神力的话，其实跟用肉眼看没有什么区别啦……
之后两人就像以往在方家那样，方云柔安静地听他讲那些古古怪怪的故事，慢慢睡了下去。
君羡确认她真的睡着了以后，轻轻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然后无声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他走了以后，过了很久，她还是忍不住张开了眼睛，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
他们明明就处在险境之中，动辄就有被发现的危险，只是他一直都这么轻描淡写，刻意等到她睡下后，才一个人去冒险，就是不想让她担忧……
“一定可以活下的……他说喜欢小姑娘，我们还要生很多的孩子……”
她擦了擦眼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房门处，等着他平安归来。
……
深夜的寨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座哨塔上还有些火光，但却没有人在值守——以往巡行、看哨这类任务，都是由王勇训练出来的精锐负责的。
现下这些人被王勇分成了两批，一批驻守山脚，一批驻守马场，在这种意义上，现在的黑山正是防备最薄弱的时候。
君羡先是四周绕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居住，才放心地往寨子的更深处去。
马场、校场等地建在城寨的东北角，他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悄无声息去摸了过去。
马槽中密密麻麻地绑着数十匹马，四周还有两队共计二十人在交互巡逻，这些人不同于今天遇到的几组分散的草包，君羡正面硬拼没有任何胜算，也没有把握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将马抢手。
“想要夺马冲下山，只能先制造些混乱将他们引开了……”
君羡这么想着，知难而退，转而一路去到那位英明神武的少寨主住的地方，彼时，他房里还亮着灯。
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门：
“少寨主，您在吗？”
“什么事？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
“其他的事都不要来烦我！滚！”房里的人粗暴地吼道。
他装作犹豫了一番，小声地、不确定地问道：“……是王先生让小人来找少寨主传话的，您看……”
听到“王先生”三个字，房间里的人沉默了很久，才有些不甘地回道：“进来吧。”
君羡依言推开门，低着头走了进去，少寨主正捂着伤口，脸色还有点苍白，不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王先生让你说什么……等一下，你好像有点眼熟……”
君羡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同时右手握着箭头闪电般地伸出，刺穿了些皮肉，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日不见，如见三秋……是我啊，少寨主。”
“你……是你？！”他先是怔了怔，看清君羡的样子后，立即惊怒了起来：“你竟然还敢进山寨，快来人……”
他刚想呼救，君羡握着箭头又刺深了些，咽喉传来的刺痛和冰凉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咬牙道：“你、你不要乱来，杀了我，你和那位方姑娘绝对走不出黑山！”
君羡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你们的人守在山下，我本来就没办法离开，迟早都是要死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少寨主闻言，脸色变了变，却还是硬着脖子威胁：“就算你不怕死，那方家的人呢？你要敢伤了我，我黑山的弟兄们马上就会杀上门去，屠你满门！”
只是君羡并没有如他预料一般露出犹豫之类的神色，反而不屑地哼了哼：“那你就让他们去杀好了，有你和方家替我陪葬，我就更满意了。”
少寨主直接怔住了，下意识地问道：“你、你居然不是方家的人？那为什么还要拼命来救方家的大小姐？”
君羡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仇恨：“她是我的妻子，但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方家为了保住他们的继承人，强行将我们拆散，让她来替方云玉出嫁……你拿方家来威胁我，简直就是个笑话。”
说着，手中的箭头又刺深了些，鲜血汨汨地流了下来。
“不、不要！”少寨主真正开始慌乱起来，道：“我是黑山的寨主，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放你们夫妻二人下山。”
然而君羡依旧摇头，嗤笑了一声：“你算什么寨主？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个黑山都听那个张先生的话，他铁了心要杀我们，你能保得住？”
“你！”少寨主恼怒地张了张嘴，却又想不到反驳的话，好半天，才气恼地道：“你要怎样才相信我……就算你不想活了，你的那个小妻子呢？”
见君羡脸上闪过些犹豫之色，他知道自己找到对方的死穴了，连忙补充：“……你既然舍命来救她，又怎么舍得让她和你一起死？”
君羡沉默了很久，最后露出些意动之色，但还是迟疑着道：“我还是信不过你……”
少寨主顿时绝望了起来，正要拼死挣扎，却又听到他接着说：“……除非，你杀了他。”
“什么？！”
他怔了怔，一时间竟然被“杀了王先生”这个想法给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这让君羡忍不住皱起了眉，看来还是小看了王先生在他们心目中的威严……
想到这里，他又紧了紧手中的箭头，催促道：“怎么样？只要你杀了他，我就相信你，我们之间相安无事……”
“……等我回到襄城，还可以帮你夺下方家。到时我暗中做了方老爷，以我的武艺，你知道这很简单，然后把方大小姐也霸占了……我们平分方家。”
他循循善诱：“我知道，以往你们拼了命劫道得来的钱，大多都要上交给那个王先生，如果你杀了他，就可以把财物都抢回来了，还有方家也是你的，那可是家财万贯的冀州巨富……”
少寨主双眼无神地听他说着，回想起以往和父亲对王先生言听计从的点滴，心越跳越快，好一会儿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但语气中已经有了些松动：“……不行，他在山寨里声望很高，就连我爹都听他的，而且他的武艺也很高，我不是对手。”
君羡不满地哼了哼，道：“武艺高又怎样？我武功也不差，还不是被你们困在了山上？”
少寨主闻言似乎收到了启发，不由得眼睛亮了亮——是啊，武艺再高，也不可能一敌几十，围杀他便是了。
如果是在以往，他肯定不敢有这种念头，因为王先生手下有着整整五十人的精锐，战力极强，可是眼下，那些人大多都被派到山下守着了，只剩二十人守在马场。
如果能调集二三十人围攻他，眼前这人武功极高，也出手，只要下手快些，他孤立无援，必死无疑。
“之后，黑山是你的了，方家也是，我只要一笔钱，和方家的两个女人，其余都是你的……”
他这么想着，过了很久，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