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猎人与花
21174400000103

第103章 只是错觉

觉得劈下了足够多的柴,巴德斯扔下长柄斧就此罢手,不如说他已经累得不想再干了,而空地上堆放的木头也几乎快被他劈光。

“一天劈这么多,明天再劈多一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巴德斯拍拍手,心想。

什么仁至义尽?亏你真能说得出来呢。巴德斯心里对自己说。若不是刚好出现在眼前的草房子,要不是这个女人,恐怕他们现在还在森林里为吃的而挣扎着呢。

“自己一个人独自带小孩,这女人也算不太容易啊……”巴德斯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心里可能还有更多的感想,但他没再多说些什么。

哦对了,还得把这些东西搬到自己今晚住的小屋子里。恐怕空间会更小。但相比露宿森林,这点完全算不了什么。

巴德斯把木头一个个装在旁边的一辆小推车上。光是全部装上,就花了他不少时间。持续的弯腰和抬腰让巴德斯气喘吁吁。

“说真的,”巴德斯自言自语,“当个兵可比当普通村民幸福多了啊,耍耍剑就行了,可用不着每天都得这么累死累活。”

他心底里一边怀着这种想法,一边看向草房子那边。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草房子前方的晾衣架前。

她身边放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宽大木桶,手正往晾衣木架上挂起一面薄被子。被子挺大,微风吹拂之下在空中轻轻飘荡,像美人拂撩花瓣的手那般轻柔。

她是什么时候跑到小溪边把被子洗好的?巴德斯愣头一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女人从草房子里出来。换句话说,那女人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出来把一桶衣服洗好了,又来到晾衣的木架子前开始晾晒衣服。

手脚利落。巴德斯想。他抬起小推车的双杆扶手,向前推。轱辘转动,本身发出的吱吱声与碾过小草的沙沙声搅混在一起。意外地很沉。他早就知道会很沉,但还是略感意外。毕竟已经有多年没劈柴了,是久疏战阵的士兵面对敌人而惊慌这种类似的感觉,明知道必定得面对,但还是会惊慌。

就这样一直把小推车推向草房子。一路上,巴德斯注视着那女人。女人一件件挂着衣服。一看就知道,大抵上是女人和少年换洗的衣服。同时还挂了两面薄被子,目前在挂第三面。瞅着木桶内尚且鼓鼓的,或许是还有第四面。

那女人的形体很好,巴德斯这么觉得。比大多数深闺中的富家女和整天站在街边揽客的妓女形体要好太多了。并非那种魅惑人的形体,而是作为一个健康的女性来讲,具有足够的称之为生活的气息,且富有坚韧气概的形体。越是靠近,巴德斯就越是这么觉得。当然有人可能会说那女人只是拥有一位农村妇女该有的样子罢了,可巴德斯不这么认为。眼前的女人,拥有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所没有的特别的脱俗。就好比没读过诗书的人的谈吐和饱读诗书的人的谈吐完全不同,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异于一般意义上的农村妇女。

推着车,巴德斯经过草房子前。

女人朝他瞥来。巴德斯朝她点点头,露出他那捉弄人般儿戏的微笑,又很快止住笑容,回头看向前方。

女人的眼神带着某种的意味,那是一种巴德斯感觉不出源头的意味。她似乎知道我的秘密?兴许是错觉。巴德斯再次思忖了一下。不,只是错觉。

打开小屋子的门,把推车推进去,倒下所有劈好的木柴,再把车推出来。女人已然站在小屋子门前。

赫然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巴德斯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和眼前这个女人单独说话。不过他很冷静,并没有表露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女人有点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巴德。”巴德斯说出了自己的假名字。

“啊,巴德先生。”女人朝他点点头,“我是娜塔丽·布朗宁。”

“布朗宁夫人。”巴德斯称呼道。

女人像是姑且认同那般勉强点了点头。

“谢谢你。”接着她又像是在一步步试探前方是否有沼泽坑那般小心翼翼地说。

谢谢你。巴德斯想了想,问:“你是说劈柴的事?”

女人把手在腹部的棕色围裙上擦了擦刚才晾衣服沾上的水,点点头,说:“不仅仅是劈柴的事,还有分配活儿的事,对于其他人我也表示很感谢。”

“唔,”巴德斯放下推车,把背靠在木门的边缘上,“我们在这里也得以饱餐一顿可不是?没什么好谢的,倒是我们该感谢你能答应我们的请求。”

女人抿了抿嘴,即使手干了,还是继续擦着那双略显粗糙却很漂亮的手。嗯,确实很漂亮,巴德斯这么觉得。

“艾略特刚才有点冒犯你了,”女人说,“我替他向你道歉。”

“道歉?你是说刚才那小子要我教他练剑的事?”

女人点点头,说:“口气有点大,但其实他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心高气傲。”

“这样啊,”巴德斯抬头看天。他当然知道那少年心高气傲,甚至有点伟大领袖年少时的影子。“艾略特,那家伙叫艾略特。”巴德斯确认道。

“艾略特·布朗宁。”女人说。

“唔,”巴德斯把双手背在后脑勺,脚不停点地。“我当然不介意,十岁的小毛孩,说实话要是我真的因此而生气了,反倒成了我应该向夫人你道歉了。”

女人低下头,像是在说:“啊,嗯,这样。”那般默认。

“艾略特他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他父亲,”女人语气有些扭捏,似乎并不希望说这个话题,却无论如何都必须得解释清楚那般,“他父亲在他小时候因为一些事离开了他,所以他对他父亲怀恨在心,所以才向你说出这些话来。”

“我明白了。”巴德斯点点头。总之嘛,大抵和猜测的一致——一个不负责任的恶棍父亲抛弃了他的儿子。

“所以……”女人继续说。

所以请你原谅艾略特。是吧?我当然知道你想什么说。

巴德斯打断道:“这个离开,也包括了离开你对吗?”

女人没回答,只是低着头,那双手没有再在围裙上继续擦拭。

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当然也不强求你谈论可不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突然想问一问而已,不想说那就不说,又有什么所谓?

巴德斯说:“我当然会原谅艾略特那小子了,说实话他并没有冒犯到我什么,我刚才也说了,我并不介意可不是?所以还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女人抬起头,眼瞪得有些大,但非常柔弱。那目光散发过来,在巴德斯的双眼前像飘散出去的炊烟消失在半空中,甚至都进不了巴德斯的双眼。

不知怎地,巴德斯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懑,犹如波涛汹涌的东洋大海。但从不把真正的情绪表现出来是巴德斯一以贯之的作风。

巴德斯离开门的边缘,伸了个懒腰,抬起小推车的双杆。

“我得走了。把推车推回去后,还得去看一下他们干得怎么样了。”巴德斯自己的活儿倒是干得干净利落,但其余三位都曾是或到现在都是富家公子哥,他们干得如何,巴德斯并没有把握。

巴德斯默默走向劈柴处。

忽然女人在身后叫喊:“请等一下,”语气稍有惊慌。

巴德斯回过头。

女人表情有些抱歉的意味,似乎知晓巴德斯对她刚才的表现有些生气。

可明明我并没有表现出来,为什么她能感觉得到我在生气?为何她的知觉能够如此敏锐?

女人说:“我晒了四张薄被子,本来是作为备用的被子,但考虑到晚上可能会有风透进你们睡的屋子,为了避免着凉,所以就拿出来洗了,晾晒一下,给你们用。”

“晾晒一下。”巴德斯重复,然后抬头看天。快要下雨了,但太阳光努力地透过云的缝隙洒下来,洒在晒起的被子上。一下午能晒得干?巴德斯怀疑。

“一下午大概就能晒干,因为这儿风不算小。”女人说。

巴德斯猛地看向女人。女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似乎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暗暗思忖一番,又觉得那不可能,只是错觉,单纯的错觉罢了。

“哟,那真是帮大忙了,布朗宁夫人,着凉了对赶路的人来说当真是件麻烦事。总之我先替他们感谢你,相信他们之后也会对你表示感谢的。”巴德斯说着,转头继续向森林走去。

不知怎地,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放荡不羁的风格完全隐匿入内心,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几乎无法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