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两个男人像饿着肚子扑入飘满食物香味的厨房一样,面露饥不择食的表情。
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艾莉欧特时,又以受到霹雷惊吓一般把脸拉直,嘴巴张开。大概是以艾莉欧特那头货真价实绝无仅有的白银色头发为判断依据,认为眼前的女孩确确实实就是摩尔帝国大公主。
沉默进行了片刻,发福的男子缩起他怎么也收不拢的身子,稳重地咳嗽几声,面露只有觐见国王才会表现出来的敬重。他右手摸在胸口,躬身——却因为偏偏大腹而怎么也无大看出来弯曲的形状——然后说道:“尊敬的摩尔公主殿下,我是弗雷·盖伊,盖伊家的家主,林中城的领主,汀格家的忠实守护者。”
“弗雷·盖伊阁下,能在这里见到您,我深表欣慰。”艾莉欧特以充满外交性的口吻说。
“啊!殿下能这样说实在是我的荣幸!”他又清了清嗓子,“近来发生的不幸之事我已知悉,不如说了解甚多,对您的境遇我为此表达歉意。”
艾莉欧特摇摇头,“不必有什么歉意,这并非阁下您的错。”
“多谢殿下的谅解,作为莱格奥斯大人的下属,我对殿下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感到无比欣慰,作为责任,定当全然确保殿下此后的人身安全。但眼下还是有所不明白,公主殿下是如何来到林中城的?据我所知,林中城与布克沃山谷的距离并非有多近,而且所有路都得绕远才能抵达这里。”
艾莉欧特向一旁的汉克斯看了一眼。汉克斯能从她眼中看出她似乎在回味这两天来发生的事。这当中自然包含了第一次徒步穿越森林所吃的苦头,那苦的味道此时此刻一定依旧攀附在舌头的根部挥之不去。
艾莉欧特简短而快速地把这两天的情况说明了一遍。盖伊家主弗雷瞠目结舌,对着汉克斯干瞅了几眼。
“回归正题,我以摩尔公主,莱格奥斯的未婚妻的名义要求阁下,把我安全地送到莱汀城,我想莱格奥斯大人一定在等着我,甚至在到处搜寻我。”
艾莉欧特的语气坚定而不容辩驳。
“自不待言!”弗雷搓搓手,自信地说,“莱格奥斯大人已经发出急报,让在下全力搜寻殿下你,相信殿下也已看过那张告示,事实可以确定无误,所以只要您愿意,现在就可以走。”
“那请立即出发,越快越好。”
“不过,殿下,您看可否先稍事休息一晚再作出发?”弗雷打量了艾莉欧特一番,似乎对她脏兮兮的服装感到些许不满。
“我认为现在并不值得等待,事态十万火急,为了避免来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需要尽快见到莱格奥斯。”艾莉欧特说。
“殿下您说的自然在理,当然可以立即做好相应的准备以马上出发直达莱汀城,可在听过您对这两天的遭遇最后,我认为殿下您还是有必要修整一晚,想必如今殿下受到过度惊吓而处于心神不宁之中,那么一来林中城有暖和的浴池可以供殿下净身,二来又有足够的食物可以供殿下饱腹。最后还能有软绵的床可以安稳地休息一整晚。虽然比不上公主殿下平日里的配套,但也足够让殿下恢复身体。”
艾莉欧特犹豫着。作为公主殿下,自然不习惯当下两天不洗漱的脏污身体,但她目前的眼中只有与莱格奥斯相见这当务之急的事。汉克斯很清楚,有一种深重的责任感在自始至终地排除她心中的其他欲求。
“殿下,”汉克斯上前小声说,“我想莱格奥斯大人也不忍心见到您现在的样子。”当然,汉克斯在心里这么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在林间小河亲自为她清洗身体,然后换上那套他买下来的普通萨鲁芬人穿的服装。是那般的漂亮和温暖,他心想那样的艾莉欧特一定会更可爱更亲切。
艾莉欧特选择相信汉克斯,她点点头,看向弗雷说:“烦劳阁下。”
“那就事不宜迟。”弗雷又搓搓那手,手指短小难以弯曲,却戴着几枚刺眼的钻戒。这时弗雷向后头的年轻男子以目示意。男子赶忙跑出去,片刻又带着两名年轻女仆进来。
女仆托着一件低调但奢华的丝绸风衣,来到艾莉欧特面前,艾莉欧特以绝妙的默契配合女仆穿上风衣。
弗雷这时说:“殿下请到外头坐上马车,我们这就前往府邸落脚休息。”弗雷正想走出门口,却听到艾莉欧特说:
“在这之前,我对阁下有个要求。”
“要求?请殿下尽管说。”
艾莉欧特来到汉克斯身边,定定看了汉克斯片刻,又回头看向弗雷说:“他往后将成为我的第一近卫,所以必须跟着我一起去莱汀城,明天请务必带上他。”
弗雷瞪了汉克斯片刻,眼里似乎在一瞬间闪过某种异样的光芒。也许是作为林中城的统治者,他的脸又像被纸包住一样不动声色。片刻后他点点头,“殿下不用担心,毫无疑问他将在林中城受到足够的招待,只不过,”弗雷再次搓搓手说,“毕竟殿下是女儿身,再者也是莱格奥斯的未婚妻,不能轻易和男人有过分接近的关系,所以这位少年眼下只能入住府邸附近的宅子,待到明天早晨,他将随同您的护卫队一道前往莱汀城。”
艾莉欧特咬了咬嘴唇,似乎并不想与汉克斯分开,但汉克斯觉得她心里明白,汉克斯在外人看来无论如何都是个相当健全的男性,这两天的独处本就有着令人猜疑的味道,而眼前的盖伊家主似乎也在刚才的话里隐含了这一层意味。艾莉欧特应该知道,眼下的交涉已经不能再提更过分的要求了,即使拥有摩尔公主这一举足轻重的身份,可毕竟这里并非摩尔帝国,不可能任凭她呼风唤雨。
艾莉欧特点点头,说:“无妨。”
弗雷再次微微躬下他那近乎无法弯曲的身子,然后走出门口。两个女仆护送着公主跟着出了门,而那位年轻男子则来到汉克斯面前,对他露出礼仪性的微笑。
眼前这个男人,同样穿着仪表堂堂的丝绸外衣袍,从他光泽鲜艳的皮肤来看,并不会超过三十岁。他整齐礼貌的仪容之下透露着淡淡的距离感,仿佛往头上扣下了枷锁,在枷锁内以无法辨认的容颜对他人予以恭敬。
男子说:“请先随我到马车上来。”
汉克斯点点头,跟随他来到外头,在佣人的指引下踏上那辆较小的马车。此时,公主殿下已经在两位女仆的前后看护下随同盖伊城主上了大马车。
马车的地板铺着厚实的羽绒毯,像踩在北冰原的薄雪上具有十足的包裹性。可汉克斯感受不到过往的那种亲切感。
这种马车焕发出来的奢华,仿佛是用某种不可名状的结晶凝聚而成的,和眼前正探身进入马车内的男子的面容一样有种距离感,像带着枷锁一样。
这种马车并不适合我。汉克斯心想。
进入马车内,男子吩咐他坐定。他坐下。马车内没有一处不是柔软的。柔软的东西在他看来几乎成了奢侈的代言。
男人这时把手伸过来。他似乎想和汉克斯握手。
汉克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在外套上抹了抹,伸过去握住男子的手。
“我是爱德华·塔兰蒂诺,塔兰蒂诺家的当家。”
塔兰蒂诺。汉克斯在内心默念一遍。
“我叫汉克斯·亨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