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临近终结,天还黑,雨未停。
汉克斯大口大口喝了管家呈上来的温水。与他喝过的温水稍有不同,有柠檬的味道。准备好的各色甜点他也没吃。是那位叫安的年轻女仆现做的,汉克斯惊讶于她的速度和精度,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漂亮的甜点实属不易。凯瑟琳嘱咐他怎么也要吃一点,他随便拿起一块甜面包咬了几口。食之无味。他此刻挂念的是公主殿下。虽然脸色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始终是处于焦虑状态的。
公主殿下现在在哪里?还在盖伊家族的宅邸里吗?还是被掳走了?
凯瑟琳看出了些什么,她用双手包住汉克斯的右手心。
外头传来脚步声。因为房内良好的隔音,那不顾绅士风格的脚步声类似沉闷的鼓点,没一个良好的节奏。
“你的手心,粗糙。”凯瑟琳说。
汉克斯微微一笑,“猎人的手心都粗糙,我想你应该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抱歉,摸起来不太舒服吧?”他试图把手缩回去。
凯瑟琳却微微用力拉住。她摇摇头,微微一笑,似乎在此陷入了回忆,然而这次她所回忆的大概是美好。
“像父亲年轻时的手。”
外头有人临近。凯瑟琳把手收回去,站起来,走到门前不远处等候。
几声敲门,与方才不成体统的脚步声大相径庭,显得既防守又试探,俨然自我保护的意味。
“请进。”
门被打开。是昨天与汉克斯同处一马车的那个男人——爱德华·塔兰蒂诺。
只有他一人。大概吉尔娜小姐和管家等人被他阻挡在外。
爱德华看到汉克斯躺在床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驻足了好一会儿才大吃一惊。
“凯瑟琳!”他跑过去,本想抓住他妹妹的肩膀,却瞬间缩回了手。
“事情你都知道了?”爱德华问。
凯瑟琳微微点头,淡然如水。
爱德华一下来气,他说:
“要交代重要事情,不准我带任何人来,就是为了掺我一脚?你说过不会干预我的事!”爱德华似乎想爆发,却一直在压抑着愤怒。
“爱德华兄长,我确实说过。”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事正好摊上你这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在耍我?”
“我没有耍你,如果你打算把塔兰蒂诺家带进地狱,那可就不是耍不耍你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爱德华外头看向汉克斯这边,“他现在动不了?”
“暂且如此。”
“把乔就这么叫出去,你可不怕被他痛下杀手?”爱德华紧握着腰间的剑柄,似乎知道身边没有护卫,但眼下他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非常尴尬,“我跟你说,他在盖伊大人家的房子里一连杀死了三名人高马大的骑士!”
“他不会对我动手。”
“你怎敢就此肯定?”
“因为我站在他一边。”
“你说过不干预我的事。”
“但我可以收回。”
“那可真叫人不的信任!出尔反尔!你这样对塔兰蒂诺的壮大没有任何帮助!”爱德华跺脚道。
“但你可别忘了,没有你的两个妹妹,你也别想往上爬。”
爱德华既愤怒又懊恼。他似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于是抱着头显得很焦虑。
“可这不是你的风格,而且,你的做法是在害我!”爱德华近乎语无伦次地说。
“我怎么会害你呢?兄长。”凯瑟琳淡然一笑,在她手足无措的兄长面前简直判若云泥。
“当然是在害我,如果让盖伊大人知道我们在包庇逃犯,我可就别想在城里当执政官了,罪名可以用钱洗掉,可塔兰蒂诺家以后就别想顺顺利利在这一带做买卖!”
“说句实话,爱德华兄长,我可不在乎那点阻碍,说到头来,塔兰蒂诺家的延续和发展靠的从来都不是盖伊家族的帮衬。我们的乳畜业在这里举足轻重,靠的是长久以往在各个村子里打下的声誉——诚信,尊重,乃至双赢。”
“我知道,可你也别一味排斥盖伊家族,我们眼下打算进军中西部地区对不对?要把我们的货物卖到那些地区,我们得依托盖伊家族为我们打通关系。”
凯瑟琳点点头,“可如果仅仅因为这个,我们就背叛莱格奥斯大人,把公主殿下抬手送给飞渔家族,怕是连根基都要保不了。”
“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汀格家族不会知道一星半点,”爱德华凑近凯瑟琳的耳朵,轻声说话,殊不知汉克斯耳朵灵敏得很,隐约听到了他想说的。他的意思是想要凯瑟琳允许他去把兵叫来,带走汉克斯暗中杀掉,让一切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汉克斯不禁想到那几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城门守卫。他们此刻是否已经被暗中处理掉了?无从想象,但又不言而喻。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凯瑟琳皱的眉头问。
“飞渔家如今是萨鲁芬第三大家族,影响力颇大,铃兰家族的大多数管辖地现在也被他们逐步蚕食。就这么如日中天的飞渔家族,盖伊大人打算利用这层人情打通中西部的通道。你知道,盖伊家族的产业也想做到那边去。塔兰蒂诺正好可以乘此机会分得一杯羹。”
“可这场战争怎么办?”
“你不相信莱格奥斯?”
“莱格奥斯想要和平。”
“和平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和之前你说的不一样,你当时可是力推和谈,因为和平会让生意变得稳定起来。”
“诚然,可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他又压低了声音,“公主现在来到了我们手里,所以机会更大。”
凯瑟琳摇摇头说:“不,我不同意,战争会让一切都失去意义。”
“不!凯瑟琳,你要相信我,”爱德华显得很沮丧,“战争会让我们发大财,我们塔兰蒂诺家,说不定会跻身家族会议。”
凯瑟琳面露愠怒。
“战线会让我们发大财?”凯瑟琳像鹦鹉学舌那般反问。
爱德华退缩了,可他还是点点头。
“看来往上爬的野心冲昏了兄长你的头脑。”凯瑟琳走到壁炉处。篝火没有燃烧,屋里只有数盏烛灯。凭借烛光,汉克斯看到了壁炉上方的壁台上横着一把带鞘的剑。
凯瑟琳来到剑下方,踮脚,抬手勉强够到剑柄。凯瑟琳不矮,细看起来,身材足以说得上罕见地高挑。看来是平时不太想去随便触碰这把剑,所以才把它设得如此之高。
凯瑟琳缓缓抽出那把剑。剑身在烛光的映射下闪着暖黄色的锋芒。一看就是好剑。几乎可以断定是把削铁如泥的骑士剑。
“我的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还记得这把剑吗?”凯瑟琳转身来到爱德华身边。
爱德华定定看了片刻,手抱额头,别开眼,“你把它弄下来做什么?”
“它?”
爱德华闭上眼,似乎不想面对。
“你该不会忘了父亲总是称这把剑为真诚吧?名为真诚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