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已越来越浓。巴德斯所处在的地段,是一条林间小道旁的一片林间地,眼下他们正在小作休息。雾气来得如此突然,也许就是哪个巫师家里的瓶瓶罐罐突然爆炸了,自深藏的林间小屋里飘出,扩散至整片地区。阴森森的,但不可怖,仿佛沉浸在晚年痴呆中的老人。
火死活点不着才要紧,艾科说了一句。天刚蒙蒙亮,他们一早就昏沉沉地从村庄里出来了。湿气驱散不开,浑身都挺难受。况且旅店的老板娘大清早起来赶鸭子,太过吵闹,而她本人似乎浑然不觉这样会吵到自家客人。也不过住她家旅店的大多是匆匆过客,顶多也就住个一回,自然是碍不着生意的来路。巴德斯猜想她一寡妇,也不是没遇着过生性易怒的过客,大概见她孤身一人也挺不容易,估摸着也就忍了。饭菜倒是可口,住上一晚上,能享受一顿满满的鸡肉汤和蔬菜炖蘑菇,论谁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来。
既然大清早四个人都被吵醒了,也就不约而同地觉得事不宜迟,选择继续往前赶路。当然,巴德斯觉得,至于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也许大不相同。比方说,对于艾科来讲,这些天发生的意外收获或许并不是那么地重要,相反,也许这对他来说正是件好事也说不准。
他们如今地处绿林河畔的腰间,按地图来算,距离莱汀城四五百里左右,单靠走路怎么也得四五天以上。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前往莱汀城。
他们正在走在一条林间小道上,这条小道通往一条可前往萨鲁芬中部的主干道。依据路人的说法,就这么走下去,大约在五天之后他们将抵达横河以南的沼泽地,是这一带前往中部地区最快的路。
毫无疑问,巴德斯四人一致决定前往横河,再穿过横河前往北部的山林。对于阿拉德亚和皮冯,那里是熟悉的地方,也是数年前在摩尔军还未被赶出萨鲁芬境内时他们作为白衣骑士团的一员所驰骋的战场。在那里,他们将轻松找到曾经回摩尔的暗道。
眼前这两人改变主意不再前往莱汀城,也正是巴德斯和艾科期望的。可为何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为何阿拉德亚和皮冯会转而决定回摩尔而不是前往莱汀城与莱格奥斯会面,一切都取决于他们在马里亚诺寝房里看到的一张计划书。
据艾科说,那天他们从地道里出来,所幸没见到马里亚诺的影子。艾科透过窗看窗外,正值中午时分,园林正蒙着一层昏暗的雾——就像今天这样——只不过浓度要淡上不少,可以看到外头真乃一片绿意盎然,四下延伸,甚至见不到边。按娜塔丽的说法,原本是盐运大商家的索尔里希家族,其宅邸在这一带估计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宅邸,这等规模的园林自然不在话下。阿拉德亚和皮冯开始往各种奢华的桌台上搜寻。艾科则在床上搜。结果,艾科在枕头下搜到了一张羊皮纸。摊开一看,似乎是一张详细的文书。在斯皮尔格堡,艾科稍许学过萨鲁芬文字——作为边境士兵有可能截获萨鲁芬间谍而阅读其携带书信的必要——所以能大体看得出来些端倪。
“他们详细制定了全面入侵摩尔帝国的计划。”这是艾科回来之后对巴德斯说的第一句话。
“按他们的计划,联姻只是幌子,不如说是个巨大的骗局。联姻所制定的一切,包括摩尔军从布里斯要塞撤兵至布里斯河以北,解除黑金堡武装,在西部平原建立贸易中转站等,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萨鲁芬军方在为闪电战作准备。他们依靠着摩尔国王对莱格奥斯的这份信任,在布里斯大要塞以北和西部平原以南留下特殊部队藏匿以作为内应,而且谎称主力部队已经撤到横河以南,实则全数埋伏于边境线。与此同时,在公主殿下这边进入萨鲁芬国境之后,所有军队立即采取行动,全面入侵摩尔的中西部。”
“可他们之前就已经成功打入过摩尔的中西部可不是?犯得着做这么一遭吃力不讨好的周旋?”巴德斯怀疑。
艾科摇摇头,满脸愁苦。
“原先自然是成功打入了摩尔中西部,”艾科说,“但那是在我们摩尔军的防线早已于各关键据点建立的前提之上。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很难将中西部的两股军团连在一起,相当于两座孤岛。这也正是他们失去布里斯要塞的原因。”艾科很清楚,因为他正是那次夺回布里斯大要塞的战役的一员,“自从布里斯要塞被我们夺回,萨鲁芬的攻势就很难再有起色。”
“可现在有何不同?”
“按照他们的计划,布里斯要塞几乎守军全部撤出,只留的些许处理事务,攻下来自然轻而易举,如今恐怕已再次落入他们手里,并且极有可能,西部平原的各大据点——诸如猪场镇还有通过西部平原通往白银帝都的必经之路煤炭城——都落入了萨鲁芬手中,与此同时,布里斯大桥以北通往西部平原的咽喉要道也将被占据,现在轮到他们建立起了坚固的防线,这相当于,他们把国境线往北推了至少有数百里。”
“数百里!”巴德斯面色凝重。
身边的阿拉德亚默默不语,皮冯也是处于无法释怀的状态。
喂,你们倒是说句话!你们可是白银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错,按照计划,防线似乎真的会被稳妥地建立起来,”皮冯摇头承认,“对萨鲁芬来说,给西部驻军提供补给的补给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岌岌可危,只要萨鲁芬持续不断地提供补给——实际上已经毫无悬念——西部平原就会被轻易守住,摩尔军要攻回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除此之外,那张计划书可有说是谁主导了这场全面入侵?”巴德斯问。
问题到了关键的点上,他们三人却都沉默不语。
“说话呀?”
还是一阵沉默。
阿拉德亚抬起头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莱格奥斯制定了该计划。”
“你从哪里看出来莱格奥斯没有参与到其中?”
阿拉德雅定定看了巴德斯一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要说出来那般。他最终说:
“还有一个杀手锏也写在了那份计划书上,就是计划在布克沃山谷活捉公主殿下并以殿下作为人质送往前线。”阿拉德亚补充。
“这会让摩尔军心大乱。”阿拉德雅继续说,“殿下的名望在摩尔军里甚至比国王陛下还要高,她那象征摩尔之高贵的肉身,大概是有着铁一般的自我认定,你应该知道,可以想象一下,假如萨鲁芬以各种手段摧残这份高贵,士兵们并非只有心怀愤怒这么简单,加上被大举入侵的双重打击——很多人可都是来自布里斯要塞和西部平原周围的平民——更多的可能是彻头彻尾地萎靡不振。这样下来,势必会严重影响到摩尔的防线。”
“所以,”巴德斯摊开手,有些激动,“你想说,莱格奥斯就没有一点参与到其中的可能?”
“如果莱格奥斯参与到其中,”阿拉德亚加重语气,仿佛在勉强自己,“他们根本没必要制定布克沃山谷围剿这种把戏,事实上,我们也是出于对莱格奥斯的信任才轻易把公主殿下带到这里来对不对?你没见过莱格奥斯前往帝都会见国王陛下时的场面,论谁都不可能会相信他能一边佯装到那种程度而一边制定出如此大胆的计划!玫瑰骑士团不也身在其中?阿尔巴斯,那位莱格奥斯最为信任的得力战将,助莱格奥斯抵达白银城的得力功臣,正是死在了这份计划之下。”
巴德斯再次摊开手,“谁知道?”
不过这确实无法说明莱格奥斯也参与到了其中,也许莱格奥斯真的只是被摆了一道。
“不管怎么说,主导这场全面入侵的,一定是飞渔家族的当家——彼特·飞渔,这份计划书最后的署名里也毫无疑问是彼特的亲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