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川是田川郡与村山郡之间的主要干流,发源于靠近越后国附近的以东岳发源而出,赤川的上游是村山郡西川附近又一座巨大的月山湖,这座月山湖还有个别名寒河江,寒河江大江氏族发源在这座湖泊的东岸。
寒河江两岸山峰遍布,其中就有一座八楯山十分著名,大约最上八楯的名号就是发源自此处,在八楯山西岸五色沼附近,一队军势沿着山道缓缓行进着,他们旗帜散乱衣衫不整,许多人的头上胳膊杀哪个还缠着浸透血渍的纱布,他们就是败退下来的伊达军。
伊达辉宗乘着坐骑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衣甲到是很齐整也没有受到任何伤痕,只是铠甲上被烟熏火燎的污迹却一时遮挡不住,整体形象就是个颓唐的残兵败将,在他身后是两千四百余军势个个带伤士气萎靡不振。
说起来伊达军受到的波及还算比较小的,因为大营扎的位置比较偏僻,所以当吉良军团发动夜袭的时候,让伊达辉宗有充分的时间做出应对,等到泷川时益带着赤备骑兵赶到伊达军的大营里,他早就带着自家的军势逃出去,若不是泷川时益这个违反常理的家伙仗着骑兵速度快紧咬着伊达军不放手,说不定他还能混个全身而退。
只是被泷川时益的赤备骑兵咬上一口,就险些让伊达军被随后赶来的更多骑兵包饺子,若不是伊达辉宗在关键时刻作出断尾求生的决定,莫说让用六百人的性命换来两千四人逃出生天,就是他自己也要交代在尾浦城外。
眼看天色渐渐放亮,折腾半夜才死里逃生的军势个个疲敝无比,伊达辉宗下令让军势就在这五色沼休整,策马来到山坡上眺望这大自然所创造的美丽湖沼,那一汪碧波在晨风下荡漾着动人的波浪。
五色沼又名蔵王釜,在五色沼的附近分别是一千八百四十米高的熊野岳,一千七百五十八米的刈田岳之间的山坳里所围住的火山湖,因为这个湖形似釜而得到这个别名,而被称作五色沼的原因是湖水在不同的时辰看到的颜色是不同的而得名,如这样的五色沼在羽奥还有几处,他们都是死去的火山积累而成的湖。
伊达実元捧着一张荷叶包裹的两个饭团走过来,说道:“主公,奔波劳累一整天也累了,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我不累,一点都不累。”伊达辉宗抿抿嘴强行止住疲累的身体不摇晃,奔波一夜又怎么会不累不饿,只是他现在已经身为一家之主,需要时刻保持身为家督的威严,所以哪怕再累再饿也要骑着马跑到这里吹凉风,这是刚经历一场惨痛失败后,少年家督所能做的唯一办法,起码能让自己显得坚强一点。
他的幼稚行动能起到多少效果,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作响,伊达実元看着伊达辉宗羞恼的表情,笑了笑说道:“主公还是吃点东西吧!后面还要赶很长一段路,争取早一点退回米泽,吉良军在料理完田川郡的事情前,我们还是安全的。”
伊达辉宗老老实实的跳下马,捧着饭团狼吞虎咽起来,堂堂伊达家的家督却只有两个饭团的早餐,无论如何都显得太寒酸捡漏,无奈是他们匆匆逃窜把大批辎重和小驮荷队以及粮草全丢弃在大营里,能有这点饭团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夜袭来的太快太急,以至于大家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反应,伊达辉宗能想起带着大军全身而退已经实属不易,至于辎重粮草之类的实在无力,许多足轻连御贷具足都没穿戴好就逃出来,随身携带的腰便当也在忙碌中遗忘下来,因此大多数足轻只能饿着肚子跑到山上摘野果、挖野菜,还有人跑到五色沼里捕鱼生火弄点热食吃。
三两口吃下两个饭团,只是初步把饥饿感压下去,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再来两个饭团也能三两口吃下去,可他没有再要几分饭团吃,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口粮一定很紧张,如果他提出要求肯定会得到满足,但那样说不定就是伊达実元把自己那份饭团拿给他吃,家督吃饱谱代挨饿是灭亡之兆,他不会为恶口腹之欲做这种蠢事。
伊达辉宗强行将目光从荷叶包裹上移开,深吸一口气忘记肚子里的饥饿感,说道:“本家不明白,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吉良军,岳父不是说过吉良家一定不会知道的吗?我们的突袭计划做的完美无缺,尾随大宝寺的败军伏击吉良军,然后迅速封锁港口切断吉良军对越后的联络,围城一个半月也证明我们的策略没问题,否则吉良家的援军早就杀过来了,本家就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问题却偏偏出了问题?”
伊达実元盘腿坐在湿冷的山坡上,毫不介意自己的狼狈形象会给外人看到后如何,揪着山羊胡子沉吟道:“臣下觉得应该还是封锁上出了问题吧!就如主公所言的那样,封锁一个半月没有问题,在诸君都以为尾浦城很快就能攻下的时候,突然杀来吉良家的大批援军,那就一定还是封锁做的不到位,或许是某个地方藏着一些漏网之鱼,在我们放松的时候混出出羽国,然后把情报通知到越后的吧!”
伊达辉宗也像伊达実元那样毫无形象的坐在山坡上,懊恼的抱怨着:“可恶啊!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一定能成功!可惜在最关键的时候却前功尽弃!白白浪费这么大的力气最后却是损兵折将,我们辛苦筹谋到底为哪般?”
“说心里话,臣下是不赞同这么草率的行动,吉良家的厉害我们曾经领教过,就更不应该贸然参与进来,如安东家那样只是提供物资支持就好了,这次我们涉及的这么深最后却收获一场失败,不知道家中会不会受到不利影响。”
事到如今,伊达実元难免也要说一些马后炮的话,以前不是说是不能对两代家督共同制定的策略提出质疑,但现在大家都输了总不能怪他事后诸葛亮,吉良家的势力能延伸到北陆、甲信、关东乃至出羽,这么强大的大大名即使不能结盟也要尽量避免敌对。
伊达辉宗对他叔叔说的话很不满意,闷哼一声垂着脑袋说道:“谁又知道吉良军会来的那么快呢?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没意义的!只能期盼我那位岳父能早日脱险吧!大不了到时候捏着鼻子向吉良家认个错,就当踩到一块马粪倒霉的。”
“但愿如此吧!只是……”伊达実元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直说:“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最上出羽守殿的大营似乎被围住了,能不能逃出来还不好说呀!”
伊达辉宗也有些犹疑,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可以的吧!逃出来军势少点也没问题,毕竟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战阵,应该知道的……最好是没有问题,若不然我那未嫁的夫人义姬公主岂不是要服丧了吗?”
……
这场尾浦夜战把出羽国人军打的局势全崩,一万三千军势当场被杀死的只有大约六百多人,大部分国人在发现抵抗不住吉良军就掉头逃跑,在随后被吉良军的赤备骑兵追击中又陆续追死大约一千余人,只有大约七千余败军顺利脱出,其中包括跑的最快的伊达辉宗、小野寺景道以及最上八楯中的天童氏,延沢氏,由利十二头等一直在外围打酱油国人众也趁乱逃出去。
这次俘虏的最大头就是最上氏一族,以及最上八楯中的另外六家国人,其中就以楯冈氏的名号比较响亮,外加寒河江氏、白鸟氏等多名国人领主也被一网成擒,出去逃脱的几家国人之外,基本将村山郡、最上郡的国人领主连锅端。
其实会这么巧捉住最上氏一族,就与最上家的扎营位置有关系,最上义守自诩是出羽国人军的总大将,大营的位置难免要成为众多国人众星捧月的中心,而小野寺景道与伊达辉宗就像鹤翼阵的两只翅膀保护着中心的“本阵”。
就是他这么一个无心之举,让吉良军的赤备骑兵把目光更多投向集中在靠近中心的区域,反而把两翼的小野寺景道、伊达辉宗放在次要的位置,都像立大功捉大将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小鱼小虾,所以他们才能成功的逃脱出来,等到吉良赤备发现本阵大鱼就这么多之后,再翻身追击已经留不住这两路主力。
比起那些不被重视而成功逃脱的国人大名,天童赖贞与延沢满重是靠机警的天赋才逃出来的,最上八楯的大营就扎在最上义守的旁边,这两家的为之稍稍靠近东边一点,恰好在夜袭的时候天童赖贞还没睡着就被吵醒,然后二话不说就收拾行囊跑路,延沢满重比他还狡猾,看到附近的兵寨起火就逃出来,比天童赖贞的速度还要稍稍快一些。
所谓君臣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用于比喻夫妻的句子套在君臣之间也差不多,出羽各地的国人们要说打仗送死一个赛着一个的消极,但要说到跑路逃亡那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吉良军追不到大头再掉过头去追这些小鱼小虾的时候,这些出羽国人就仗着熟悉地形一不留神就跑的精光,让赤备骑兵想追都没处追。
好在吉良义时也没打算全歼这么多人,跑到根本不熟悉的地盘打一场夜袭是非常大胆的行为,别看他风轻云淡的好像一切都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模样,可实际上他这个决策者肩上所负担的责任远比想象中的要大。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出羽国,同时也是这支混编军团的第一次联合出阵,这其中的兵丁只有不到一半在去年跟随上杉政虎来过庄内平野,但去年那次他们并没有走这条水道,更没有在尾浦城附近逗留过,在环境的熟悉上就处在下风,这是地利的劣势。
这支军团第一次混编也是第一次出阵,可这第一次就是打夜袭战真可谓大胆之际,而且夜袭战选择的地点是从未来过的出羽国,而不是相对熟悉的北陆道和关东地方,周围所能依靠的有力支持就是尾浦城内的守军,但是这支守军已经在近两个月的战斗中被耗的半残,连作出更多帮助的能力都没有,这就是人和上的劣势。
还好天时谁都不占优,打夜袭战靠的是正确的判断以及良好的下手时机,战斗的过程更多是依靠备队大将的个人调整,怎么突袭营寨击溃有利抵抗,怎么堵住营寨威吓守军逼降俘虏,怎么放火烧营又能避免少掉粮草给养等等问题都要让这些大将现场拿捏,吉良义时不会干预他们,也不认为在那个局面下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最上义守昏迷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当他发现自己沦为阶下囚又撒会儿疯,直到高出他一头多的泷川时益站在他面前,这个家伙似乎才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缩回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来,还是最上义光孤身进去与他父亲长叹一晚,才把他给劝住。
望月吉长悄悄告诉吉良义时,其实最上义守醒来的远比想象中的早,只是他一直装睡蒙骗着敷屋外的守卫,不得不说最上义守还是十分聪明的,他很清楚自己醒来的地方并非想象中的荒郊野外,更不是他所熟悉的山形城中,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被俘虏了。
战国纷乱的时代里,几乎每个武士都有着某一天成为俘虏的心理准备,哪怕在坚贞不屈的武士也免不得要想到那个日子,死亡在这个时候恰恰是是最容易也是最不负责任的选择,比起被俘却不能死的沉重抉择,轻生者都是胆小鬼。
吉良义时很讨厌日本战国时代的生死论调,把生死看的比鸿毛还轻的旷世奇才古今中外都不缺乏,但大力倡导这种生死论调是非常错误的行为,这会滋生出许多不负责任的武士,反正人死如灯灭,我都自杀了那么犯下再重的错误也无所谓的,两腿一蹬就把家业的重担全丢出去,这就像那些不负责任的人经常说:“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最上义守不是想负这个责任,而是他仍然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如果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也就不会发疯发狂,而是带着他的残兵败将踏上回家的旅程,再向更远的方向延伸或许不会搞这个反越后联盟,也不会想着当这个所谓的出羽国人军总大将,更加不会沦落到成为阶下囚的可怜境地。
这两父子在这个夜晚到底谈论什么不得而知,吉良义时也没兴趣让忍者偷偷打听,只用猜也能猜得出无非是规劝最上义守认清事实摆正心态,最上家的失败不是多么大的耻辱,拜在吉良家手底下的武家大名车载斗量,他们最上氏还算不得最大号、最出名的。
前一日浪冈顕房的提议并非偶然之举,其实早在吉良义时行动之前就已经准备彻底压制出羽最上氏,所谓羽前第一武家就是世袭出羽探题的最上氏,先后两次对下越动手的也是这个出羽最上氏,若不尽快降服这个武家,说不定待几年后他还会卷土重来,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下越的稳定秩序。
这场夜袭战捉住最上义守与否的意义确实很重大,可以让吉良军团节省诺大的力气,否则他还要在击溃出羽国人联军之后,再迅速携带大军出羽黑山直扑最上郡,光复清水领之后便会顺着最上川南下突袭村山郡,把那所谓的最上八楯、寒河江氏、白鸟氏、奥州细川氏以及最上氏的居城全部攻陷。
这个步骤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即便他有把握最终降服这几家,但是耗时耗力总是免不了的,若最上义守铁了心和吉良军做对,以重利相邀招来伊达晴宗、大崎义直的援军,依靠地利任何的优势在局部形成缠斗的死结,到那时仙北三郡的小野寺景道,更远的羽后安东,乃至陆奥国中与大崎义直、伊达晴宗有关联的国人都牵扯进来,吉良军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了。
所谓泥沼就是陷入进退维谷的危局难以自拔,出羽国看似有利可图实则暗藏危机,若贪图蝇头小利一不留神陷进去再想抽身拔腿可就千难万难,到那时一退不但要折损名望,这么多辛苦奋斗全部打水漂,若不退陷入出羽国的泥沼里死命挣扎,说不定还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和资源,投入的越多就越发的难以割舍,花费五年甚至十年的时光安抚当地的国人,理顺羽奥两国的势力圈。
这就像他不愿意陷入甲斐是一个意思,甲斐是个危机程度比出羽更大的泥沼,好歹出羽国人还是一盘散沙彼此互相有很深的矛盾,他只需捉住一个最上家以力压制、以情缚之、以利诱之便可安然渡过危机。
但甲斐武田氏却是代代国主经营三百多年,从上到下差不多都是武田家的亲戚友人组成的谱代家臣团,比起出羽国人的一盘散沙简直就是铁板一块,武田信玄个人的能耐比出羽国所有豪雄绑在一起还强上一筹,当年那么强大的信浓国人都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些出羽国人根本不能和强大的甲斐武田氏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