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多事之秋的建安二年(197),以袁绍雄心勃勃地突破曹军封锁,渡过大河南下作为开始,却出人意料地,以袁绍身死,三子三分冀州,又分别落入吕布、刘备和曹操手中作为结尾。
这一年有着如此剧烈,而又出人意料的变化,令得天下人在目瞪口呆之余,不禁感受到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寒意。
只是这股寒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汝南袁家。
汝南袁家,四世三公之赫赫威名,天下无论是士林,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头百姓,乃至是奴婢贱民,无人不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更是为袁家的显赫和权势,增添了无数的砖瓦基石。
可是,袁家由盛转衰,也就是董卓那个杀人魔头入洛阳那年开始的,至今,也就不过区区数年而已,数年的时间,袁家先是在洛阳的袁隗一家老小,被李傕在虎牢关上,当着袁绍的面,屠戮一空。
而今,汝南袁家最为杰出的两个后辈,袁绍和袁术,也已相继兵败身死,宣告着汝南袁家的落幕,留给世人的,除了落寞,感慨,兴叹之外,再无其他。
至于袁绍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分别归属于吕布、刘备和曹操后,在有识之士眼中看来,已是断无再重振袁家声势的可能。
只是袁谭兄弟三人的如此不同决断,也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袁绍的尸骨灵柩,终于可以归葬于汝南祖籍,与他那些显赫的先祖们团聚。
转眼间,建安三年(198)的春风,又已吹绿大河两岸,刚刚平静下来的天下,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天下情势的平静,并非是太平的到来,而是各大势力,都在忙着整合消化到手的好处,吕布忙着整合幽州、冀州一部,刘备忙着整合袁熙带来的兵力,曹操则忙着整合渤海,以及趁吕布没来得及抢占的一些地盘。
三方势力,在司隶校尉部、冀州、兖州之间,交错交织在一起,任何一方的对外扩张举动,都会带来另外两方的应对。
就在天下人的目光,尽数投注在吕布、刘备和曹操三人的角力上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天下,更犹如一点火星落入油锅,让天下为之暗流翻涌。
自封为襄阳王的刘表病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病重卧床,可是极大的鼓舞了正全力谋图荆州的孙策,也让豫州牧刘备,骠骑将军吕布,兖州牧曹操的心思,活泛起来。
不过,有意争霸天下的群雄中,有人崛起,有人落幕,也有人想要抱着小富即安的心态却不可得。
盘踞青州的孔融,盘踞徐州的陶谦,还有盘踞南阳的张济,都是如此,眼见着数年的工夫,天下情势风云变幻,以至于到了如今,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体面的退出这场豪赌游戏。
夜深人静,南阳郡治宛城,一如既往地陷入宁静之中,在张济治下,南阳一直称得上是一片太平,其实并不止是南阳,刘表治下的荆州,在中原、关中、江东大乱时,一直是天下士子、民众心目中的乐土,举家逃难至此的,数不胜数。
宛城作为关中、中原进入荆州的门户,受益最大,大有取代洛阳、长安,与益州成都、荆州襄阳一争天下第一城的势头。
此刻在太守府衙里,虽然大部分地方都一片宁静,内院的书房里,仍旧灯火通明,张济正在那里坐得笔直,陪伴着的,则只有侄子张绣。
他们叔侄俩商议的,正是南阳该当何去何从。
按理说,张济张绣叔侄俩自从长安被老将皇甫嵩给翻盘了之后,就差不多是逃难至南阳,虽然也很费了一番劲,将盘踞南阳的袁术给赶跑,这才能在南阳安下身来,可名义上来说,他们乃是属于荆州牧刘表的客军,即使要讨论南阳的去留,那也该当是跟刘表讨论才对。
张济现在有些着急,盖因他了解到的襄阳内情,可比天下人知道的,要多得多,况且他自己就精研医术,虽与名医有极大的距离,可看颜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他看来,襄阳王,荆州牧刘表,已只是在捱日子而已,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张绣身为张济的侄子,一直是被无子的张济当做儿子来养的,信任方面,自是毫无问题,就是他,也是今夜才初次得闻如此秘闻,不由得张大着嘴巴,半响合不拢来。
“叔父,这个,这个,王上,真的就……”
张济长叹一声,点点头答道:“正因此事重大,我才一直未对你透露,也曾希望王上能好转,可今日收到的密报,襄阳,已开始在准备后事了。”
张绣默然良久,才出声问道:“既然如此,骠骑将军和豫州牧不约而同遣使前来,可是他们也都听闻到了什么风声?”
“理当不会,”张济摇头道,“年关拜见王上时,凭老夫粗末医术,似觉王上之病甚重,难有好转之机,不曾想,着才不到两个月的工夫,竟然就已到要办后事的程度了。王上虽有两子,如今看来,似是比袁本初,还要更为难些。”
张绣再次默然,襄阳王刘表的两个儿子,他都见过,长子刘琦,为人忠厚慈孝,人不错,可说能接过乃父这么一大盘重担,张绣自己都觉得难。次子刘琮,聪慧,为人讨喜,如今深得刘表的喜爱,也因与后母蔡氏之之女自幼定亲的缘故,深得后母蔡氏的宠溺,刘表的左臂右膀蔡瑁、张允,也因着这层关系,甘为其摇旗呐喊。
故而张绣对叔父此言,可是深表同感,并且他比叔父张济可还要更显得悲观些,盖因袁绍的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袁尚,也已成年,所以才能被袁绍派驻渤海郡,而刘琦,还要一年,才是行冠礼之时,至于刘琮,就更是年幼数岁。
一旦刘表身亡,荆州,也势必会因刘表宠幼嫌长而陷入分裂之中,在面临着四周虎视眈眈的虎狼时,荆州只怕是自保都难,更别说为难以提供支援。
“唉!”
张绣颇有些头疼地长叹一声,犹豫片刻,还是对叔父张济道:“叔父,襄阳情势亦是不可为,如今骠骑将军和豫州牧特使均在宛城,叔父准备何去何从呢?”
“绣儿,你意下如何?”
听到叔父张济如此反问,张绣不假思索地答道:“亦小侄之见,当然是长安为宜。”
“哦?”张济似是对张绣有如此态度,丝毫不感到奇怪,面色不变,问道,“嗯,你且细说。”
张绣将叔父张济的如此态度,视作鼓励,斟酌片刻,答道:“骠骑将军吕布,武勇盖世,帐下幕僚、部属也皆不凡,自在太原拥立弘农王登基以来,鼎定关中,降伏马腾马超,诛杀韩遂,平定西凉,而后又降伏南匈奴,北逐鲜卑,如今又得袁谭投效,收并幽、冀,声势之威,天下无出其右者,南阳既然要择主投靠,当然是选势大的长安为宜。”
“嗯,还有呢?”
“其二,长安乃是大汉帝都,归顺朝廷,乃是大义所向。”张绣答道,“其三,骠骑将军吕布,与叔父,小侄,诸将,皆颇有渊源,归顺于他,于情理上,也更强过刘备。”
三点理由,正是基于力、义、情,可实际上,归根结底,关键一点,还是一个利字,张绣这番话,隐含着的一个意思,并未明说出来,可是张济心里却听得很明白,那就是如果这个时候投奔刘备,将来骠骑将军吕布东征刘备时,赢面甚大,到得那时,岂不还是要归于朝廷,既然如此,何不早上一步,也好为自己,为家人,争取到利益,博出个未来。
沉吟片刻,张济哈哈一笑,对张绣道:“好,贤侄能说出此三点来,足可见平时没少下工夫。嗯,先去歇着,滋事重大,待老夫再想想,倒也不急在一时,仓促间做出决断。”
“再不决断,可就迟啦!”
此时此刻,在襄阳城的王府深处,蔡瑁面容俊美,长身玉立,面上却是一片焦急,跺着脚,对乃姐蔡氏直嚷嚷。
屋中除了蔡氏姐弟两,再没有其他人,就连婢女,侍妇,也都一个不见,而在床榻上,襄阳王刘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已是气若游丝,就连想要抬一抬手指头,都不可得。
蔡氏手中拿着的,乃是一方绢帛,其上尚散发着墨香,显是写的时候并不长。
事实上,自从刘表病倒之后,蔡氏,蔡瑁,以及他们的亲信,就一直在刘表病榻前寸步不离,而刘表想要见谁,谁能见到刘表,都得经过他们同意才行。
年关时,张济前来襄阳,那时刘表还能半坐起身,如若现在张济再来,能否见到刘表,可都是个难事了。
蔡氏再看一样绢帛上所书,俏丽的脸上,满是煞容,樱桃小嘴紧抿,银牙紧咬,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转头瞥了床榻上的夫君刘表一眼,而后终于下定决心,直接将手里的绢帛凑到灯烛火焰上,即使咬牙切齿,声音仍旧娇媚清脆。
“去,拿笔墨纸砚来,再写一份,查清楚,是哪个那么大胆,敢私自进献笔墨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