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打扮得漂亮体面,这样才会有好事发生啊。
齐悠悠忐忑地溜回家时,果然发现父亲齐轩正怒气冲冲地找了几名壮实的保镖,准备往医院“杀”去。
她庆幸地吐了吐舌头,蹭着门边挪进去,在齐轩发火前,一把抱着他的胳膊,抽着鼻子哭诉昨晚如何被人泼脏水,又因为肠胃炎疼得死去活来。
她原本只是博同情,可越说越觉得自己真可怜,于是越哭越大声,最后几乎上气接不上下气,小脸蛋涨得通红,肩膀一抽一抽地打着战,浑身的羽毛也跟着上下乱飞,场面非常壮观。
看着宝贝女儿这副模样,齐轩一肚子火顿时化成了心疼,连忙搂住她的肩温声安抚,好不容易等她情绪平静下来,才长叹口气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逃婚?”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王彬啊!”
“可是你跟他结婚,对齐氏很重要。”
齐悠悠蹙起眉:“我结不结婚,和齐氏有什么关系,总之我一定不会嫁给不喜欢的人!”
话毕,她看见父亲深褐色的眸子垂下,把眼角的皱纹压得更深,仿佛想说什么,却只化作重重一声叹息,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是爸爸不对,没想到你会这么任性,都怪我把你宠坏了。”他站起来,走到窗户旁点了支烟,沉默了很久才转身问,“悠悠,你想过没,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
齐悠悠从未听父亲说过这个话题,她歪着头想了会儿,掰着手指说:“就像现在这样过啊,看书,做甜点,陪着您。”她顿了顿,脸上微微一红,“不过我嫁人以后就不能陪您了,但是一定会多回来看您的。”
齐轩夹着烟深深地看着她,窗外的天光在苏醒,却刚好把他周身罩在阴影里。
齐悠悠却没心思去解读父亲的沉默,她歪倒在沙发上,揉着发酸的小腿,噘着嘴撒娇:“爸,我要去睡觉了,从昨晚到现在,我真的又疼又累,等我睡醒了你再教训我好吗?”
齐轩吸了口烟点头,搭在窗沿上的手却有些发颤:妻子早逝,他又一直忙着打理齐氏,只能放任女儿在这个大宅里孤单地长大。所以他尽可能地宠着她,希望把最好的全送到她手上。
可如果有一天这些被收回,她又该如何自处……
齐轩撑着窗沿合上眼,他这一生浮沉,唯一祈愿的,无非是能保女儿一生平顺,所有梦幻的希冀都能成真。
齐悠悠正提着裙子小步往楼梯上跑,突然好似被某种情绪感召,顿住步子回头,第一次发现她那个高大俊朗的父亲,不知何时竟变得苍老而充满忧虑……
十天后,齐悠悠终于明白这忧虑从何而来。
那天她正在睡梦中,却被楼下响个不停的门铃声吵醒。她在真丝床单上打了个滚,嘴里嘀咕着抱怨,然后就听见咚咚咚上楼的声音,佣人拍着门大声喊:“小姐,张律师来了,说有急事找你。”
齐悠悠腾地坐起,半眯的星眸猛地瞪圆,然后捂着脸尖叫一声:“你们别进来,我还没梳头!”
门外有了片刻沉默,然后张律师沉稳的声音响起:“抱歉,齐小姐,有件重要的事,今天必须要告诉你了。”
当齐悠悠用了半个小时打扮完毕来到客厅,瞥见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的张律师时,突然感到了紧张,她并拢膝盖坐下说:“张律师是来找爸爸的吗?可他今天不在,我……我什么都不懂啊。”
张律师扶了扶眼镜腿,镜片后的目光带了丝怜悯,然后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平板,说:“齐小姐请先做好心理准备,齐先生有段视频让我一定放给你看。”
齐悠悠怔怔地眨着眼,看着那个几乎苍老十岁的父亲出现在平板里。他在镜头前埋着头,然后狠狠抹了把脸,哑声说:“悠悠,对不起,如果还有哪怕1%的希望,我也不会把你单独留下。可我暂时不能回来,回来的话就要坐牢。你放心,爸爸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你要撑着……撑到爸爸回来……”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把头埋进膝盖,哭得全身颤抖……
齐悠悠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耳膜嗡嗡作响,发出的声音仿佛飘在云端:“这是什么意思?爸爸不要我了吗?”
张律师叹了口气,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向她解释:“齐氏的主业是做橡胶,因为独有一块原料产地,利润一直高于同类企业。谁知道网上突然有不明来源的爆料,说那块地早已因为天灾失收,齐氏这两年的账目全是作假,其实早已陷入亏损,内部只剩下空壳。
“这爆料被做空机构关注,有人出具多份报告质疑齐氏的账目。齐先生为了稳定股价,多次宣布增持,并希望通过联姻来挽回事态,谁知因为齐小姐那天闹出的丑闻,王家勃然大怒,说什么也不再让这样的儿媳妇进门。齐先生不得不铤而走险,质押股权去做期货,谁知又遭遇暴跌。这时网上再度出现爆料,齐氏的账目问题再也掩盖不住,股票在连续跌停后被公告停牌,齐先生作为董事长也被调查,不过他那时人在国外,暂时免了牢狱之灾。”
齐悠悠听得很吃力,勉强从中弄清两件事:一是齐氏已经垮了,她家破产了。二是爸爸逃跑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齐家的别墅变得非常热闹,张律师进进出出办理齐家的财产交割,媒体成天守在门口企图采访齐家近况,被齐氏股票坑了的股民们三天两头在门外叫骂……
而齐悠悠每天在家……做蛋糕。
她歪着头,认真地在新烤出的栗子蛋糕上挤出裱花,旁边的司机老金一脸忧虑地说着:
“张律师说,这栋房子也会被归为公司资产抵债。”
“嗯……”
“小姐你明天就要搬出去了。”
“嗯……金叔你别靠得这么近,奶油容易化。”
老金捏紧拳头,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狠心问出:“小姐,你马上就要无家可归了,难道一点都不想后面的计划吗?”
齐悠悠的背脊微微一僵,终于放下裱花嘴,摘下手套坐下来,下巴抬起时,大眼里迅速蒙了层水雾,嘴角勉强向上牵起:“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那天张律师走后,她躲在房里整整哭了两天,然后她明白了,不管她怎么哭,就算哭得眼肿声哑,也不会再有人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一脸宠溺地替她挡下一切。
她也尝试过在网上挽回舆论,可那骂声实在太汹涌了,仅靠她一个人怎么也压不住。在某个通宵作战的清晨,她垂着头,揉着发酸的胳膊,突然怀念起在医院的那个夜晚,有人和她并肩作战,换了一个又一个马甲替她撑腰。
最后她悲哀地发现,如果需要谋生,自己几乎是个废人,除了打扮和做蛋糕什么都不会。于是她干脆走出房门,每天给自己做最好吃的甜点,反正以后也做不了公主了,发胖点好像也没什么吧。
可无论她怎么麻痹自己,该来的那天还是会来。
张律师穿过大门前拉着横幅的抗议人群走进别墅,在二楼的衣帽间里找到了齐悠悠。她穿了身香奈儿的小洋装,坐在成堆的衣服里一脸沮丧,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立即转为惊恐的表情,说:“这些衣服,我可以带走的吧?”
张律师看得有点不忍,柔声说:“可以,我帮你争取了,可以带自己的东西走。”
齐悠悠庆幸地拍着胸口,可很快又皱起鼻尖抱怨:“就这么几个箱子,好多套装都装不下,而且我一个人也拿不了那么多,但每一套我都喜欢,真的很难选啊。”
张律师握拳轻咳一声,深切地为小公主未来的生活感到忧虑。
两人走到大厅,隔老远也能听见外面的叫骂声。张律师按住她的箱子说:“齐小姐还是从后门走吧,尽量别和他们正面对上,小心会有危险。”
齐悠悠想了想,选了顶有蝴蝶结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提起口气挺直背脊说:“我就从大门走,能帮我把箱子推出去吗?”
推开门时,无论是媒体还是闹事的人群,都对见到依然光鲜亮丽的齐家大小姐感到有些惊讶。齐悠悠昂着头,保持最佳的姿态走到一架摄影机前,然后突然对着镜头九十度弯腰。她把这个鞠躬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再抬头时眼眶已经有点发红,发出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对不起,是我父亲的过错导致你们这样,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是姓齐的,所以我不会逃避,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可我会想办法弥补……”
说到最后两句话,她已经渐渐没了底气,短暂的沉默后,愤怒的人群再度拥上前。有人在哭,有人在骂,张律师和老金艰难地护着齐悠悠,可很快有两名壮汉冲出来,拽着她的胳膊狠狠一推:“说得好听,就会卖可怜,你现在穿的戴的都是我们的血汗钱,要不你现在就脱下来,全还给我们!”
说着,一名壮汉就伸手去扯她的帽子,齐悠悠抱着头尖叫,脸吓得煞白,可旁边那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还在继续拽她的外套。老金想过来帮忙,却又被旁边的人堵住,急得直跺脚。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喂,欺负个小姑娘你们丢不丢人!”
那声音十分低沉,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成功地压下一片混乱的嘈杂声。所有人都转过头,只见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斜靠在一辆越野车的前盖上,这时男人丢了手里的烟,大步走过来拽起地上的齐悠悠护在怀里,冷笑着说:“害你们的是她的父亲,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这么对她!”
那两个壮汉终于反应过来,手臂上的肌肉凸起,边用手往他头上戳边吼:“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来多事。”可话音未落他就痛得大喊一声,五官瞬间扭曲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死死钳住他手腕的那人,原本狰狞的脸很快转成恐惧。
钟岩胳膊一甩,轻松把那足足一米八五的壮汉放倒,然后拍了拍手,目光一扫懒懒地说:“还有谁觉得我不该管这事,大可以过来。”
其他人用眼角瞥着那倒在地上的壮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钟岩牵起嘴角,握住齐悠悠的手腕说:“没人有意见,我们走吧。”
他一甩头发,正准备潇洒地带人离开,谁知却被身后那人轻轻拽住,回头看见小公主怯生生地缩着脖子往旁边指:“还有我的箱子。”
钟岩顺着她的手往旁边一看,皱眉问:“你怎么有这么多箱子?”
齐悠悠露出心疼的表情说:“哪里多!我还有好多喜欢的衣服都没装下呢。”
于是原本气场全开的英雄救美场景,以钟岩拖着一大堆箱子往车上放而收场。一直到坐上驾驶座,他还憋着了一肚子气,手扶着方向盘扭头,发现旁边的小公主正以一种眼冒红心的崇拜表情盯着他。
他不自觉扬起嘴角,偏过头故意说:“干吗,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
谁知小公主十分配合地猛点头,捧着脸接了句:“不但帅,还很man!”
钟岩就算脸皮再厚,这时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干脆伸手往她发顶一揉,柔声问:“想好没,要去哪儿?”
可小公主皱起眉,愤愤地抗议:“喂,帅也不能摸我的头发!”
齐家出事的时候,钟岩正在国外。他已经很少参与一线救援,但这次需要出动直升机,是以他亲自飞来同当地政府交涉。
黄昏时刻,钟岩和队员们坐在窝棚的地上,边喝啤酒边吃着用大锅烩成一团的肉菜,充当背景音的电视新闻在这时播出齐氏破产的消息。
钟岩伸向菜碗的手突然顿住,长腿往地上一蹬,让身下的椅子挪到电视旁,侧身时刚好听清:齐轩因为被调查躲在国外不知踪迹,齐家大小姐躲在别墅里闭门不出。
他眯起眼,直直地盯着镜头里围住别墅抗议的人群,直到被某队员一撞才回神,再看到那锅香味诱人却卖相堪忧的大杂烩,无端端想到:如果让她吃到这样的菜,又要拉肚子了吧。
两天后他带队回国,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开车去了齐家,原本只想去看上一眼,谁知却意外解救下一个落难的公主。
而小公主现在就坐在他身边,从头到脚的香奈儿洋装,脖子上系着香槟色的丝巾,还在耳垂缀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耳环,与平日无异的盛装,不像落难离家倒像要去参加宴会。
他忍不住轻轻摇头问:“你从家里搬出来,干吗打扮成这样?”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打扮得漂亮体面,这样才会有好事发生啊。”齐悠悠扭头冲他一笑,“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片刻后她脸上的光彩渐渐隐去,纤长的睫毛垂下来低声说:“所以小时候我总觉得,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妈妈就一定会回来。”
钟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个画面,打扮成洋娃娃般的小齐悠悠,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提着漂亮的小裙子,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妈妈。他突然明白小公主浮夸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并且无端地替她心疼。
呃,又想摸她的头了……
他连忙摇头甩开这变态的想法,继续说:“可那些人啊,就是要看到你惨兮兮的样子才会觉得出气。你打扮得越光鲜,他们越会受到刺激。”
齐悠悠瞪圆了眼:“我才不要!干吗要惨给别人看!”
钟岩被她的表情逗笑,然后带着傲气一抬下巴说:“说得对,干吗要落魄给那群人看,你爱打扮就该好好打扮,能多漂亮就多漂亮。”
齐悠悠冲他猛点头,一副终于遇到知音的感动表情,可很快又怏怏地耷拉下脑袋,仿佛被沉重的现实击中:“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猛然间跌下云端,父亲音信全无,身边再无亲人……就算她再乐观,也觉得前途茫茫,多走一步都是沼泽。
钟岩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问:“你有地方去吗?”
“嗯,他们给我找了个便宜的地方住,等等,我找下地址。”她在小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一个定位说,“就是这里。”
钟岩扭头瞥了眼就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把车在路边踩停,问:“你确定是这里?”
“嗯!”齐悠悠肯定地点头,“他们说这里租房子最便宜,我现在没多少钱了,得在这儿坚持一段时间。”
钟岩冷哼一声:“那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特别便宜?”
那片小区除了年份老旧并无大的缺点,可对街就是A市著名的吸毒者聚集地。他想象着齐悠悠穿着华丽的小裙子从一群瘾君子中穿行,顿时不寒而栗,只好打开车门点了支烟,直到烟灰烧上来,才仿佛下了决心般开口:“你不能去那里,跟我走吧。”
齐悠悠急了:“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钟岩霸气地一踩油门:“先去我家,剩下的我来安排。”
齐悠悠彻底蒙了,可钟岩一旦下了决心,就会流露出某种不管不顾的坚定,这令她觉得自己就算抗议也收效甚微。
这下不用测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心跳过速。齐悠悠苦恼地揪着衣角,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自己原来看过的小说,像《契约情人》《甜心俏女佣》之类的,内容大都是女主落魄后被男主捡回家……惨了,这人不会想让她以身体抵债吧……
齐悠悠歪着头,脸蛋在座椅上蹭来蹭去,内心仿佛有只猫爪在挠:虽然她对他感觉不坏,可还没到能毫无顾虑献身的地步,这种事,总得让她多挣扎几天吧。连小说里的霸道总裁都会给个考虑期限呢,哼,粗人就是粗人,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就把女孩子带回家呢!
当钟岩再度停车时,就看见旁边的小公主手托着腮帮子,紧蹙着眉头,仿佛在思考十分重要的人生至理。
他突然明白了她在忧虑什么,忍不住想要逗她,手指在她耳旁的座椅上一弹说:“喂,到了。”
齐悠悠被低沉的男声唤醒,迷糊地一扭头,就发现那人的脸几乎要贴上自己的鼻尖,吓得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座椅下滑,努力用镇定的声音说:“要不,你还是把我送到那个地址吧。”
谁知钟岩又靠近些,手指勾着她耳垂上的珍珠,故意一脸坏笑说:“干吗,不想去我家?”
齐悠悠心跳得快要爆炸了,身体几乎能把座椅压出个洞,绝望地想着:惨了,他该不会用强吧……早知道就不要上他的车了……
然后,她感觉到旁边那人的唇贴在自己耳边,声音里却明显憋着笑意:“你想多了,我不住在这里,借你住两天而已。”
齐悠悠仿佛即将爆炸的气球被陡然放了气,捏紧的手指松开,后背全湿透了。她愤愤看着钟岩心情很好地下了车,又扶着车窗冲她咧着嘴笑。
好气啊,真的好气……呼,看在他笑得这么好看的分上,就原谅他吧……
他们正身在某市中心的高级小区里。钟岩领着她进了一套格局良好的三居室,边替她把箱子推进卧室边说:“我平时不怎么住这里,只有在这边忙得太晚才住。但这里每天都有阿姨打扫,你看看,应该还算干净。”
齐悠悠一进卧室就急着问:“我能看看衣柜吗?”她一心盘算着那些衣服能不能挂得下,有些裙子如果在箱子里放太久可是会被弄皱的。
钟岩往旁边一坐,十分大度地说:“行,这里的一切随你用。”
齐悠悠开心地打开衣柜,发现里面只挂着几件男士T恤,还有许多空间留给她,看来这里果然像他所说的只是偶尔住住。她内心一阵雀跃,关上柜门时又莫名有点鼻酸。
她走到钟岩面前,很认真对他鞠了一躬说:“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房租你先记着,我以后会想办法还你的。”
钟岩笑着偏过头:“你对我鞠躬干吗,要认干爹啊!”
齐悠悠背脊一僵,顿时也有点懊恼:对哦,感谢就感谢,干吗要鞠躬。
她刚抬起头,钟岩长腿一撑站起来说:“你自己先整理休息下,我晚上再来找你。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
齐悠悠双眸闪动光亮:“什么都行吗?”
“嗯,都行。”
“我想吃皇悦酒店的虾饺和樱桃慕斯,可以吗?”
她见钟岩的脸有点黑,连忙又摆手说:“要是麻烦就算了。”
钟岩不忍见她眼底的光亮消失,只得无奈地点头:“行,我说了什么都行。”谁叫他忘了她有个公主胃呢。
当钟岩提着几个袋子进门时,齐悠悠已经洗完澡,正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她想着钟岩会来,特地选了件款式最保守的家居服,是某大牌推出的一套动物纪念款,上身印着许多精致的小动物,袖子上还带着猫爪。她的脸埋在毛茸茸的粉色衣领里,还留着被蒸汽熏过的红润。
钟岩靠在门边,突然很想把她养在家里,每天……咳……摸头发……
为了让自己不继续往变态方向发展,他连忙走过去一脸正经地问:“你在找什么?”
“找有没有我能做的工作。”
钟岩皱起眉,实在难以想象小公主能做什么工作,于是把她的椅子转了个圈对着自己,认真地问:“告诉我,你现在除了那些衣服和首饰,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齐悠悠歪着头想了好久,怯生生地说:“我的奇迹暖暖账号把所有套装都集齐了,算吗?”
钟岩眯起眼,脸有点黑。
齐悠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攥着手指努力回想,然后声音又弱了一度说:“还有,看小说的账号里还留了一千多块钱……”
她觉得对面那人已经快被她气炸了,连忙讪笑着找补:“这些都是可以卖钱的,对吧……”
钟岩觉得自己快要内伤了,正准备开口教训,小公主目光瞥到他搁在桌上的袋子,福至心灵地站起来大声说:“对,我会做甜点!而且做得很好吃!我考过执照的!”
泛着奢靡味道的餐厅里,入眼全是深咖与浅灰,砖块砌成的墙上凸起一排法文:Na.via’s boat.登记在册的中文名是:纳维亚之舟。因为念起来略显烦琐,老食客将其称简化为“舟”而口口相传。
这里是A市最知名的法式餐厅之一,经常被各大美食营销号推荐,虽然“舟”一向采用会员制,门槛甚高,却没能挡住众多慕名而来的美食爱好者。
现在正是上午,餐厅里从意大利空运回的桌椅们大多在灯下孤独对视。领班周媛正无聊地压着短裙上的褶皱,目光抬起时,轻易就被门口走进来的那人吸引了目光。
她穿了件复古风的白衬衣,披肩式的衣领下,挂了条夸张的长蝴蝶结,挺着胸往里走时,丝绒黑色长裙随光洁的小腿摇曳。哪怕是在这家以昂贵著称的法式餐厅,打扮成这样来吃饭的人也并不多见。
身为一个优秀的领班,周媛能记住大部分经常来的食客的面孔,何况这人特色如此鲜明。她稍犹豫了会儿,仍是堆起微笑走过去问:“齐小姐,今天要点什么甜品?”
齐悠悠的脸有点发红,嗫嚅着刚要开口,身后穿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已经上前一步说:“她来面试,带我们去见周先生。”
周媛这次彻底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笑容调整回来,点头说:“好的,老板。”
于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变成了齐悠悠。她迷糊地跟着周媛往里走了几步,偷偷用手指轻勾了下旁边那人的袖子,小声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钟岩冲她一挤眼:“我给钱让她这么叫的。”
A市确实很少有人知道,这家以格调著称的法式餐厅,幕后老板连西装领带都嫌太麻烦,而“舟”的所有利润也只用来补贴“飞鹰”的日常运作。
齐悠悠分不清他说的真假,正苦恼地蹙着眉思索,突然瞪大了眼问:“你们刚才说的周先生,就是周东游先生吗?”
这次钟岩倒是很坦诚地点了点头,齐悠悠一副被幸福击晕的表情,简直想捧着胸口尖叫。身为一个甜品死忠粉,她能轻松背出周东游大师的资料:香港籍甜品师,最拿手的是做盘式甜点,曾经代表中国去法国里昂参加西点世界杯,那是甜品界的至高荣誉。
她以前只是作为粉丝来尝过他做的甜点,钟岩昨晚说让她先在餐厅当学徒,也就是说,她可以跟着偶像学做甜点了吗?!
钟岩带她走进后厨,扭头发现小公主眼眶微微泛红,一挑眉问:“干吗?你害怕了?”
齐悠悠吸了吸鼻子说:“我是感动!”
钟岩又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等着,接着走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前,一边朝她这边指一边说着些什么,而那位周先生的神情则越来越严肃。
齐悠悠莫名紧张起来,她攥紧拳头,小口吸着气来调整过快的心跳。突然,那条从领口垂下过长的蝴蝶结,被人从旁边轻轻扯了下。
她怔怔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厨师打扮的年轻男人站在旁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喂,你打扮成这样来面试啊?”
齐悠悠眨了眨眼,没好意思说这是她最中规中矩的一套衣服。
那人抱着胸,围着她绕了圈又说:“不过这衣服还真挺漂亮的,是什么牌子的?”
这次齐悠悠答得飞快:“Carolina Herrera。”
那男人张了张嘴,决定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干脆伸手过去说:“我叫吴文凯,你叫什么?以后咱们可能是同事呢。”
齐悠悠对于来自同事的亲切笑容非常受用,可对于同事伸过来的泛着油光的手又有点犹豫,她暗自咬了咬牙,用指尖飞快扫过去说:“齐悠悠。”
吴文凯笑着收回手,刚要再说什么,两人同时听见旁边传来声大吼:“不行!绝对不可能!”
周东游中等个子,站在身形高大的钟岩旁边矮了半个头,可当他阴着脸,显露出大师特有的傲慢和尖刻时,连钟岩也拿他无可奈何。
“什么意思?我每天忙得很,可没空陪什么大小姐过家家。”
钟岩的脸也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突然插进一个细细的声音:“周先生,我有西点师资格证的,我做的甜品很好吃。”
她声音轻弱,目光却闪亮坚定,唯独在这个领域,齐小公主有着不容侵犯的骄傲。
周东游抱着胸,抬起下巴把她从上至下扫视一遍,然后鄙夷地轻哼一声:“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家家一样做小点心,再花钱买个证,你觉得我这里也能这样是吧。真是抱歉,我绝对不会接受我不认可的学徒,也不陪大小姐玩烘焙游戏。”
齐悠悠使劲眨眼,努力掩住眸间升起的水雾。
各司其职的后厨,唯独这边凝固成尴尬的结界。这时,一名服务生垂头丧气地托着盘子走进来,周东游瞥见里面只动了几口的慕斯蛋糕,立即冲出结界走过去问:“又不行?你问过没,他到底对哪里不满意?”
那服务生耸耸肩回答:“问了,他说不出,只说……”他偷偷瞥了眼周东游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只说他很失望。”
周东游的脸色一阵发白,却又带着无奈的挫败,突然他瞥向齐悠悠说:“要不这样,你能做出让这位客人满意的甜品,我就把你留下来。”
今天餐厅来了位老人,点了份早餐后,突然说要尝尝主厨做的招牌甜品,结果连点几份都是吃了两口就说不合口味。这让向来骄傲的周大师大受打击,可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齐悠悠听完整件事的始末,顿时也燃起了斗志。她先找来那名服务生问:“能告诉我,那位客人一共点了哪些甜点,分别吃了多少吗?”
当看完那位客人吃过的几样甜点,齐悠悠歪着头思索了会儿,然后嘴角溢出丝笑意。她压着下巴,把胸前的蝴蝶结系好,认真洗完手走到操作台旁,开始埋头做挞底。
她做得胸有成竹,令周东游也好奇心大盛,可当看见齐悠悠最后端出的只是一道普通的苹果挞,顿时又嘲讽地抬起嘴角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贵妇烘焙中心吗?”
齐悠悠仿佛没听见,只是昂着头把苹果挞端出去,然后所有因好奇而跟在她身后的人,都看见那位老人先小口尝试,随后露出笑容,低头飞快地把整份苹果挞吃光,还冲齐悠悠露出赞叹的表情……
“这不可能!”周东游满脸震惊地问,“你怎么知道他爱吃苹果挞?”
“他不是爱吃苹果挞,他只是不喜欢朗姆酒的味道。”齐悠悠显然也很兴奋,脸颊上仿佛染了层光亮,“我观察了他吃的几样甜点,慕斯和巧克力这种冷点,几乎只吃了一口就放弃,烘焙过的拿破仑和泡芙,却多吃了几口外皮。我想到了朗姆酒,朗姆酒在冷点里味道更重,而烘焙后则会被其他味道综合,但是它的味道在奶油里还是掩盖不住。所以我猜测他反感的是朗姆酒的味道,于是做了道不加朗姆酒的苹果挞,想不到正好就撞上了。”
她一口气说完,差点想骄傲地转个圈,然后走到周先生面前,歪头一笑问:“所以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周先生紧紧绷着唇线,这时好像再说什么都是自打脸,最后只得沉着脸点了下头。钟岩在旁边看得十分愉快,忍不住阴暗地想如果自己现在鼓掌,会不会把周大师气得就此离职。
这场风波过后,齐悠悠总算是名正言顺入了职。钟岩放下块心事,又开始忙于“飞鹰”的招募和运作。
再次见到小公主是在两天后,当他敲开自己的公寓门,没忍住惊呼一声:“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小公主,一头引以为傲的长发被剪成齐耳短发。齐悠悠原本就难过,被他一说没忍住掉起泪来:“周师傅说了,西点师不能留那么长的头发,怕头发会粘到原料里。而且……我也没钱再去护理了。”
钟岩知道她有多宝贝她的头发,能够下定决心剪短,是她努力迈出的第一步,于是轻轻摸了把她的头发说:“别哭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就是,摸起来手感差了点……
齐悠悠红着眼抬起头,已经没心情在意他搁在自己头发上的手,只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地问:“我这样是不是不漂亮了?”
钟岩忍不住失笑,然后认真地盯着她说:“漂亮,你怎么样都漂亮。”
齐悠悠终于笑了出来。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语气里添了几分欣喜说:“周师傅说了,给我一个月试用时间,如果我能满足他的要求,就正式开始教我。”
钟岩想让她开心点,立即说:“很好,你如果成功了,我送你一件礼物。”
“真的吗?”齐悠悠眼睛亮了起来,“什么礼物都行吗?”
钟岩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什么都行。”
齐悠悠开心地冲进卧室,拿了本最新的时尚杂志翻开,兴奋道:“我能要这个发箍吗?我找了很久,只有这个发箍和我的新发型最搭!”
一颗蛋黄落入马铃薯粉混着面粉的玻璃碗里,仿佛落日奋不顾身跌进雪山顶,然后被搅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黏糊糊共同投入煎锅。
炉子上的牛奶和香草荚被煮得翻滚冒小泡,齐悠悠戴上大大的手套,举着锅柄小心地把牛奶倒出,等冷却后加进糖和玉米粉,看它们在搅拌器下渐渐立起软尖,再撒一点香草粉,高高举起端在面前,深吸一口奶油的香味,嘴角牵起一个满足的微笑。
然后,她围起自己的LV围裙,架上平底锅开始煎可丽饼。涂了黄油的锅底盖上一层薄薄的面糊,当锅里出现诱人的金黄色时,就得铲起面饼放在烤盘纸上。
齐悠悠压着尖下巴,认真在饼身上抹着刚打好的奶油和樱桃馅。当这样的程序反复25次后,她耷拉着脑袋坐下,喃喃说:“还是不行,太厚了!”
做出二十五层樱桃可丽饼,这就是周东游对她提出的终极考验。
经过十几天的帮厨后,周东游发现齐悠悠对烘焙极有天分,普通的甜点并不足以难倒她,于是想出这道考题。只有完成后,才允许她正式拜入他门下。
可丽饼本身并不难做,可如果要做到二十层以上,还得保持造型和口感,就非常考验甜点师的技艺和天分。齐悠悠白天在餐厅忙得脚不沾地,只能靠晚上在家的时间来练习,可至今都没做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手指揉着发酸的小腿,努力撑起往下耷拉的眼皮……
她实在太累了,恍惚地觉得这十几天做的事能顶得上整个前半生。她将下巴撑在桌上,望着自己被剪平磨白的指甲,鼻尖一阵发酸:要融入社会真的好难啊……可她再没有甩手不干的权利。
她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依旧没有父亲的消息: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会担心自己吗……
渐暗的荧幕里映出一张快要哭泣的脸,目光却在这时扫到一个名字,于是硬把眼泪给憋了回去:有人一直拉着自己,哪还有资格自怨自艾。
齐悠悠甩甩头站起,冲进卧室拿出那本时尚杂志,其中某页因为被反复翻看已经揉出褶皱,手指抚过那张有些微折痕的广告图片,感觉浑身的力气渐渐在恢复,握紧拳头想:一定加油啊,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得到这个发箍了!
就在她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吃掉失败的可丽饼时,突然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咯吱咯吱”声在深夜里响起,效果堪比惊悚片。
齐悠悠吓得倒抽口气,差点被口里的食物噎住,她抬头看了眼时钟正指向十一点,钟岩一向懂得避嫌,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她随手抄起把厨师刀,脚下打着战走到门前,眼看那扇门被推开,就伴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举起刀……
钟岩扶着额,原本因酒精而生疼的脑袋快要被炸开。当他看清举着刀一脸不知所措的齐悠悠时,顿时也有点迷糊,皱眉对旁边那人吼:“你送我到这来干吗?”
扶着钟岩的人也被吓得不轻。他是“飞鹰”的一名元老队员,经常陪着钟岩出席应酬,以往钟岩每次在市中心喝醉了都会被他给送到这里来。可今天他刚从醉醺醺的钟岩身上摸出钥匙开门,就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伴随着耳边一声尖叫……
他张大了嘴在齐悠悠和钟岩之间看了两遍,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快手快脚地把钟岩往沙发上一扔,飞快地逃到门边笑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说:“我先走了,嫂子。”
钟岩被甩在沙发上,按着太阳穴呻吟了一声。他今晚确实喝得太多了,都忘了交代不能将他送到这里来,可这时也实在动不了,索性在沙发上横躺下,哑着嗓子问:“有水吗?”
齐悠悠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红着脸跑进厨房,倒水时手还有点发抖。她努力让自己忘掉刚才听到的称呼,捧着水杯小跑着出来。
可倒在沙发上的那人鼻息沉沉,长腿随意搭在沙发边缘,好像已经睡着了……
齐悠悠在他面前蹲下,眨了眨眼想:这人长得真好看啊,轮廓好像刀刻出来一样,垂下的睫毛这么长,也不知道和自己的比起来会不会输……就是皮肤太糙了,还有点黑,不过这样反而特别有男人味……
她看着看着突然就脸红了,正想撇开脸,那两道长睫毛突然掀开,浓黑的眼眸里闪过短暂迷茫,随后轻轻勾起嘴角问:“你在看什么?”
齐悠悠的心脏猛跳,喝醉了的钟岩,痞气中更添了些性感,光是被他的黑眸盯着都觉得一阵腿软,再加上那玩世不恭的语气,简直要人命。
偏偏那人还变本加厉,头往前撑起,伸手插进她的短发往下滑,哑着嗓子说:“小公主,你的头发去哪儿了呢?送给我好不好?”
齐悠悠根本没法正常思考,缩着脖子说:“在……在simon那里……”
钟岩皱起眉,撑着沙发坐起来,危险地眯起眼问:“Simon是谁?”
齐悠悠咽了咽口水,老实回答:“我……我的发型师。”
钟岩用那颗灌满酒精的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心里更不是滋味:“所以他可以随便动你的头发?”
齐悠悠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不动头发怎么造型呢。她瞪起眼解释:“Simon剪头发很贵的,我这次跟他说了很多好话,才用一对耳环抵了剪发的钱。”她心疼地蹙起眉嘟囔,“那对耳环还是去年的走秀款呢。”
所以,他不仅能动她的头发,还拿走了她的耳环。钟岩突然觉得有点手痒,莫名对全天下叫Simon的发型师产生了敌意。
他因这念头而沉默下来,让齐悠悠得以从浓烈的荷尔蒙陷阱里逃脱。齐悠悠连忙站起来,把搁在桌子上的水递过去,说:“你不是要喝水吗?”
钟岩怔了怔,没想到自己能有被小公主照顾的一天,他笑着接过水杯,一口灌下去仰起头说:“什么水,这么甜?”
白开水怎么会是甜的?齐悠悠歪着头没弄懂,还是配合地笑了笑说:“大概是……杯子上沾到奶油了吧。”
钟岩揉了揉太阳穴,稍微让自己清醒点,这时才发现小公主一直默默往后退,忍不住又笑着问:“干吗,你很怕我吗?”
“没有啊。”齐悠悠连忙摇着头否认,这种时候绝不能做贼心虚,一定得表现出不为美色所诱的淡定。
“不怕我,就扶我起来。”
见他一脸坏笑地伸出胳膊,齐悠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前挪了步。刚搭上他的手腕,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把她往下拉,她吓得尖叫一声,想甩开却用错了力气,脚下惊慌地乱踩,等清醒过来整个人已经跌到他身上……
钟岩原本只是想吓唬她一下,谁知没控制好力气,再加上小公主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不知怎么就钻进了他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大眼里挂着层雾气,唇瓣看起来又软又甜。钟岩有点想亲吻的冲动,可瞥见她衣服上的猫爪,又硬是拉回理智,红着眼埋头在她黑发里猛吸了口气……
齐悠悠快被吓哭了,推着他颤声说:“钟岩,你该不会是变态吧……”
小公主害怕的时候,很像某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惊恐和无措轮番在她漂亮的脸蛋上上演,让人想……狠狠欺负……
钟岩瞪着似醉似醒的眸子,突然就不想松手了,指尖撩起她的头发丝,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沉着声问:“我怎么变态了?说说看……”
齐悠悠吓得往后猛缩脖子:这么看起来更变态了!!救命!!!
可自己还待在他怀里,透过水雾渐浓的眸子,能捕捉到那人唇间的一抹笑意。她召回不知飞往何处的心跳,边试图向外挣扎边泪汪汪地控诉:“你刚才吸我的头发了,还不是变态!”电影里的变态都是这么演的啊。
钟岩忍着笑,脸又朝她贴近几分:“那我吸你哪里不变态,你自己来选。”
小公主仿佛当机般的懵懂表情,完全激发了他潜藏着的恶劣因子,借着酒精的指引,他的指腹从她脸颊往下滑,声线勾起不正经的弧度:“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齐悠悠觉得自己仿佛深陷魔窟里的可怜公主,快被这条恶龙喷出的火给烧化了。她紧紧闭上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尖起嗓子骂:“钟岩,你不但是变态,还是个色情狂!”
可随即她就感到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经被那人压倒在沙发上,带着酒味的呼吸扑在耳边:“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色情狂吗?”
齐悠悠觉得自己仿佛喝了他呼出的二手酒精,大脑难以运转,只晕乎乎地摇头。
“我要是色情狂,就把你每天关在房里……”关在房里干吗,他没继续说下去,可齐悠悠能从他染满血丝的眼里读出肯定没什么好事。她一把捂住脸,从指缝间呐喊:“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钟岩终于大笑出声,身体往旁边一歪,抬起胳膊揉着眉心说:“别害怕,逗逗你而已。”
这沙发非常宽大,刚好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躺下。齐悠悠捂着胸口,仿佛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随后气鼓鼓地控诉:“钟岩你太过分了,我好心照顾你,你干吗吓唬我!”
钟岩用胳膊枕着头,黑眸半开半合,懒懒地说:“哦,你怎么照顾我了?”
齐悠悠偏过头,理直气壮地盯着他说:“我给你倒了杯水!”
以前爸爸每次喝多了,她也只是给他倒杯热水,所以这就算是照顾了吧!
钟岩突然侧过身子对着她,长长的睫毛扇动,哑声说:“我饿了。”
被酒精熏染过的嗓子,能把最平常三个字说得无比暧昧。齐悠悠刚平息下的心脏又开始乱蹦,这才发现两人用着同床共枕的姿势,脸几乎都要贴在一处……
她紧张地……打了个嗝,然后红着脸捂住嘴,腾地站起来,边跑边说:“厨房里还有……可丽饼,我给你拿过来吃。”
她没好意思说那是自己吃剩的,拿刀把自己吃过的部分切下,然后在盘子里加了些樱桃酱,再淋上柠檬汁端过来。钟岩刚靠在沙发上点起支烟,瞥了眼盘子里以奶油层叠的薄饼,偏头吐出口烟雾说:“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齐悠悠却执着地把盘子端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我加了柠檬汁,可以综合甜味,也能帮助醒酒。”
她满脸写着认真,钟岩不忍见她失望,只好把烟搁在一边,接过盘子尝了口,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他的确是有点饿了,于是一口接着一口,吃得非常投入。
齐悠悠坐在旁边,盯着他把一整盘可丽饼吃完,并未察觉自己完成了怎样的壮举。
周东游在“舟”做西点师这些年,最为挫败的事就是老板从不吃他做的甜点,要知道他可是各路美食家到A市都会亲自拜访的人物,偏偏遇上个不懂欣赏甜食的糙汉老板,实在是有些憋屈。如果周东游知道,自己即将入门的弟子能让钟岩把整块甜点吃光,只怕会对齐悠悠另眼相看。
当银叉落入连饼渣都不剩的瓷碟,齐悠悠露出了老母亲般的慈爱表情,亲眼看着自己做的东西被吃光,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啊!
她刚要伸手去拿瓷碟,钟岩已经咬着烟把碟子举起来说:“我来洗吧。”他被照顾了这么久,再让小公主洗碗,他可能会愧疚得睡不着觉。
清洗餐具加收拾厨房大约用了半个小时,时钟已经快指向夜里一点,可齐悠悠不知为何一点困意都不剩。她装作若无其事,在钟岩身后转来转去,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困扰她许久的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就算再没生活经验,也知道修车工不可能每天开着客人的车到处晃悠,虽然确认他就是“舟”的幕后老板,可他基本没在餐厅待过,那他平时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钟岩甩了甩悬在水池边的手,然后随意答了句:“救人的。”
齐悠悠怔怔地眨眼:“比如说……救我吗?”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钟岩开着车四处搭救落难大小姐,然后把每个人带到不同的公寓安置的情景,咦,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不,你是单独的。”
齐悠悠虽然听不太明白,可还是觉得心情莫名转好:单独大概就是唯一、特别的意思吧。
钟岩把厨房整理完,也觉得清醒了不少,转身看到云里雾里却一脸傻笑的小公主,笑了笑说:“你困了吗?不困就跟我来。”
齐悠悠当然不困,她攒足了刨根问底的精神,一路跟着他走进书房,眼看钟岩拉开书桌旁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本棕色外皮包裹的相册。
然后,他领着她坐回沙发,一张张替她讲解:“这是在可可西里……这是在雅安……这是在尼泊尔……”相册内是他们每次搜救成功后的合影,从开始的几个人,到能够排成两列,天地间满是断壁残垣,可他们在笑,带着能战胜天灾的韧性与力度。
齐悠悠认真地盯着那些边缘都翘起的泛黄的照片,不知为何鼻子有点发酸。那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每个人脸上都是灰扑扑的,衣服大多被磨得破旧不堪,根本难以称得上体面,可那笑容令她心生向往,令她模糊地想起关于英雄的定义。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就是真正的英雄。
她用崇敬的目光地望着旁边那人,问:“这就是你做的事吗?”
钟岩低头笑出,因她眼里绽出的光亮而感到虚荣感十足,手指无意识地往下翻了页,突然听见旁边的小公主好奇地又问了一句:“咦,这个人是谁?”
他把目光移到刚翻开的那页,脸色顿时变了,随后把相册猛地一合,站起来说:“不早了,该睡觉了。”
齐悠悠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手指绕着衣角揉来揉去,怎么也没法把刚才看到的画面抹去。
蓝天之下,钟岩和一个年轻女孩坐在一条溪边洗脚,镜头在他们同时转头时定格。那女孩和钟岩差不多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一身户外速干衣,笑得眼眸弯弯,帅气又随性。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细胳膊,第一次觉得白得有些惨淡,还有点……碍眼。一颗心仿佛被灌满柠檬汁,又酸又涩地想着:像那样热爱运动,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孩才是和他最相配的吧。
她小声哀号着倒在沙发上:好气啊,为什么这么想哭,不行不行,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得赶紧去睡觉,睡醒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