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萨默赛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英国著名小说家和戏剧家。他出生于巴黎,父母早丧,回英国叔父家寄居,并在英国受教育。在大学他虽然攻读医学,但对文学兴趣颇浓。第一部长篇小说《兰贝斯的丽莎》(1897)就是根据他做见习医生期间在伦敦贫民区所见所闻写成的。他从此走上文学道路,并赴世界各地旅行、搜集素材。毛姆最初以戏剧家闻名,自二十世纪初约三十年间,共创作了近三十部剧作。早在一九〇八年,他的四部戏剧在伦敦四座剧院同时上演,毛姆之名即已红极一时,但他的主要文学成就却在小说创作上。带有自传性质的《人性的枷锁》(1915)、追述英国一位文坛巨匠往事的《寻欢作乐》(1930)以及这部以一位英国画家为题材的《月亮和六便士》(1919),都是脍炙人口的作品。毛姆的几部重要著作及近百篇短篇小说大都发表于二三十年代,但直到他已达七十高龄,仍写出轰动一时的畅销小说《刀锋》(1944)。毛姆是英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创作力旺盛的多产作家。
毛姆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善于剖析人的内心世界。他的笔锋像一把解剖刀,能够挖掘出隐藏在人们心底深处的思想活动。他对待自己笔下人物常采取一种医师、“临床”的冷静态度,既不多作说教,也很少指出伦理是非,一切留给读者自己判断。他是一位伟大的旅行家,一个“世界公民”(Weltburger);他的小说多以异国为背景,富于异乡情调。他是一个说故事的大师,叙述故事引人入胜。他写了不少貌似离奇的故事,这与他对人性不可捉摸的看法是一致的。事物的发展似在情理外、又在情理中;结尾有时一反常情,给人以惊奇而又回味无穷的感觉。他的作品结构严谨,剪裁得体,就是人物繁多,枝节蔓延的长篇也层次分明、井然有序。
以上对毛姆小说特点的简单分析,亦完全适用于这部写于一九一九年的杰作《月亮和六便士》。这部小说情节并不复杂,写的是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命令土著女子在他死后把这幅画作付之一炬。通过这样一个一心追求艺术、不通人性世故的怪才,毛姆探索了艺术的产生与本质、个性与天才的关系、艺术家与社会的矛盾等等引人深思的问题。小说的主人公性格怪异,有时表现得非常自私(例如他同挽救了其性命的荷兰画家妻子私通,导致他的恩人家破人亡),但正如作者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惹人嫌的人,但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读者也很可能不喜欢这个画家,但却不能不佩服他的毅力与才能,不能不为他的执着的追求精神所折服。毛姆在这部小说中发挥了他叙述故事的特长,有时直叙,有时追述,有时旁白,插入一点议论,有时又借助第三者的口讲一段轶事作为补充,只要读者将这本书打开,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想看个究竟。
《月亮和六便士》中的英国画家是以法国后期印象派大师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为原型塑造的人物,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高更在立志从事绘画前也做过经纪人;高更一生也非常坎坷、贫困;高更最后也到了塔希提并埋骨于一个荒凉的小岛上。但我们必须看清,除了生活的大致轮廓外,毛姆创造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物。他把他写得更加怪异,更加疯狂,但也使读者感到更加有血有肉。一句话,毛姆写的是一部虚构的小说,而不是一部文学传记。如果说《月亮和六便士》发表后将近一百年,至今仍然具有极大的魅力,那不是由于毛姆采用的原型——高更如何伟大,而是由于毛姆的生花妙笔创作出一个不朽的画家。
最后想说一下小说的名字,“月亮”与“六便士”究竟有什么含义?一般人的解释(我过去也一直这样认为)是:六便士是英国价值最低的银币,代表现实与卑微;而月亮则象征了崇高。两者都是圆形的,都闪闪发光,但本质却完全不同,或许它们就象征着理想与现实吧!但笔者的一位海外好友——也是一位毛姆的研究者——有一次写信来却提出一个鲜为人知的解释。他在信中说:“据毛姆说,这本小说的书名带有开玩笑的意味。有一个评论家曾说《人性的枷锁》的主人公(菲力普·嘉里)像很多青年人一样,终日仰慕月亮,却没有看到脚下的六便士银币。毛姆喜欢这个说法,就用《月亮和六便士》,作为下一本小说的书名。”可惜我这位朋友没有告诉我这段文字的出处,我想大概是记载在国外无数毛姆评价中的某一本书吧。我相信这个解释,而且这与一般人的理解也并不冲突。让我们都去追求一个崇高的理想,而鄙弃六便士银币吧!
傅惟慈
一九九四年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