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本章您将认识一位好心人(2)
“你就放心吧，一定行的。这些黑奴可和白人不一样，只要你做得得当，他们也就顺从了。”黑利露出了一丝假笑，像推心置腹的朋友般地说，“先生，做买卖可千万心软不得，但做买卖还有点学问呢。有些人因为不懂得这个道理而白白丢了买卖。从前有个同行强把孩子从母亲的怀里抢走，当着那女人的面把孩子卖掉了，结果那女人像疯了一样嚎啕大哭，简直让人看了害怕。唉，这种做法实在太差劲了，把值钱的货物都毁了，那些女人哭得成了一堆废物，再也卖不出好价钱了。有一次在奥尔良，我就亲眼见一个漂亮的少妇被这种愚蠢的方法完全毁了。买主只要买她而不要她的孩子，她就抱着孩子，一点不肯松手，又哭又闹，真是让人吃惊。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胆颤心惊呢。后来孩子被那同行强拉走了，她也被关了起来，结果她一下子就疯了，满口胡言乱语，没过几天就伤心死了。你看，一千块啊，就这样扔到水里了。这就是不会做买卖啊，所以用我的方法吧，仁义一点的方法肯定万无一失的。我的经验可是不会错啊！”黑利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种把自己当成慈善家的笑容。
他似乎极想标榜自己的道德观，因此当谢尔比一边剥着桔子一边沉思的时候，黑利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打开了话匣子，好像是急于解释自己观点的真理性似的：
“我可不是吹嘘自己，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啊。想想从前经我手卖出的黑奴，那可全是上等的货色啊，别人都喜欢我的货色。这可不是一次就能建立起来的信誉，成百次都是这样，全是体面的货色，而我耗费的钱却比同行谁都少，这就叫做经营有方啊。先生，你知道我的秘诀是什么吗？我告诉你，人情味儿可是我的最大的优点啊。”
谢尔比先生似乎没反应过来黑利的话，只是含糊的说：“啊，是啊。”
“不过，唉，我的同行们都不赞赏我这种做法，说我太过于仁慈了，怎么能对黑奴们那么讲道理呢？但我从不动摇，先生，一直坚持到现在，不管别人的讥笑。看，先生，现在我凭这个赚了大钱，谁还能说这不是先见之明呢？”人贩子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一番高谈阔论，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些自编的道理和伪装的慈善倒是真的有些地方听来很精辟。于是谢尔比先生也跟着大笑起来。也许由于这笑声的鼓励，人贩子更加大肆的宣扬起来。
“这个道理应该不难懂吧，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同行们就是不能接受我这个想法。我以前的合伙人中有一个叫汤姆？洛克尔的，家住在纳奇兹，是个聪明人，和黑人打交道时精明极了。他总是认为好心肠是赚不到钱的，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当那些妇女又哭又闹时，强迫与拳头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用这种方法的人是无能的笨蛋，她们除了用哭闹来反抗，还会用别的方式的，她们会变得形容憔悴面无光泽，嘴唇干瘪，有的甚至丑陋以至郁闷而死，那对我们来讲是多么大的损失啊！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一种方式对她们呢？仁慈对于这些黑奴来讲远比强迫要有效的多，几句好话便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赚头，为什么不这么干呢？我老是这样告诉汤姆，可他就是不明白，好多好货色就这样毁在他手里，后来我忍无可忍，不得已和他散伙了，虽然他这人心眼还不坏，买卖也还算公道，唉！”黑利叹息着。
“那你的意思是干这一行，你的经营之道要高过汤姆了？”
“嗯，可以这么说吧。我比较擅于避开不愉快的场面，如果卖小孩，我一定会借口把女人支开，等到女人回来，小孩已经远走了。那女人见木已成舟，再怎么闹也没有用，也就认命了。黑人不比白人，白人在乎这些骨肉亲情，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到这方面的教育。可是黑人不一样，他们可不懂什么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所以事情就更简单了。他们只懂得对主人忠诚，我们要怎么样，他们最后都会服从的。”
“是这样吗？”谢尔比先生好像还很疑惑，“我家的黑奴可没怎么受过什么忠于主人的教育，他们从小就在我家里，可没受过什么苦啊！”
“唉，亲爱的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宠着那些黑家伙呢？你真是个好心人，但这样对于那些黑奴又有什么用呢？黑奴毕竟是黑奴啊，一生注定就是被卖来卖去的命，今天卖给你明天卖给他，单单你对他们好，是不能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的，上天这样安排，谁能改变呢？他们今后的苦难还长着呢，任何人都没法让他们解脱，你如今让他们生活在这么安逸的地方，那今后他们就是到了那些让别的黑奴感谢上帝的地方也会觉得是受了苦的啊！不过你放心，谢尔比先生，不是我自夸，我对待黑奴好是出了名的，你把人交到我手上，就万无一失了，哈……”
“你如果真对他们好，我就要感谢上帝了。”谢尔比脸上是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
接下来双方都没说话，好像是在考虑着各自的利害得失，黑利先开口说：“你觉得我们这笔买卖怎么样？”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跟我太太商量一下。黑利，你说的那办法可行吗？你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若让其他黑奴知道了，汤姆和那孩子你可就哪个也得不到了。”
“那当然，我还不明白吗？不过你可要尽快给我个答复啊，我还有好多买卖要做哩！”黑利穿上了大衣，准备离去了。
“好吧，今晚六、七点钟，我一定给你回音。”谢尔比像下了决心般地说。于是人贩子带着一丝笑容离去了。
“真是可恶，真想一拳打扁他那张让人嫌恶的脸，”谢尔比在关门之后自言自语，“唉，想当初，我怎么会答应这种肮脏的交易呢？以前若有人想买我的汤姆，我一定会断然拒绝，难道黑奴不是人吗？怎么可以像狗一样被卖来卖去呢？可是现在，唉，他可真会乘人之危啊。我明明舍不得卖掉汤姆和伊丽莎的孩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债务已经把我压得抬不起头了啊。我太太一定不会同意卖掉他们的，唉，我应该怎么跟她说呢？黑利这个恶魔，他会把我逼疯的！”
奴隶制最为温和的地方也许就算肯塔基州了。那里的农奴劳动强度低，黑奴们生活的比南方更为舒服、安逸，但这种舒服只是还能在劳动之余喘息一下罢了。但作为黑奴，这种喘息正是他们最大的奢求啊！人性的丑恶与唯利是图在这里表现的并不是很明显，肯塔基的庄园主们似乎很满足这种渐进式的盈利方式，而不去残酷地剥削那些可怜的黑奴。
在肯塔基的庄园里，那种凶狠的庄园主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黑奴是不常见的，你只会看到庄园主的慈祥大度与黑奴们的忠诚感恩，那种传说中的古老大家族制社会的图景在这里成为现实，可一贯以来的法律却让这美好的图景随时都会消失。那些黑奴是没有人权的，只能属于他们的主人。所以一旦这个主人——即使他是那么善良仁慈——遭遇了不幸或离开了人世，那么这群属于他的农奴也马上失去了幸福的倚仗，变成没有主人的，被人贩子竞相捕捉的对象，从此陷入黑暗的泥潭，陷入无尽的苦难。在这样的法律之下，哪有黑奴们的活路呢？
谢尔比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对待农奴非常温和。他庄园里的黑奴过着舒心的日子，仿佛苦难已经离他们远去了。然而自从他涉足于投机生意不能自拔，自从他的期货证券落入黑利之手之后，黑奴们的苦难便回来了。
伊丽莎此时心里很不安稳，刚才经过客厅时她好像听到主人和人贩子在商议卖什么人。她还想听清楚一点时，刚好太太叫她，只好匆匆离开了。此时她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刚才好像听到她孩子的名字，难道他们会把他带走吗？会不会是听错了？她的心里像藏着一头小鹿，砰砰乱撞，情不自禁地抱紧孩子，生怕一松手，那孩子就会消失似的。孩子察觉了母亲的异常，十分惊讶地抬起小脸，惊恐地望着母亲。
女主人此时走了过来，“伊丽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苍白？”她大概看出了伊丽莎那副惊恐慌乱的样子。伊丽莎确实太心不在焉了，一会儿打翻了水壶，一会儿碰倒了椅子，一会又把女主人要的绸衫拿成了睡衣。此时又听到女主人问她，不由得心生委屈，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太太！”她喊着哭倒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怎么了，伊丽莎，我的好孩子？”女主人问道。
“他们……他们在商量卖掉我的小孩——哈里。”可怜的女人说到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手臂间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卖掉哈里？怎么会啊？别傻了，我的孩子。你知道，主人是从不和那些南方的奴隶贩子打交道的，他从来没想过会卖掉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的傻孩子，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再说，谁会买哈里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哈里啊？好啦，别再想这件事儿了，简直是没影儿的事儿。来，帮我把衣服扣紧，把我后面的头发往上梳一点。就像你的那样，噢，伊丽莎，你可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以后可别去门口听别人讲话了。”
“那，太太，如果他们要买哈里，您是绝对不会同意卖的，对吗？”
“别瞎想了，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同意呢？那简直像卖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痛苦啊，看着你那么疼他，我若是狠心卖他，自己都会觉得罪恶的。不过你可别太宝贝他了啊，要不然别人连头都不敢往咱们家里伸，怕你误认为他们是来偷哈里的啊！”太太看到她坚决的样子，不禁逗了她一下。
这时伊丽莎终于逐渐恢复了常态，也许太太的话让她放心了吧。在她灵巧的手下，太太的头发很快变得整齐又美丽，她一面梳，一面不禁对自己刚才的疑虑暗自觉得好笑。
谢尔比太太真称得上是一名高贵的女士，她的智慧与品质都向人们展示着她的内涵。她像大多数肯塔基的妇女一样，有着宽容的天性，并且她更有着崇高的道德和对主的虔诚，而且极力去实践自己所信的教义。她的丈夫没有信教，但他尊重她所信的教义，并对她的信仰十分支持，从不反对。谢尔比夫人所能做到的善事，便是让自己的奴隶们尽量过得舒服，能受教育，信基督，培养他们优良的品质。对于谢尔比夫人的这种善事，谢尔比先生从来不加阻挠，尽管他不信基督，但他却总是有种很模糊的想法，他妻子的超乎常人的虔诚会带领着德浅福薄的丈夫一同进入天堂。
谢尔比先生此时最为难的事情，便是与人贩子商量的事情如何向妻子全部说明，因为他知道，对于妻子这么虔诚的教徒来说，这无异于一件背叛主的大事，她会坚决反对的。
而谢尔比太太也对伊丽莎的话置若罔闻，她深信善良的丈夫是绝对不会参与这件事情的，而她也确实对家里的财产状况一无所知，所以，这件事就很自然的被她置之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