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肯塔基
让我们再去汤姆的老主人家看看吧。
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谢尔比夫妇正在客厅中间坐着。谢尔比太太边刺绣边想着心事，要与丈夫聊聊。
“你知道吗？”她问道，“汤姆给克洛伊寄信了。”
“汤姆总算找到好主人了。他的生活怎样？”
“可能他有一位好主人吧，”谢尔比太太说，“他不太累，主人待他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谢尔比先生由衷地说，“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呆在那里，不用想家了。”
“不，他来信时还问何时咱们才去赎他？”
“那可没准，”谢尔比先生说，“生意上的麻烦事太多了，讨债的人追得太紧了，防不胜防。”
“亲爱的，咱们把马都卖了，再把一个庄园赔上，这样总能还清债务了吧。”
“真好笑，埃米莉。在肯塔基你算是最出色的妇女，可你还是不熟悉生意上的事。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
“可是我希望能够帮助你。要不然你开一张债务清单，我帮你看看能否缩减开支。”
“好了，埃米莉，你让我静静吧。生意上的事是无法像克洛伊做馅饼那样利索，只能说出个大概而已。”
谢尔比先生大声叫喊着，谢尔比太太只好沉默，其实她虽是个女人，但头脑冷静，有经营生意的才能。现在， 只想着怎样实践她答应过汤姆和克洛伊的事情，但似乎距离希望越来越远，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怎么才能把这笔钱凑齐呢？克洛伊大婶还等着我们赎汤姆呢。”
“这可没有办法。都怪我原来答应得太过草率。我看不如叫克洛伊断了这个念头，汤姆今后会再娶的，她不如再找个人嫁了吧。”
“可我们常跟下人说，大家的婚姻同样神圣。我可不会让克洛伊改嫁。”
“但你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让他们的负担更加沉重。”
“可《圣经》上是这样说的，谢尔比先生。”
“好，埃米莉，我保留自己对他人的宗教观的看法。但这确实不适合下层人。”
“是的，”谢尔比太太说，“所以我痛恨奴隶制。亲爱的，我不会对可怜的黑人食言的。假如没有更好的方法，我就去教音乐来赚足这笔钱。”
“你怎么能委屈自己干这种事呢，埃米莉。我不答应。”
“委屈比起对那些可怜人食言又算得了什么？”
“好吧。你永远都那么勇敢坚强，与众不同。但我觉得在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之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此时，出现在门廊尽头的克洛伊大婶使这次谈话中断了。
“打扰了，太太。”她说道。
“有事吗，克洛伊？”谢尔比太太边说边往门廊尽头走去。
“太太，你瞧这些poetry。”
克洛伊总爱把poultry(家禽)读作poetry(诗)，虽然大家总让她改，但她总也改不了。
“主啊，”她会说，“这两个词没什么区别呀。而且poetry也没什么不好听呀。”所以她就总把“poultry”读成是“poetry”。
这时克洛伊正站在一群鸡鸭的旁边，表情很严肃，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看到这个局面，谢尔比太太禁不住笑起来。
“不知太太是不是打算吃鸡肉馅饼。”
“说真话，克洛伊大婶，我无所谓——随你做什么都行。”
克洛伊心不在焉地抚弄着那些小鸡。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可并不在那些鸡身上。终于，克洛伊讪笑一声(黑人在向人提出没有多大把握的建议时总是这样)说道：
“天啊！老爷和太太又何必为了这笔款子劳神呢？为什么不利用手头上现成的东西呢？”克洛伊又笑了笑。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克洛伊。”毫无疑问，谢比尔太太已经从克洛伊的态度中看出她已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自己同丈夫的对话。
“哦，天啊，太太，”克洛伊又说道 ，“别人都把黑奴租给别人来赚钱，可不是把这么一大帮子人白白养在家里呀，那样会坐吃山空的呀！”
“噢，那么，克洛伊，你认为我们应该把谁租出去呢？”
“天啊，这我可说不好。不过，听萨姆说路易斯维尔有一家蒲垫铺，那儿需要一个做糕饼的能手，还说每周四块钱的工钱呢。这可不算少了呀！他是这样说的。”
“噢，克洛伊——”
“噢，天啊，我看，太太，萨莉现在应该可以单独干点儿事情了。萨莉在我手下学着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按说呢，她的手艺跟我的也相差不多了。要是太太愿意让我去做这个差事的话，我就能帮着您筹足这笔款子了。我做的糕点不管放在哪一家蒲垫铺都不会丢太太您的脸。”
“是糕点铺，克洛伊。”
“哦，天哪，太太，那也没有什么大差别——字眼就是这么别扭，我总是容易出错。”
“可是，克洛伊，孩子们怎么办？你舍得离开他们吗？”
“天哪，太太。两个男孩子都不小了，可以干活了——他们干得还很不错呢。再说萨莉还可以帮我照看那小女娃。那娃娃的精神好得很，也用不着老去照应她。”
“可是，克洛伊，路易斯维尔离这儿可不近呢。”
“天哪，我可不怕这个。路易斯维尔在河流下游，应该离我家老头子不远吧？”克洛伊望着谢比尔太太询问着。
“不，克洛伊，那儿离他还有几百英里远呢。”谢比尔太太答道。
克洛伊的脸色立即黯淡下来了。“不过，别难过，克洛伊，到那儿之后你离他不就近了吗？”
“克洛伊，你只管去吧，你赚的每一分钱我都会存起来做你丈夫的赎金。”
克洛伊的黑脸孔立刻又明亮起来了，熠熠生辉，好像一朵乌云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转变成了银白色。
“噢，天啊，太太，您真是太好了。我刚才也正是这样想的呢。我自己衣服、鞋子一样都不缺，每一个子儿都能省下来呢。一年有多少个礼拜啊，太太？”
“五十二个。”谢比尔太太答道。
“天哪，真的吗？一个礼拜四块钱，一年五十二个礼拜，能赚多少工钱啊？”
“二百零八块。”谢比尔太太答道。
“噢！”克洛伊惊喜地叹道，“那么，我得干多长时间就能凑足这笔款子呢，太太？”
“大概要四、五年呢，克洛伊。不过，也不必只你一个人筹办的，我也可以添补些呢。”
“我可不愿意听到太太说要去教什么课。老爷说得很对，不行，那绝对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双手，就绝不愿我们家的主人落到那种地步。”
“不要担心，克洛伊。我会顾及到家里的面子的。”
“噢，我本来是没有什么打算的。只是萨姆要赶几匹马到河边去，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走。所以我就提早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要是太太乐意的话，我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对了，还要麻烦太太给我写一张通行证和一封推荐信。”
“噢，克洛伊，我一定替你把这些事情办妥的，如果谢比尔先生不反对的话。我去和他商量一下。”
谢比尔太太下楼去了，克洛伊大婶也满心欢喜回到屋里去准备启程。
乔治少爷刚走进克洛伊大婶的小屋，就看见她正忙着给孩子们整理衣服。
“天哪，是乔治少爷呀！你还不知道吧，我明天就要到路易斯维尔去了，”克洛伊招呼道，“我想了想，还是把妹妹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好把一切都弄得整整齐齐的。我可就要走了，乔治少爷。每个礼拜能赚四块钱的工钱呢，太太说要把它们全都省下来，好把我们家老头子赎出来！”
“噢，”乔治说道，“说老实话，那可是一项好差事呢。可是，你打算怎么去呢？”
“明天我和萨姆一起去。现在，乔治少爷，你一定愿意坐下来，给我家老头子写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是吧？”
“那当然，”乔治回答道，“汤姆叔叔收到我们的信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我回房间里去拿些纸和墨水。然后呢，克洛伊大婶，我们还可以把新添了马匹的消息也告诉他。”
“太好了！开始写吧，开始吧，乔治少爷，你来写信，我去厨房给你弄些鸡肉和别的菜来。噢，以后你和你可怜的老嫂子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