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卡西夫人的故事 (3)
那天，他要带着我坐马车去兜风，可是当我到家的时候，我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就不见了！他很得意地告诉我，说两个孩子是他卖掉的，他甚至还拿着换来的钱在我面前炫耀，那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先是呆呆地看着那钱，然后我像疯了一样大骂起他来，他剥夺了我的一切希望。我反抗着，我想有一段时间，他还是对我有些畏惧的，但是他很快就习惯了，他又再次威胁我说如果我继续每天吵闹，那么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他们就会因我而吃更多的苦头！我只好再次向他屈服，因为我爱我的孩子，如果一个人想摆布一个女人，他只需控制住她的孩子，他还继续用甜言蜜语来哄我说只要我听话，他没准会把孩子再给赎回来。这样我的心里又重新抱起了一线希望。有一天，我外出散步，正巧路过一家拘留所，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从里面传出一个小孩的声音。这时，我看见一个孩子跑了出来，他是我的小亨利，他挣脱了两三个人，尖叫着向我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他们用恶毒的话骂他，其中还有一个特别凶狠的人，他说他要把小亨利带回拘留所去，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人我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我苦苦地向他们求情，他们却很得意地大笑起来，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走小亨利，我那可怜的孩子不停地叫着，他望着我，抱着我，几乎把我的裙子撕烂。我还记得他的尖叫，直到被拖进拘留所，我还能听见他呼唤我的声音。我看见旁边站着一个老人，他似乎很同情我。于是我哀求他，求他插手这件事，他却摇了摇头，说那个人说过了，那个男孩从来不听话，也很无礼，他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收敛一下他的傲气。我立刻扭头就往家跑，似乎孩子的叫声一直都在我耳边回荡，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一直跑到客厅，我很慌张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巴特勒，求他帮忙，他却一笑，说这个孩子罪有应得，说他是该受到一些惩罚。最后，他居然又对我说了一句：‘怎么样，我的预料不假吧！’
“听了这句话，我感到一阵头晕，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顺手抄起了桌上的长猎刀，向巴特勒丢了过去，然后，我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晕了很多天，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一个黑人老妇人照顾着我，还有一位医生时不时地来看我。后来，我才从别人那儿得知巴特勒早已经离开了这儿，这幢房子即将被出售，这就是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原因，那时候我的内心一片黑暗。我希望我自己能永远地病下去，不再康复，但是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的身子也渐渐复原了，我又能起床干活了。我的病一好，他们就逼着我化妆，并且常领我给一些绅士模样的人看，那些人抽着雪茄，问我问题，并商量着我的价格。但是我的沉默寡言和伤感忧郁使他们谁都不想买我。于是他们又威胁我，要我尽力地摆出好脸色，要不然，他们就会用鞭子抽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天，有个叫斯图尔特的绅士来看我，他似乎挺喜欢我，也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单独来看了我好多回，并让我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一切，最后他买下了我，并向我保证会尽力为我找到孩子并赎回他们，他还去了小亨利呆的那家旅馆，打听出来他已被珍珠河畔的一位庄园主买去，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再后来，他又找到了我的女儿，她在一位老妇人家中，他想出一大笔钱把她赎回来，可人家不乐意。那个可恨的巴特勒发现斯图尔特先生是为了我才想赎回埃利斯，就差人捎话给我，叫我死了这条心。斯图尔特船长对我非常好，他把我带进他富丽堂皇的庄园中生活。
那一年，我又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长得很像我的小亨利，我可喜欢他了，但是，我早就下了决心，不让这个孩子长大，不让他再受苦。于是，在他才两个星期大的时候，我抱着他，然后给他吃了鸦片酊，我一边哭着，一边亲吻着他，我把他紧紧地抱着，看着他在睡梦中死去。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太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他能彻底地脱离苦海。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因为他的母亲除了死之外再不能给他其他的东西了！不久，霍乱又流行了起来，斯图尔特船长也去世了。而我却依然活着死不了，也许是我的命硬吧，然后，我就不停地被人卖来卖去，最后，我就被卖到了这里，一直呆到了现在。”
卡西停止了她的叙述，看得出来，她在讲往事的时候极其痛苦。她的语速很快，脸涨得通红，有时候她像是在说故事，有时却更像是在自语着。汤姆以前完全不知道这些事，这痛苦的往事使汤姆着了迷，他完全沉浸在那痛苦的海洋中，几乎使他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他看着她不停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心情无法平静。
过了一会儿，卡西又说道：“你说，上帝无所不在，上帝能察觉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也许这是真的，以前在教会学校中，嬷嬷们常向我们提起末日审判的事情，说到了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将向世人展示，一切不公都将被惩罚，那时我就能报我的仇了。”
卡西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人认为我受的苦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儿女也没有真正受过很多苦，说那些是小事。可是，我却觉得我心中的痛楚，可以让这个城市顷刻毁灭，如果有一天，房子塌了下来把我压在最底下，那多好！等到审判的那一天，我就会挺身而出，在上帝面前控告那些恶魔，控告他们对我、对我的孩子们所犯的罪行。
“小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很虔诚的基督徒。我爱上帝，也常祈祷。但是现在我却什么都不顾了，只是不停地被恶魔们折磨着，追赶着，我早就迷失在这个泥潭中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报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要一脚把那些坏蛋踢进地狱，即使让我与他们同归于尽，我也无怨无悔，我只要他们受苦。”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疯狂的表情，目光中透出杀气，最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纵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十分恐怖。然后，笑声变成了哭泣声，她趴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似乎发泄出了一些痛苦，于是她缓了过来，抽泣着直起身来。
“亲爱的朋友，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要不要我再为你倒一些水？那样你会感觉好些的。”她在汤姆身边问道。她的声音柔美动听，神情自若，与她先前表现出的狂乱截然不同。
汤姆接过水，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卡西。“夫人！我希望你能得到上帝的同情，让他给你新的生活。”
“是吗？那么他在哪儿呢？我只记得小的时候我常常在神坛上看到他的像，”卡西说道，“但是上帝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出现，这里不会有他的，这里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卡西显得十分地痛苦，她把她的手放在了胸前，屏住了呼吸，像是在做一件很费劲的事。“什么也别想了，汤姆，你快休息吧，你需要充足的睡眠。”她把水放在汤姆能够得到的地方，又理了理汤姆的凉席，使他尽量能更舒服，然后她离开了这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