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212900000111

第111章 伊万(11)

“您不用搜寻了,您找不到他,虽然此刻他就在咱们身边。他就是我们明察秋毫的主,是我们的上帝,现在您该明白了吧。”

“你刚才是在说谎话,你怎么会去杀人,人不是你杀的。”伊万吼道,“你到底是在发疯还是和上次一样在戏弄我!”

斯麦尔加科夫仍旧很镇静,没有流露一丝恐惧,只是仔细耐心的继续观察。他认为,伊万现在的表情做法目的是为了在他面前把什么都推到他身上。他依然不相信伊万什么都不知道。

斯麦尔加科夫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等一下。”然后把他的左腿从桌下抽了出来,他慢慢地摘下了穿在他脚上的白色长袜的吊袜带,用一只手伸进了袜筒的底部。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惊奇地望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惧,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疯了!”他尖叫一声,并且立即从座位上跃了起来朝后一闪,背部贴在了墙上,身体像标兵一样站得笔直,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被钉子钉上的一样。他的七魂六魄此刻被吓得不知飞向了哪里,他瞪着眼睛望着,斯麦尔加科夫仍独自在袜筒里摸索着什么,突然他的手指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开始往外掏。等他掏出来之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一看,那是一个普通的纸包。斯麦尔加科夫掏出之后就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看吧!”他从容不迫地说。

“这是什么东西?”伊万问。

“您自己慢慢看吧,”斯麦尔加科夫依然是那样从容地说。

伊万想把纸包打开看里面是什么,于是就走到桌子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纸包,但突然又把手缩了回来,他似乎知道纸包里是什么,很可能是他不敢看又害怕看的东西。

斯麦尔加科夫自己伸手去打开纸包,边打边说:“你的手在抽风吧,以前好像没有过。”纸包里原来是三沓面值为一百卢布的钞票。他把钞票递给伊万说:“拿去吧,三千卢布,都在这里”。伊万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他脸色非常难看。

“你刚才在袜筒里……我还以为……真把我吓死了。”他说时还现出一个常人难以出现的笑容。

“难道这都是真的,您以前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斯麦尔加科夫又一次问。

“你还不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吗?我一直都以为是德米特里干的。是大哥干的!大哥!啊!”他忽然把自己的脑袋放入自己的双手里捧着,似乎想到了自己不愿想的事,“快告诉我,是你一个人干的?大哥有没有参与?”

“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和此事没有关系,是您干的,是您和我一起杀了人。”

“算了,我是怎么了,老是哆嗦,连话也说不顺畅,我的事以后再说。”

“这可不像当初的您啊,你现在不应吓成这样的,想想当初您是多么勇敢,还说过‘无所不能’呢。我看您现在需要提提神,给您来点柠檬水好吗?它挺能提神醒脑的,我马上吩咐送过来。但得先把它藏起来。”

他立刻想到了钞票,于是朝着钞票那边晃了晃脑袋。他想到在叫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送柠檬水来之前,必须找一件东西把钞票盖起来。于是便把钱压在了桌子上仅有的一本黄面子厚书下面,因为他起先准备用来包钱的那个手帕,上面的鼻涕实在太多,就连他自己也看不下去。压钱的那本书也就是伊万进门时看到的那本,书名为:《叙利亚修士伊萨克神父箴言录》。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特地看了下封面。

“不要叫柠檬水了,我不要了,”伊万说,“我的事先放在一边。你坐下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干这事的,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您热了吧,我已经看见您冒汗了,把大衣脱下来吧。”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正好也想到了,便把大衣脱了放在了长凳上。

“快点儿老老实实地讲出来吧,讲吧!”

伊万此时的心已如湖水一样平静了。他在默默地等着,他确信斯麦尔加科夫一定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把过程全部说给他听。

“您是那么急切想知道我是怎么干的,告诉你吧,我是完全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很容易也很顺心得手地干完了,您现在还问我是怎么干的,您是在故弄玄虚吧!”斯麦尔加科夫发出一声长叹说道。

“我已和你说过了,我的事现在不要提,快点儿说你是怎么干的!”伊万现在已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很准确,像刚才那样的大吼大叫不存在了,“我现在只求你一步步详细说出你是怎么干这事的。而且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拜托你了,说吧!”

“在您离开之后,我就掉进了地窖……”

“你是假装的,还是真的羊角风发作?”

“当然全都是我装出来的。我从梯子上一步一步一直走到了底,然后就很平静的躺下来,再大声呼叫。接着就一直抽风、挣扎,直到被抬出了地窖。”

“你被抬到医院后还在假装,你始终都是假装的,对不对!”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插言道。

“这次您说错了,后来是真的发作了,就在第二天清早进医院以前。那次是这么多年来发作最厉害的一次,整整两天不醒人世,有人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了,接着往下说吧!”伊万说。

“我像往常一样被抬到板壁后的那张小床上,我以前每次发作玛尔法·伊格纳启耶夫都会把我放在那间小房间里睡觉。她一直都很爱我、关心我,从我生下来开始。我在夜里还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我在等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

“你在等他,他会去找你?”

“他当然不会找我,我敢肯定那天夜里他会到老爷那儿去,这一点儿我确信无疑。他必须翻墙进宅干他要干的事,这是他的拿手戏,如果没有我为他通报。”

“如果他不去呢?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如果他不去干,我自己也会干的,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别着急,慢慢说,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我十分肯定他会把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解决掉的,我在等着他干那事。因为他已获知敲门的暗号,还有在最后几天,我对他进行了充分的鼓动。我知道以他的对什么事都怀疑的性格和他的满腔怒火,他必定会利用暗号溜进正屋。我就在等着他那么干。”

突然伊万插话道: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他干完事把钱全部带走,你又能得到什么益处呢?”

“我不会那么傻的,我怎么能让他找到钱呢?我骗他钱在床垫下,他竟然相信了。开始钱是放在匣子里的,钱始终未曾放在床垫底下。但后来我又让费尧多·巴甫洛维奇把装钱的信封放到了神像后面,我是这个世界上惟一值得他依赖的人。我告诉他没有人会想到钱在那里,更何况在来者紧张的情况下。于是钱就被放在了屋角后的神像后面。您不认为把钱放在床垫下是件荒唐可笑的事吗?如果说放在匣子里还有点儿可能,因为匣子可以上锁。但现在人们竟都说钱在床垫下,我真怀疑他们是否长了大脑。假使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干了这事,又没找到钱。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逃走,要么被抓起来。那我就有机会随时进屋拿钱,也不会被人发现,所有罪名都会由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一个人承担,我对此很有把握。”

“如果父亲没死,他只是被打了一顿,那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没把老爷干掉,事情也就砸了,我自然没胆去拿钱。但我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趁老爷被打得麻木的时候进去取钱,然后再告诉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说是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把他打昏了后窃走了钱。”

“我真不明白,你只拿走了钱,人却是德米特里杀的。”

“不,不是他干的。但现在我完全可以对你说他是凶手……只不过我不想对您撒谎,因为这一切都得由您负责,即使您对此事一点儿都不明白,确实不明白,而不是想把您的罪推到我身上。一切仍由您负责。原因是:您是主谋,是您让我去杀人的,您在明知道会发生谋杀的情况下自己竟一走了之。所以,我要当着您的面告诉你,这件谋杀案的凶手正是您,是您一个人干的,我只不过是您的走卒而已。尽管人是由我杀的,您仍是凶手!”

“凶手不是我,上帝可以作证!”伊万再也忍不住了,忘了自己先前说过把他自己的事放在一边不去谈,“你是说切尔马什尼亚?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自圆其说的?既然你认为我到切尔马什尼亚就是默许,那你为何非要我默许呢?”

“我需要您的默许,这样可以为自己找条后路走。我知道:如果官府怀疑到我头上或者怀疑我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合谋,您回来后一定会帮助我,帮助我摆脱嫌疑的,而且您也不会为了不见的三千卢布而大发雷霆。您在以后的日子里肯定要报答我,因为是我帮助您得到了那份遗产。要不然,老爷娶了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您连一个子儿也得不到。”

“我明白了,你想要折磨我一辈子,”伊万愤怒地说道,“如果当时我去揭发你呢?”

“您怎么揭发呢?如果您留下不走,我就会明白您不愿干这事,我也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了。这是在咱俩谈话的我所能明白的。如果您走了,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了,因为您不会状告我,而且不会盘问三千卢布的下落。况且您会因为怕我在法庭上把事情全部说出来而不敢告我的状。我不会愚蠢地说我偷了钱或杀了人,我会说是您诱逼我谋财害命,但我没同意。因此,我必须得到您的默许,使您因为没证据而不能挟制我。而我却随时挟制您,因为我知道了您希望您的父亲死去。您肯定也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公众会相信谁的话?自然是我的话,而您以后便无法做人了!”

“难道我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希望他早死吗?”伊万恶狠狠地问。

“不容置疑,您是如我所说那样,您当时既然听从我的劝说,就说明您默许我干这事了。”斯麦尔加科夫望着伊万说。他此刻虽然身体很脆弱,连声音都很低,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激励着他,他有他的打算。伊万已感觉到了这一点。

“继续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接着往下谈。”伊万对斯麦尔加科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