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男的虽然回答的客气,但首先突出了自尊。显然女的在讨好男的,他占着主动的地位。
“这男的好像是斯麦尔加科夫,”阿辽沙在想,“最起码,声音特别像;女的很有可能是从莫斯科来的这所小屋女主人的女儿,她经常穿拖地长裙,并且经常向玛尔法·伊格约启耶夫娜要一点儿汤……”
“我非常喜欢各种既好听又读着顺口的诗句歌词,”女声接着说,“您为什么要停下来?”
男声又接着唱了下去:
“无所谓崇高至上之位,
只希望心上人永远精神。
上帝啊,请怜悯
她和我!
她和我!
她和我!”
“这次的没上次好,”女声指出,“上一次您唱的是,‘但愿小亲亲精神。’那样给人的感觉更甜蜜,更饱含柔情,您一定是忘了。”
“重要的不是词怎么样。”斯麦尔加科夫断然道。
“不是那样的,我就特爱诗句歌词。”
“谈到做诗,那全是无聊的儿戏。您想想,世上哪有人说话合辙押韵的?即使是官府的命令,要大家都做诗般的讲话,那么最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话了。玛丽亚·康德拉企耶鞭娜,做诗算不了什么。”
女的带着十足的挑逗味儿说道:“您真有本领!学识真广博!您好像对任何事都有研究。”
“要不是命运的安排,我会有更多的本领,我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只知道是臭要饭的生下了我,对于那些为此而骂我混蛋的人,我真想通过决斗一枪杀了他。有人在莫斯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坏名声也就越传越远,所有的这一切都由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造成的。他指责我在出生的时候不安份,他说:‘你把她的子宫捅破了。’说实在的我宁愿死在娘肚里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世上经常有人对我说,包括您那位令人讨厌的妈妈,那臭要饭的身材只有二尺挂那么一点儿零,头发乱得像个大草垛。这话明显地可以说成‘挂零’或者‘挂点儿零’,为什么非要讲成‘挂那么一点儿零’?只不过是为了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说的更可怜点儿罢了。在俄国,这些所谓的泥腿子的眼泪、泥腿子的感情与受过教育的人相比,纯属子虚乌有。他们没受过教育,怎么可能会更有感情。在我幼小的时候,每当我一听到‘挂那么一点儿零’,我就想一头撞在墙上。我恨整个俄国,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
“您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会拔出战刀,为保卫整个俄国而奋战,如果您是一名陆军士官或年青的骠骑兵。”
“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我不但不会去当骠骑兵,而且我还希望能够取消一切士兵。”
“那么敌人来了,我们靠谁保护呢?”
“谁也不用靠。要是一八一二年现在那个拿破仑的老子——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征服了俄国就好了。一个先进的国家征服了一个愚昧落后的国家,并将其归入自己的版图,那么这个落后的国家会发生连制度一起的彻底改变。”
“难道我们的制度就没他们的好?在我看来,我们的时髦哥儿就挺英俊的,就是三个年青的英国人也换不来一个,”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肯定在娇柔地说这话同时,大飞媚眼。
“这只不过是各人的观察角度不同罢了。”
“我看您倒像一位正宗的外国贵族,我这可是尽了最大努力抛却面子讲出来的呀!”
“您如果肯了解这些的话,那么,外国人与咱们的人共同之处都是奢侈腐化。都是骗子,区别只是外国人有着奢侈的物质享受,而我们的这些混蛋都是满足于一贫如洗的日子。得用鞭子对付俄国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昨天说得对,尽管他和他所有的孩子一样全是疯子。
“您自己说过,您非常敬佩伊万·费尧多罗维奇。”
“但是我却得了臭奴才的定论。他错认为我会造反。其实我早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如果我拥有那么一笔钱。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无论在品行,智力,还是贫困的程度上他都比任何佣人差,况且他是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无用的人,然而每个人都尊敬他。您别看我仅是一个熬汤仔,我有能力在莫斯科的彼得罗夫卡街上开一家餐厅兼咖啡馆,如果上帝肯帮助我。因为我有一手在莫斯科除了外国人再也找不到的烹调绝技。虽然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一贫如洗,可是他要提出给人决斗的话,即便是尊贵无比的伯爵少爷也会荣幸地答应的。我一点儿不明白他比我强那点儿?他漫无目的的浪费了多少钱,我是决不会这样做的。”
“决斗!我想肯定很刺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出乎意料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很刺激呢?”
“那种场面肯定既可怕,又勇敢,尤其是为了某个女人两名年轻的军官拿着手枪互相开火。多么壮观的场面!啊,这种场面,最好让姑娘们也在旁边开开眼,我非常渴望能一睹这种悲壮的场面!”
“当你的手枪对准别人的时候,自己感觉不错,但是当别人瞄准你自己的嘴脸时,那感觉恐怕就让人不好受了。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您一定会从这种场面内逃跑的。”
“您难道也会逃跑?”
但是斯麦尔加科夫沉默了,一阵寂静之后他又用假嗓伴着吉他唱出了最后一段歌词:
“无论什么我都要拼搏,
拼搏着飞向远方,
在豪华的京城,
品尝一下幸福日子的滋味!
不管遭受多少磨难,
不管承受多少重罪,
决不哭鼻子抹眼泪!”
此时突然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阿辽沙突然间打了个喷嚏;顿时,长椅那边鸦雀无声。
阿辽沙站起来,走了过去。斯麦尔加科夫果然在这里。衣着整齐,油光可见的头发,犹如刚烫过一样盘在头上,脚下穿着雪亮的皮鞋,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把吉他。旁边那位身穿浅蓝色的连衣裙,拖着二尺多长衣裙的正是房主的女儿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这位姑娘长得也能看得过去,挺年青的,美中不足的是过分扁圆的脸上布满了雀斑。
“大哥德米特里是不是快回来了?”阿辽沙尽可能地柔和着问他。
斯麦尔加科夫迟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也站了起来。
“我又不是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看门的,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行踪。”斯麦尔加科夫用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抑扬顿挫地说。
“我仅仅是问您是否知道他的行踪而已?”阿辽沙解释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没必要知道。”
“但是我正好听大哥讲过,您会把宅内的情况汇报给他的,并且您还表示如果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芙娜过来您立刻通知他。”
斯麦尔加科夫凝望着阿辽沙迟迟地默不作声。
“一小时前花园的大门就插上了。我想知道您是如何进来的?”他目不转眼地盯着阿辽沙问。
“希望您能原谅,我是直接从胡同里翻过篱笆过来的,”他又向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说,“我有急事想尽早见到家兄。”
“嗳,我们怎么会怪您呢!”显然阿辽沙的道歉使她受宠若惊,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拉长语调答道,“往往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亭子里的。”
“我现在非常渴望能见到他,或者你们能告诉我他眼下在那儿。请您务必相信我,这是与他本人至关重要的事。”
“可他并没事先告诉我们呀!”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低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有时候我来这儿走走,”斯麦尔加科夫又开始说了,“但是他老是对我穷追猛问,直到把我逼得无路可走,他总是锲而不舍地追问老爷的事。家里有什么新情况啦,来了什么人啦,走了什么人啦……还一再要求我多告诉他些别的事情。甚至有两次以杀我相威胁。”
“他要杀您?”阿辽沙大为吃惊。
“他的脾气如此之大,您昨天也是亲眼目睹的,这又算得了什么。他还警告我,如果我让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走进宅院并且在这里过了夜,——那第一个要死的就是我。我对他是怕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因为我怕他,早就向官府去告他了。上帝才晓得他会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
“您的兄长在前不久曾对他这样说过:‘我非用石臼把你捣碎不可!’”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补充道。
“用石臼捣碎——随便说说而已……”阿辽沙指出,“我会把这个问题告诉他的,如果我要是遇到他。”
斯麦尔加科夫犹豫了许久,好像作了决策后说:“我只能为您提供一点儿线索。”斯麦尔加科夫考虑了一番说。“我住在附近,怎么会不经常走动呢?我也经常到这儿来。还有今天天一亮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就让我到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的寓所——湖滨街去找他,只是传个口信,让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务必到本地广场上的酒店一起吃饭。可是在八点钟时,我到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的住处没有碰到他。他的房东说他来过但出去了。他们默契的好像在按计划办事。此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也许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正坐在酒店里呢!因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在一小时前是一个人吃的午饭,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并没在家吃。况且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现在已经睡下了。不过您千万别向他提起我以及这些我告诉您的事情,就算我求您了,因为他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
“今天二哥伊万请德米特里在酒店吃饭?”阿辽沙又迅速地反问了一遍。
“是的,就是这样。”
“是在广场上的京都酒店?”
“不错,就是那一家。”
“很有可能是这样!”阿辽沙显得十分激动,“太感谢您了,斯麦尔加科夫,这消息太及时了,我现在就去。”
“千万别说从我这儿知道的。”斯麦尔加科夫不放心地补充道。
“我不会说的,就好像我是无意间踱到酒店来一样,您不必担心。”
“您怎么朝那儿走,我这就为您开门。”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急忙朝他喊道。
“不用了,还是翻篱笆比较近。”
阿辽沙对这个刚得到的消息吃惊非小。他走向酒店。但穿着这身衣服走进酒店有点儿不太合适,如果从楼梯上把他们喊出来,应该没问题吧。但是当他刚走到酒店门口,二哥伊万便打开窗户从楼上冲他喊道:
“阿辽沙,求您快点儿到我这儿来,好吗?”
“当然好,只不过穿着这身衣服……”
“恰好我自己一个单间,我到台阶上接你……”
阿辽沙和二哥伊万,在一分钟后坐在了一起,原来就二哥伊万一个人。
三、兄弟和睦如初
并不像伊万讲的那样,他在一个单间里,那只是一个用屏风隔开的靠窗雅座。但是别人是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的。这个房间是一进门的第一间,碗柜就靠在墙壁边。顾客很少,只有一位老退役军人,坐在角落里饮茶,跑堂的不时的进进出出。但是在其余的房间就不如此安静了。到处可以听到大声的吆喊以及开啤酒瓶的声音,互相撞击的台球声、嗡嗡的风琴声,一片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景象。阿辽沙了解伊万是对酒店从不感兴趣的,并且他从来不来这家酒店。从此可知,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阿辽沙心想,“无怪乎是与大哥德米特里有约,可是为什么没看到大哥德米特里呢?”
“是要我帮你要一份鱼汤还是别的?总不能靠喝茶水撑下去吧。”伊万的声音很大,很明显阿辽沙的到来使他高兴非凡。他在喝茶,显然已结束了用餐。
“那好吧,来一道鱼汤吧,我是有点儿饿了。”阿辽沙温顺地从着他。
“要不要樱桃蜜饯,这儿有,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波列诺夫家最爱吃樱桃蜜饯。”
“你仍记得这事?我现在仍爱吃,还是来一点儿吧。”
伊万用铃声叫来了一个跑堂的,点了鱼汤、茶和蜜饯。
“阿辽沙,一直到你十一岁,我都记得。那时我快十五岁了。十五和十一,相差这个岁数的兄弟是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的。我有时根本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在去莫斯科的头几年我根本没想过你。我和你后来大概因为你也来到莫斯科曾在某地见过一面。虽然我已在这住了三个多月,但我还没给你谈过话。我打算明天走,我坐在这儿正打算如何能给你见一面道别呢,碰巧你经过这儿。”
“你非常想见到我吗?”
“非常想,我想让我们之间能够进一步相互了解。然后再分手。我的观点是临别最后时刻是相互了解的最好时机。我发觉,你好像一直在注意我,满眼充满期待,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就主动来投向你。最后我终于知道了我要尊重你,我自己对自己说,这个小大人很成熟。注意,虽然此时我是笑着的,但我是认真的。难道说你很幼稚?你做事很成熟,无论什么人站在哪方面,即使是和你一样的孩子。我越来越懂你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辽沙你好像也喜欢我,是吗?”
“喜欢,伊万。大哥德米特里说你守口如瓶。我也这样认为,伊万能存住任何话。虽然我对你还不太了解,但从今天上午开始,我已对你有所了解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伊万禁不住笑了。
“你不会生气么?”阿辽沙随着也笑了。
“讲吧。”
“我看你和其余所有的二十三岁的年青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体魄强健,精神焕发的棒小伙,但总之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怎么样?你听了不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