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那个萨巴涅耶夫是怎么回事?”店员清醒过来气冲冲地嚷,“萨巴涅耶夫说些什么?”他转身面向女商贩们,像傻子一样瞅着她们。
女人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谁都不会知道这孩子有什么主意?”一个说。
“到底哪个是他讲的萨巴涅耶夫?”店员仍在刨根问底,他拼命挥舞右手。
“可能是那个在库兹米乔夫铺子的那个伙计,肯定的。”一个女人突然想起。
年轻的店员立刻盯住她,眼珠子都瞪圆了。
“就在库兹米乔夫铺里的那个?”另外一个女人讲,“不过他的名字不是特里方呀!他是叫库兹马,不是叫特里方,而那孩子讲的人叫特里方·尼基季奇呀!”
“那个主儿既不叫特里方,也不姓萨巴涅耶夫,人家叫奇若夫,”一直默默不语的第三个女人插话讲,“他叫阿列克塞·伊万内奇·奇若夫。”
“不错,是奇若夫。”第四个女人肯定的说。
年轻店员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他已经晕头转向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问?为什么问我“知道萨巴涅耶夫”?哪位好心人告诉我?他发疯的大叫。鬼才知道谁是萨巴涅耶夫?”
“你真是一个不开窍的人,人家都已经说了——那个不是萨巴涅耶夫,是奇若夫,全名是阿列克塞·伊万内奇·奇若夫,知道了吗?”有位女商贩来开导他。
“谁是奇若夫?这人如何?如果知道就说。”
“长着高高的个儿,老流鼻涕,就在夏天时老坐在广场上。”
“那么奇若夫与我有何关系呢?哪位好心的人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奇若夫与你什么关系?”
“就是,别人怎么能够知道?”又有一个附和着。“你在这儿乱嚷什么,你自己应该明白他与你什么关系。那个孩子对你说,又不是对我们说的,你难道真不认识那个奇若夫吗?笨蛋!”
“哪个?”
“奇若夫呀!”
“就让奇若夫见鬼去,你也去!我要揍他!他在寻我开心!”
“揍奇若夫?小心被他揍一顿!真是笨蛋!”
“不是揍那个奇若夫,不是他,你真是一个恶婆娘,我揍得是那个孩子!带他来,他居然寻我开心!”
女人笑了个前俯后仰。郭立亚微笑着走远了。斯穆罗夫就在他旁边走,还不时回头看看喧闹的人群。他也觉得很带劲,不过他仍然担心与郭立亚闹出不愉快的事。
“你问他的那个萨巴涅耶夫到底是什么人?”他询问郭立亚,但他已经预感到答案了。
“我怎么知道是谁?这回他们恐怕会闹到晚上了。我就喜欢挑逗那些各阶层的蠢货自己猜疑。看那边站了个乡下人,看上去是个“榆木脑袋”。有句俗语知道吗?‘没有人比愚蠢的法国人更蠢。’相同的是,俄国人的脸上同样冒傻气。这个乡下人的脸明明白白说明这是个傻瓜!”
“郭立亚,别纠缠了,咱们走吧。”
“我不会停止的,已经一发不可收了。你好,乡下人!”
一位身体健壮的汉子路过,看上去他喝了点儿酒,一张圆脸上蓄了斑白的胡须,他抬头望了一下郭立亚。
“你好,小伙子。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不紧不慢的答道。
“如果我开玩笑呢?”郭立亚笑着说。
“如果开玩笑也不要紧。上帝与你同在。没什么,什么时候也可以开个玩笑。”
“真是对不起,朋友,我是开玩笑。”
“可以,上帝将宽恕你。”
“你呢,原谅吗?”
“我也完全原谅。你走吧。”
“真是看不出来你那么厉害,你是个聪明人。”
“比你是聪明。”他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不见得吧。”郭立亚明显没有思想准备。
“我说的没有错过。”
“或许是如你所讲吧?”
“是这样的,小老弟。”
“再见了,乡下人。”
“再见了!”
“有各种乡下人,”沉默了一会儿,郭立亚对斯穆罗夫说,“我不知道会碰上聪明的?随时我都会承认老百姓中有聪明人。”
远处教堂的钟敲了十一下,两个年轻人加快了步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到达斯涅吉辽夫上尉家,两个人走得很快,几乎不说话了。离大门还有二十步时,郭立亚站住让斯穆罗夫叫阿列克塞·卡拉马佐夫出来。
“我要摸摸情况。”他向斯穆罗夫讲。
“何必呢?”斯穆罗夫说,“进去不就知道了,人家肯定欢迎的。这么冷的天干吗在外面结交?”
“天这么冷我喊他出来自有道理。”郭立亚有些霸道的讲(他喜欢训“毛孩子”),斯穆罗夫就去执行命令了。
四、茹企卡
郭立亚靠在围墙等候阿辽沙,他显得很一本正经。不错,他早想结识阿辽沙了。他听说过许多有关阿辽沙的事,多从同学那儿听到。不过到目前,他的脸上仍有轻蔑的神情,如果别人谈论阿辽沙的话,在听完之后仍要批评阿辽沙。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够结识阿辽沙,因为在他所了解的关于阿辽沙的一言一行中有和他共鸣和吸引的因素。所以这个时候很重要。重要的是首先不能自降身价,要显示本人的独立性。“不然,他会觉得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毛孩子。而他如何看这些毛孩子留待以后再问。可是糟糕的就是我个子不高,我的脸很丑,但是显得很聪明。还有,表情和说话留点儿余地,如果一开始就拥抱,会被人瞧不起,呸!若被他瞧不起就太令人恶心了。”
郭立亚表面满不在乎其实心潮起伏。令他苦恼的并非“够丑的”面孔,而是矮身材。他家中有一段墙去年用铅笔画了条线,那是作他身高的标志,每过两月他就要心情激动地去测量,看是否长高了?令人可惜的是,他长得太慢了,甚至他为此而感到绝望。其实他的脸并不丑,反而很漂亮,白净的皮肤,稍显苍白,略有几颗雀斑,灰色的眼睛不大而有生气,显得很有胆量,还常有感情的火花。他颧骨略高,嘴稍稍小,嘴唇也不是太厚而又红润,小鼻子倒翘得较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狮子鼻,不折不扣的!”郭立亚总是嘀咕,然后又懊恼地离开镜子。“只怕面孔也不聪明,”有时他便对这点表示了怀疑。当然他并不把心思放在身高和相貌上。相反的是他很快忘记照镜子时尖刻的抱怨,而且不再想,用他所下的断语是“全身心地投入思想和现实生活”。
阿辽沙出现了,他匆匆地走向郭立亚,郭立亚清楚地看到阿辽沙高兴的表情。“难道他是真的欢迎我?”郭立亚很得意。要在这指出的是:自从和阿辽沙分手后,其变化非常大,他不再穿修士黑袍,而是身穿做工考究的常礼服,戴着顶圆形的软帽,剪短了头发。这使他像个美男子了。他那英俊面孔素来保持可亲的神色,给人的感觉是沉稳而安详。郭立亚倍感惊讶的是阿辽沙就穿着室内衣服,没有穿大衣就迎了出来,可见他急切的心情。他向郭立亚伸出了手。
“我们一直在盼着您,您可算来了。”
“您马上就会知道原因的。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认识您。我在等候这个机会,我听说了好多您的事。”郭立亚开始连言语和呼吸都不顺畅了。
“按理我们早该相互认识,我也听说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不过您应该早来这儿。”
“这里情况如何?”
“伊柳沙恐怕活不长了,病得太重了。”
“这是真的?但必须承认,卡拉马佐夫。医生们可都是江湖骗子。”郭立亚有些偏激的说。
“伊柳沙好多次提起您,甚至是说梦话时。明显看出他以前相当看重您……直到那次……用小刀捅您……还有个原因……。请问是您的狗?”
“是的,叫别列兹旺。”
“不是茹企卡吗?”阿辽沙遗憾地看着郭立亚,“那条狗就那么没了。”
“我知道你们都希望它就是茹企卡,我都听说了,”郭立亚露出了诡秘的笑,“请听好,卡拉马佐夫,我将解释清整个事件,这是我的目的,”他热切地说,“我叫您出来,就是为了在走进之前让您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今年春天,伊柳沙进入了预备班。所有人都知道预备班全是毛孩子。他们开始招惹伊柳沙。我高他们两个年级,当然是旁观者清喽。我看到这个孩子个子小,身体很弱,可是他很有骨气,不屈服,照样用拳头回击他们,眼睛也非常有神采。我非常喜欢他这样的。但是那些毛孩子又招惹他,还越来越凶了。尤其在那个时候,他的外套真可怜,裤腿短靴子也破了。别的孩子也来寒碜挖苦他。我总认为这有些欺人太甚,就挺身而出训了他们,”郭立亚眉飞色舞,我把他们给揍了,他们反而把我给当成了神,您知道吧,卡拉马佐夫。
“说起来我喜欢孩子。现在我家里就有两个小孩子需要我照看,今天他们就耽搁了我好一会儿。自从那次我帮他之后,就不再有人打伊柳沙了,我从此成了他的保护神。我看得出来他有很强自尊心,我对您这么说,可是到了后来他就像我的奴隶一样,只要是我所吩咐的哪怕极其琐事也是一一照办,我的话就象是上帝的旨意,什么都学我的样子。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和我在一起,星期日也如此。在我们中学就嘲笑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如此要好,这其实是种偏见。其实就算我有这种癖好,不也就这样吗?我教他开发其智力——因为我喜欢他,那么请问:我为什么不能培养他呢?卡拉马佐夫,您也跟小家伙们交朋友吧?您也想影响年轻一代,培养帮助他们。我要承认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您的这一性格特征。
“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上吧。我渐渐发现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易动感情的温情主义倾向,而我最恨之入骨的就是把肉麻当有趣的温情主义倾向,您必须明白这点。他的表现很矛盾:他自尊心强,像我的奴隶一样,可又与我顶牛,眼睛里甚至会冒出火星。我发现他非但不同意我的观点,反而会造我的反,所以我就用冷静来回敬他的肉麻。为了锻炼他的精神,他越肉麻,我就愈冷静。我之所以故意这么做是因为这是我信念。我就是要锻炼他性格,想把他造成一个情感平衡的人……我想……不用细说您就会明白的……
“后来我发现,有两三天他的神情很忧伤,又有些垂头丧气,这就并非是否肉麻的问题了,肯定另有重要原因。我想什么样的悲剧发生了?经过仔细反复地盘问,我知道原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和您已故父亲(当时仍然活着)家的仆人斯麦尔加科夫在一起,那个仆人教给这可怜的小傻瓜一种卑劣的恶作剧,而且很愚蠢——把一枚别针嵌在面包的软心里,再把这面包喂给饿极了的杂种的看门狗,再静静地看其后的变化。他们就用那团诱饵扔给了蓬毛狗茹企卡,因为人家不给这狗吃东西,所以它是迎风号叫(我最讨厌听这种号叫,您呢?)茹企卡吞下面包团后就尖叫,奔跑,它不停地叫和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是伊柳沙所描述的。他坦白这件事时很伤心,他哭着抱着我的腿,浑身哆嗦,反复说:‘它一边跑,一边叫,一面跑,一面叫,’——这太刺激他了,我看出他的良心受了责备。
“我觉得不可以小看这件事。为了以前的事我也要教训一下他,当时我耍了个花招,装出从来没有过的愤怒,说:
‘你干了一件多么丑陋的事,你真是个卑鄙的小人,我不会张扬这件事,我会暂时中断与你之间的交往。我会考虑这件事,我会由斯穆罗夫(今天与我一同来,对我忠诚的孩子)告诉你:是继续保持关系,还是一脚将你踢开。’这话大大震动了他,我承认我当时可能是太严厉了,可是没有办法的是我的想法就是这样。过了一天,我让斯穆罗夫对他说我不会跟他说话了,这是两个朋友断绝往来的代用词语。不过我只是要冷落几天,若他想悔改再伸出我的手。这我打好了的主意。
“可是,你不会猜到?他听斯穆罗夫的传话后,就恶狠狠的说:
“你去转告克拉索特金,今后我会把带别针的面包给所有的狗吃!”
“我想,应该治治他的小性子。我对他表示了我的绝对蔑视他,见面我就扭头或冲他冷笑。在那时,他父亲胡子被揪的事件发生了,您记得吗?那件事使他处于一触击发的状态。孩子们看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开始欺负他,又喊着“澡擦子”惹他了。这样他们又进入了交战的状态,因此我只能表示遗憾了,有一次他被打得非常厉害。他进攻所有人,十步之外正好站着我。我发誓说我可不记得笑他,相反的我觉得他很可怜,只要再过几秒钟我就要去保护他了。但是当他的目光突然与我相遇时,我可不知道他产生了何种感觉,他掏出了一把削笔的刀扑向了我,在我的右大腿戮了一刀。我可没有动,我承认有时候自己的胆子很大,卡拉马佐夫,我仅仅是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就似乎用眼神说:
‘难道你就用这样来回报我吗?再捅一刀好吗?我会使你满意。’
“不过他并没有戮下去,他吓坏了,并没有挡住我的眼神,他仍了刀哭着跑了。我当然不会去告诉别人,也命令在场的谁也不准说出去,尤其别让校方知道,就是告诉母亲也只是等伤口好了才说的,更何况伤口不怎么样,仅仅割破了点儿皮。后来我又听说他又咬了您的手指,还向您投石块儿——不过您应该理解当时他的心情!我又干了一件愚蠢的事:在病倒之后我一直没有原谅他,应该说是与他和好,后悔也已经晚了。我没来看,当然也有别的缘故的。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过程……恐怕我干得确实愚蠢……”
“说起来真是遗憾,”阿辽沙心情很激动,“真是可惜我没有早些了解您与他之间关系。否则我就去找您了,请您和我来看他。也不知道你相信吗?即使在病中发烧说胡话时也老是念着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多么地看重您!怎么您一直没能找到那只名叫茹企卡的狗吗?伊柳沙的爸爸与所有的小朋友找遍全城都没能找到。您可能不会相信,他病了之后曾经对他爸爸说了三遍,就当着我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