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山南省金塘市政府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市长饶荣根正在召集所有的市政府领导紧急讨论一个议题:关于金塘化工材料公司申请工业用地,用于新建两家化工厂的报告。
“金塘化工材料集团公司,是刚刚在咱们工商局注册成立的,此前被安河省的企业家秦海先生兼并的金南化工厂、红光玻璃钢厂等几家企业,现在都已经被归并到化工材料集团公司的旗下。秦海先生的全权代表宁默先生向我们提出,希望市政府能够向他们提供1万亩土地,用于建设两家化工厂。同时他还希望我们预留出2万亩土地,用于未来建立一家年产80万吨乙烯的大型企业。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他们提交的申请材料,以及对土地位置的要求。”
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沈传明首先向众位同僚介绍了议题的基本情况。
“这是一件大好事啊!”副市长刘向阳兴奋地说道,“这位秦海先生,前些天我了解了一下,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一位企业家啊。他搞的一种做涂料的机器,卖到了欧美市场上,听说赚了好几个亿,是好几亿美元啊。大家想想看,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还有,他兼并了金南化工厂、红光玻璃钢厂等几家企业之后,这些企业现在都已经恢复生产了,据说利润还不错,解决了咱们市许多下岗失业的问题。
现在秦先生把几家企业整合起来,还要再投资新建另外的化工厂,这对于我们金塘的经济发展,还有职工就业,都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我们应当给予大力的支持。”
另一位副市长陈自强也附和道:“我同意老刘的观点,咱们花那么多精力去搞招商引资,可是能够吸引过来的投资还是非常有限。现在人家把投资送到咱们门上来了,咱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是尽全力给予支持,把能够提供的优惠政策一次性地给足,不能让这尊财神爷跑到别人那里去了。”
“是啊是啊,自从秦先生到金塘之后,几家化工厂的工人都得救了,全市的财政状况也因此得到了好转,这样的财神,咱们可得抓紧了。”其余几位副市长也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饶荣根皱了皱眉头,说道:“招商引资,这是市政府坚定不移的原则,这一点不需要大家再多说了。我们今天召开这样一个市长办公会议,最重要的是要讨论一下,如何能够为化工材料集团公司提供最好的服务,同时,如何能够让化工材料集团公司最好地为金塘的发展服务。”
饶荣根的话说得有些绕口,但在座的都是人精,一下子就听出了饶荣根此言的要点。所谓为化工材料集团公司提供服务,那只是一个幌子,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关键的地方在于后一句,即如果让化工材料集团公司为金塘服务。
要说起来,金塘需要企业帮忙的地方,可实在是太多了。道路要修缮,学校要加固,政府办公楼要装修,市委机关的家属院要建两幢新楼……所有这些归结起来都是一个字:钱。
虽然在秦海兼并了金南化工厂等企业之后,金塘的工业有所起色,但政府的财政收入依然是十分微薄,连给全市的机关、事业单位发工资都紧紧巴巴,更别说搞什么建设项目了。现在有一个据说手头有几亿美元的大财主要在金塘扩大投资,这难道不是一个化缘的好机会吗?
政府里的官员们对于向企业化缘并不陌生,不过,他们一向只是对已经落户在金塘的企业化缘,对于尚未落户的企业,那是万万不敢开口的。想想看,人家还在琢磨着要不要进行投资的时候,你先狮子大开口找人家要钱,还不把投资者给吓跑了?
刘向阳正是这样想的,听完饶荣根的暗示,他咂巴了一下嘴,为难地说道:“市长,这件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吧?”
“老刘,你详细说说,你是什么意思?”饶荣根面无表情地问道。
刘向阳道:“我听说,化工材料集团这边要新建的两家厂子,投资都是在上千万的,加起来就有两三千万,抵得上咱们市一年招商引资的总额了。最重要的是,刚才传明还说,他们未来打算在金塘建设一家年产80万吨的乙烯厂,这个情况我也了解过,一家这样的乙烯厂,总投资可能会达到60亿至80亿。这样大的一个投资商,万一因为咱们……处置不当,一气之下离开了,那咱们可就是金塘的千古罪人了。”
“那老刘你的意思是什么?”陈自强在一旁问道,市长办公会议倒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说话是比较随便的。当然,这也是在不涉及到众人各自利益的前提下,如果讨论的问题涉及到私人利益,自然也就没这么和谐了。
刘向阳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对于这样的投资商,还是要以提供服务为主。其实,一旦他们建设的厂子投产了,上缴的税收也是十分可观的。咱们不能光盯着眼前的利益。”
“老刘,我不赞成你这个说法。”一名叫胡天双的副市长发话了,“建一家工厂,动辄就是一两年的时间,等到能够投产、盈利,只怕三四年都过去了。你没听人说吗,时间就是金钱,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咱们能白白耽误时间吗?”
胡天双的话说出来,会场上一半多的人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许多官员的心里都有一个小账本,他们知道自己的任期是多长,如果在这个任期之间不能有所建树,恐怕就要错过提升的机会了。三四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城市的发展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名急于要进步的官员来说,的确就是漫长得无法忍受的了。
“传明,你说说你的看法吧。”饶荣根把头转向沈传明,说道。沈传明是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也是唯一与秦海打过交道的人,他的意见显然是更为重要的。
沈传明想了想,说道:“化工材料集团的这位总裁秦海,是个20刚出头的小年轻,我和他打过交道。他给我的感觉有两点,第一是态度比较强硬,第二则是比较讲道理。”
“这两点……是不是有点矛盾啊?”陈自强笑着问道。
沈传明摇摇头,道:“一点也不矛盾。我说他比较讲道理,是指他和其他一些投资商不同,他并不会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强迫我们给他提供超出标准的优惠条件,仅凭这一点,我就可以说他是比较讲道理的人了。”
“嗯,这一点的确难得。”饶荣根评论道。
“说他强硬呢,是指他一旦认准什么事情,就会坚定地做下去,即使是面临着某些方面的压力,他也不会改变初衷。”沈传明说道。
“有什么例子吗?”饶荣根问道。
“我曾经和他发生过一些小小的争执。”沈传明说道。接下来,他便把当初因为退休工人工资问题与秦海角力的事情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当然,他不会说出自己是如何屈服于秦海的,而是颇具春秋笔法地说出于吸引投资的需要,自己最终选择了尊重秦海的意见。
沈传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位自诩为少壮派的副市长,一向眼高过顶,哪有什么主动去尊重别人的可能。既然他说自己接受了秦海的意见,显然是遭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而能够给沈传明施加压力的人,也的确符合“强硬”这样一个标签了。
“如果秦海是一个这样的人,那倒是有些不太好办了。”饶荣根有些迟疑了。他原本觉得,秦海既然把金塘当成了重要的基地,那么如果金塘市政府向他提出一些要求,他大概也会出于息事宁人的考虑,予以满足。但听沈传明说来,这位秦海在原则问题上颇为固执,金塘方面如果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没准还真会把这位小祖宗给气跑了。
“沈市长,你刚才说,秦海和你争执的目的,是为了给金南厂的退休工人发退休金?”陈自强问道。
沈传明点点头:“是的,而且据我了解,自从他的人接手了这几家化工厂之后,各厂的退休工人退休金一律都没有再拖欠过,这一点倒是很值得表扬的。”
陈自强点点头,说道:“这就好办了。”
饶荣根眼睛一亮,问道:“自强,你说什么好办了?”
陈自强笑道:“从这件事来看,这个秦海应当是一个非常热心于公益事业的人,否则他有什么必要为了一群退休工人而和沈市长发生冲突呢?说句不好听的,他兼并了金南厂,完全可以不管这些退休工人,别人也是无话可说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保证了各厂退休金的足额发放,这就足见此人热衷公益了。”
“可是这和我们现在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刘向阳有些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
陈自强道:“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可以被突破。既然这个秦海这样热心公益,咱们就给他创造一个做公益的机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