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郑家回来后,李叔孝那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他更加卖力的劳作,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就当李德承夫妇,认为为儿子已全然放弃时。村口那面斑斑驳驳的布告栏上,被贴上了一张红底黑字的告示。
贴告示的人就是李叔孝,而这张告示就好比是现代的婚前保证书。为确保全村的大老粗们能理解,告示的内容被写的极其通俗。
“我李叔孝,爱慕临村郑秀英日久,愿在此做出如下保证:1、不论何时何地,绝不多看其他女孩一眼,或和其他女孩打闹说笑;2、外出工作期间,每周给郑秀英写一封家书,每半月寄回物品一次;3、两人吵架拌嘴时,不论战况如何激烈,保证均由自己最后赔礼道歉。在此向众人公告,望众人监督执行。”
时近正午,这篇前无古人的公告,已成了十里八村人们口中最新鲜的谈资。很多和李郑两家都有来往的人家,些许还知道些内情,再看看李叔孝近些年的转变,都为李郑两家感到高兴。而完全不知内情的外村人,则格外的佩服李叔孝的勇气,人们真担心,郑秀英会挠花了李叔孝的脸。
但事实上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面对这张直白到无以复加的告白书,老郑家并没有任何的反应,郑老太太并没有热络的向左邻右舍表明着自己的心意,也没有点评李家这样的行为是好是坏,她依旧是一脸和煦而亲切的微笑。
老李家则是高兴的很,尤其是李德承,逢人便夸自己儿子,文笔如何流畅,行文如何了得。而作为当事人的李叔孝和郑秀英,则显得出奇的安静。
李叔孝在等待,他在等待郑秀英表态。
终于再连下几场秋雨,暑气渐消的一个午后,郑秀英来到了李家的庄稼地旁边。
“你来啦!”见到郑秀英,李叔孝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心中更是欣喜若狂,但面子上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你去哪里上班?”郑秀英大方的朝他笑了笑。
“不算太远,在本溪煤矿。”
“真挺不错的。”郑秀英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件毛衣,递到了李叔孝手中,“那条围巾可是上好的羊毛,扔了怪可惜的,我又加了一点黑色的线,给你织了一件毛衣。”
尽管有了那张公之于众的告白书,内心深处的伤口想要愈合,总还是会结下刺目的疤痕,李叔孝知道,两人想要回到以前那种无话不说的,亲密关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自此之后,总会有许多村民关心郑秀英收到了多少信,收到了多少礼物,甚至有些不长眼的,还想代为查验一番。
时间很快便到了来年的春天。1949年的春天,东北三省已先于全国其他地区进入稳定的繁荣昌盛。
在斗地主分土地的斗争中,被判为富农的老李家,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土地和所有的房屋,李长明将大多数孩子接到了城里,已多年不做豆腐的李德承又抄起了旧手艺,家里的日子仿佛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时常会有吃不饱饭的情况。
老郑家被划出去了一些地,勤快工作,倒也温饱有余,时常着还能接济接济老李家。
为了让父母的日子能好过些,李叔孝在工厂里拼命的工作,除了本职工作以外,由于他有极好的文笔,还经常向新闻报纸投稿,时常能挣些稿费。
“秀英啊!国家现在百废待兴,我爸妈的生活也不容易,我把我的工钱一分为二,你把钱好好的存着,总是会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不能把钱都给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这已是两人之间的第多少封信了呢,郑秀英数也数不过来。他把这些美妙的文字都装在了一个小箱子里,心里甜的,如同吃了蜜一般。
老李家的情况大不如前了,他如果嫁过去,只有受苦的份儿,村里头擅长说媒的大娘大妈,又活跃了起来,唾沫横飞的告诫他,千万不要和李家小子来往。
郑秀英并不在乎老李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从小不缺吃,不缺穿有文化,她不信,在这新中国还活不下去了。
于是1949年的秋天,李叔孝和郑秀英,成婚了。
对于我而言,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一个日子。没有这对新人的成婚,就不会有我的母亲,那就更加不会有我的存在。
成了婚之后,郑秀英和所有女孩一样,搬到了老李家。她很快便有了身孕她,但为了全家人的生存,李叔孝不得不将新婚妻子托付给母亲照顾,自己则回到煤矿继续工作。
此时的李卜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成了个干枯消瘦的小老太太。成日的只会唉声叹气,就连儿子成婚,儿媳怀孕,也没能让她高兴多少。
都说结婚是女人的一道坎儿,这话用在郑秀英身上,完全合适。
婚后第1个月,婆媳之间便爆发了严重的矛盾。成婚之后,你是不是要和所有男人一样,都选择将自己的工资交给妻子,而在由妻子将其中一部分作为生活费转交给自己的母亲。可是这一点,却完完全全处了李卜氏的逆鳞。
“儿子成婚之前,工资全交给我。现在可好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李卜氏站在堂屋里,扯着嗓门和老公叫嚷着。其实所有的话,都是说给门外的郑秀英听的。
“你给我省省吧,你!”年过半百的李德承始终还没有老糊涂,他重重的磕着烟袋锅子,没好气的吼道“小儿已经结婚了,他的工资就是他们小两口的事,你就不要瞎掺和了,这段时间我磨豆腐打家具,外加写点家书,挣的钱还不够你花吗?媳妇儿刚进门,你居然把钱都惦记到那里去了,这段时间,郑家帮了我们多少?你能有这个住处,可都是郑家老嫂子帮的忙啊,你在这里算计这些东西,丢不丢人!”
李卜氏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对他这样说话,原本就已是一肚子气的他,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烧着了。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我儿子挣的工资怎么能不给我,不论是谁家的姑娘,敢和我抢我儿子,都不是小妖精!”不敢和老公当面对冲的李卜氏,心中暗自骂道。
于是郑秀英接下来的日子自然十分的难过,她不论做什么都是错,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李卜氏似乎动用了她所有的智慧,终日忙碌的李德承竟分毫没有察觉。
一切矛盾爆发是在三个月后。
孕期仍被要求挑水锄地的郑秀英,终于在某天下地途中,不慎流产,晕倒在了半路上。沿途路过的村民将她送了回家,并且积极主动的通知了她的母亲和大哥。
当相处几十年的亲家母哭天抹泪的冲动,家门口时,李卜氏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郑家大嫂连哭带嚎的大闹李家之后,当天便把女儿带回了自己家。自此,直到我母亲20周岁时,我姥姥郑秀英都没有离开过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