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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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爱的代价(十二)

杨海六十岁,可以领退休金了,他终于不用再向别人伸手要钱了。

正式跟宋萍摊牌那天,杨海特意穿戴整齐,剪了头发,雪白的发茬根根直立。他的眼神是宋萍熟悉的,那是他们在工厂初次相遇时的神情,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宋萍,我们到了该说分手的时候了。你今年才28岁,还有机会找个年龄相当的人,开始新的人生。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苦,没有过上你想要的幸福生活。我也很痛苦,为你,也为我自己。”

“我们继续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有没有可能呢?”

“没必要为难彼此,我不是过去的我,你也不是过去的你,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们很清楚,谁都回不去了。”

“孩子怎么办?”

杨海沉默。

从民政局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绿色的本子,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彼此。当初为了得到合法证件,他们费尽心机,付出心血,现在所有的过往一笔勾销,一切都不存在了。哦,不对,留下了一个儿子,这段婚姻唯一的证明。

宋萍去学校看望儿子,给儿子留下零用钱和水果、零食,叮嘱儿子好好学习。

她回去看望母亲,告诉母亲她和杨海离婚了。

母亲并不惊讶,说:“离就离吧,算是结束一段孽缘。杨海跟那个女人已经好了几年,一直瞒着你而已,他的心早就不在你这儿了。”

宋萍回到煤厂,继续买菜、做饭、搞卫生,锅盖蹭了一遍又一遍,地扫了一次再一次。不让自己闲下来,让大脑无暇思索,唯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这段婚姻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心里太别扭了。她拼尽全力,付出一切,如今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宋萍的一脸冰霜当然逃不过刘老板的眼睛。当晚,刘老板来到宋萍房间,再次成为倾听者。

“你需要一段时间平负心情。这事落到谁头上,都够糟心的,但换个角度看,也未必一定是坏事。现在的重点是两个,一、让儿子专心读书,考上好大学。二、你整理好个人情绪,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后半生的路还很长,不能总是这样孤零零的。你是好女人,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刘老板的话让宋萍稍微冷静下来,烦躁的心绪得以缓解。是的,过去那一页该翻过去了。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

煤矿企业陆续下马,各个煤矿纷纷压缩产煤量或干脆停产,刘老板的煤厂也倒闭了。这个男人从宋萍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儿子上了大学,虽不是什么名牌学校,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说起来毕竟好听些。宋萍在心里默念刘老板的好,若是没有刘老板相助,她拿什么供儿子读大学呢?儿子毕业后就去了广东,先在工厂做,后进公司,很快谈了女朋友。儿子工作、生活都安排得不错,宋萍的压力减轻不少。

去针织厂织毛衣,替别人站柜台,到餐馆洗碗,甚至干传销,宋萍一直没让自己闲着。

她曾经认识几个男人,但相处一段时间后,都不了了之。

宋萍对那个中学教师印象不错,男人比自己大十来岁,有稳定收入,人也斯文,父母均去世,有一个女孩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宋萍想这回可以一头扎进去,不再折腾了。但中学教师知道宋萍和杨海的事情以后,不声不响,主动消失了。宋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有料到,那件事情的影响这样久远。

这天,宋萍突然接到王小娴的电话,不知王小娴拐了多少个弯才找到宋萍的。自从初中毕业后,她们就没见过面,但接到过王小娴的一封信。当时王小娴听说宋萍跟杨海好上了,便急急火火写来一封信,信中的一段话犹言在耳:

“宋萍,千万不能跟杨海结婚,论年龄他可以做你的父亲,现在你们爱得昏天黑地,但爱情的火焰能燃烧多久呢?一旦激情过去,你和他还能有共同语言吗?你想过二十年后的情景吗?他已是耄耋老人,而你是三十几岁激情勃发的女子,你们怎么可能弹奏出和谐的乐章?”

当时看到这段文字时,宋萍觉得好笑,心说王小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自己得不到超凡脱俗的爱情,就百般阻挠别人奔向幸福,实在太无聊了,多管闲事嘛。便没有回信,不再答理王小娴。屈指一算,她们已经30几年没有联系了。王小娴和宋萍的父母也是老相识,她们两家称得上世交,她俩不仅仅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王小娴在电话里说,下周日初中同学聚会,她们那么多年没见面了,欢迎她回去跟同学见个面,叙叙旧。王小娴的声音很兴奋,对聚会充满期待,也想见见昔日的好友宋萍。宋萍也表现出应有的热情,问了聚会的地点。放下电话后,宋萍已经拿定主意,聚会是人生得意的同学展示自我的舞台,自己活得灰头土脸的,有必要当众亮出伤疤吗?这类聚会,我永远都不会参加的。

父亲来电说,母亲去世了。宋萍心灵的靠山轰然倒塌,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但对女儿的爱是真诚的,世上最亲的人也离自己而去,宋萍内心的孤独更甚一层。回到家乡,送走母亲,宋萍觉得自己退化成枯黄的败草,精气已被抽光,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她盲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一个个货摊从眼前掠过,卖鞋袜的,卖针头线脑的,卖衣服、裤子的……一路走下去,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悲凉的情绪淹没在讨价还价声中。突然,宋萍站住不动了。

尽管分别多年,但宋萍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杨海。身材不再挺拔,背驼得厉害,头发雪白,脸上有几块指甲盖大的黑斑,蓝布衣裤略显肥大。身边那个女人胖得有些臃肿,黑色裤子,上身穿大花罩衫,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五官纠结,头发染得乌黑。两人并排走着,在菜摊前挑捆菠菜,到水果摊前拿几个橘子,从鞋摊上抓起一双千层底端详了一下,又放下。两个老人几乎没说什么话,继续向前走着,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宋萍的内心敲了一阵大鼓,往事情不自禁在头脑中回放,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心里疼了一会儿。小贩们继续高声喊叫着招徕生意,来来往往的行人拎着大包小裹走向各自的家。

很久没有儿子的消息了,宋萍给儿子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这孩子,不知搞什么鬼,总是不接电话,应该是单位很忙吧。第二天上午,儿子发回信息。

儿子:妈,我已经结婚,孩子即将出生。我很忙,您照顾好自己。

宋萍:儿子,你结了婚,要当爸爸了,妈心里欢喜。给你转10000块钱,给媳妇买个戒指。孩子出生后,我过去帮你们带,你俩安心上班。

儿子:妈,岳母会帮我们带孩子,您不要过来,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宋萍:也行,啥时需要妈帮忙,打个电话,妈立刻过去帮你。

儿子:妈,我们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您别过来了。

宋萍:儿子,您是不是很怕妈到你家里去?

儿子:妈,您非要这么问,我就实话实说。我跟媳妇说,我父母出车祸死了。我不想她和她的家人知道我们家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日子留在我心灵的伤痕太深了。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父母关爱的环境中长大,能够生活在快乐中。我不想你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揭开已经结痂的伤疤,只能让我的心再疼一次。当初你在煤厂上班,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我爸说你不是正经女人,我也不想否认这一点。但你供我吃穿,送我读大学,我永远感激您。

宋萍思绪烦乱,无法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由着自己的双脚胡乱走着。刚刚与母亲死别,现在又要面对儿子的生离。

猛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曙光大桥。昔日那座充满恐怖记忆的大桥就在眼前,今天看来,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水泥桥而已。曙光区已经没有一户人家,所有居民都迁入新楼。道路两旁的杨树依然耸立,树叶在风中发出“哗哗”的颤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