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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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庄子》作品(14)

子贡羞愧失色,闷闷不乐地走了三十里路后才感觉舒服些。他的弟子问:“刚才那是什么人呢?先生为什么见过他以后面容变色,整天不能返回常态呢?”

子贡说:“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天下老师只有孔丘一个圣人呢,不知道还有刚才那样的人。我听老师说过,做事情寻求可行,功业要寻求成就。花费力气少建的功效要多。这是圣人的道。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坚持大道德行才能全备,德行全备的人身体才能完整,身体完整的人精神才能饱满。精神饱满的才是圣人之道。生在世上悠然自在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内心深处德行淳朴!功名私利技巧肯定不会放在他们的心上。像这样的人,不会追求不同于自己的心志,不顺自己心意的事情也不会去做。即使整个天下的人都称赞他,只要是和他符合的,他便会全然不顾;即使整个天下的人都非议他,但与他的德行不合,他也不会接受。天下的称赞和非议,对他都没有增减,这就是全德的人!我只是随风摇摆不定的人。”

到鲁国以后,子贡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孔子。孔子说:“他是研习浑沌道术的人,能守护内心的纯一,心神不分;只修养自己的内心,而不去治理外部的世界。他们是纯净、自然、真朴的,体性持守精神,在世俗之间遨游的人,你怎么能不觉得惊讶呢?而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原文】

谆芒①将东之大壑②,适遇苑风③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

曰:“将之大壑。”

曰:“奚为焉?”

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

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为安;怊乎④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⑤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神人。”

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⑥。”

【注释】

①谆芒:虚构的人物。

②大壑:大海。

③苑风:虚构的人物。

④怊乎:怅然若失的样子。

⑤傥乎:惆怅的样子。

⑥混冥:混合玄同。

【译文】

谆芒向东游玩到了大海,在东海的岸边巧遇苑风。苑风问:“你将要到哪里去呢?”

谆芒说:“要去大海。”

苑风说:“去大海做什么?”

谆芒说:“大海是向它灌注不会满溢,从它里面取水也不会枯竭。因此我想去那里游玩。”

苑风说:“先生难道不关心百姓吗?向您请教圣人之治。”

谆芒说:“圣治?官吏施令不失适宜,选拔贤才而不失他们的才能,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弄明白做自己该做的事,行为和言语就能教化天下,招手举目,四方的百姓没有不拥护的,这就是圣人之治。”

苑风说:“向您请教有德之人。”

谆芒说:“有德之人,安居时没有思念,行动时没有顾虑,对是非丑美不计较。能使四海之内的人都获得利益就喜悦,都获得供给就感到安乐。怅然若失好像婴儿没有了母亲,茫然好像行走时迷失了方向。财物有盈余但是不知道是从哪里来,饮食充足但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这就是有德之人的仪容。”

苑风说:“向您请教神人。”

谆芒说:“最上等的神人乘坐着光芒,不见形迹,这就叫做照彻空旷。推究天命性情发挥性情,和天地同乐而不被外界事物影响,万物都可以恢复真情,这就叫做混合玄同。”

【原文】

门无鬼①与赤张满稽②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③此患也。”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④也,秃而施髢⑤,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⑥,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注释】

①门无鬼:虚构的人物。

②赤张满稽:虚构的人物。

③离:通“罹”;遭受。遭遇。

④药疡:治疗头疮。

⑤髦:毛发。

⑥燋然:憔悴的样子。

【译文】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看到周武王的军队作战,赤张满稽说:“不如虞舜啊!所以才会遭受这种祸患。”

门无鬼说:“因为天下太平虞舜才去治理的?还是天下大乱后才去治理的呢?”

赤张满稽说:“天下能太平大家就满意了,怎么还会需要虞舜呢!虞舜治疗头疮,秃了以后才戴假发,有病以后才去求医。孝子端药给慈父治病,面容憔悴,圣人却认为怎能让自己的父亲生病还以此来羞辱他。在德行最高的年代,是不崇尚贤能的,不使用有才能的人;君王好像高高在上的树枝,百姓好像野鹿一样。行为端正却不知道何为道义,彼此友爱却不知道何为仁爱,真忠却不知道何为忠,得当却不知道何为信,行动是单纯的却互相帮助,却不知道是恩赐。因此行动以后没有痕迹,事迹也没有流传下来。”

【原文】

孝子不谀①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②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③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罪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④,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⑤。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大声⑥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⑦》,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垂钟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⑧之而不推⑨。不推,谁其比忧?厉⑩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注释】

①谀:谄谀,巴结。

②道:谄谀,谄媚。

③合譬饰辞:修饰。

④徒:属于。

⑤灵:通“晓”,明白。

⑥大声:高雅的乐声。

⑦折杨、皇荂:通俗的乐曲。

⑧释:释放。

⑨推:推究。

⑩厉:丑陋,难看。

【译文】

孝子不阿谀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向他的君主谄媚,这是忠臣和孝子的最佳表现。认为父母亲所说的话都是对的,所做的事情都是好的,这是世俗所谓的不肖子;认为君主所说的话都对,所做的事情都好的,这是世俗所谓的不肖臣子。但是不知道这些一定是正确的吗?认为世俗所谓对就是对的,所谓好就是好的,却不把他们称作是谄媚的人。难道世俗比父母更崇敬比君主更尊贵吗?如果有人说自己是个谄媚的人,一定会勃然大怒,如果说自己阿谀巴结别人,也会变脸发怒。终生谄媚人,终生阿谀人,只不过是用华丽的辞藻吸引众人,始终不能认出过错。摆设衣裳,修饰文彩,装扮容貌,献媚世人,却不认为自已是阿谀别人;他就和这些人同类,是非的观点相通,却不认为自己是庸俗的众人,真是愚蠢到了极点。知道自己愚蠢的,还不是最愚蠢的;知道自己迷惑的,不是最迷惑的。最迷惑的人,一生不会觉悟;最愚蠢的人,一生都不能自知。三个人一起行走,有一个人迷惑,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可能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少;如果有两个人迷惑,就会徒劳不能够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多。如今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祈祷有方向的指引,对众人却是无助的,不是很可悲吗?

高雅的音乐不被俗人欣赏,对折杨、皇荂这些通俗的音乐却会使他们欣然地笑。因此,高尚的言论不能被世俗的人听进去,至理名言不会出现,是因为被俗言俗语掩盖了。如果两个入迷惑就不能够到达要去的地方。现在天下人都迷惑了,我虽然有指向,怎么能够到达呢?明明知道不能够到达还要勉强去做,这又是一个迷惑。因此,不如放开它不去推究,不去推究,还能和我一起忧愁呢?丑陋的人半夜里生了个孩子,马上点灯看看,害怕孩子长得像自己。

【原文】

百年之木,破为牺樽①,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樽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桀、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日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日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日五臭②薰鼻,困惾中颡③;四日五味浊口,使口厉爽④;五日趣舍⑤滑心⑥,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鹗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⑦,皮弁⑧鹬冠缙笏绅修⑨以约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缦缴⑩,皖皖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注释】

①牺樽:古代祭祀时用的酒器。

②五臭:膻、薰、香、腥、腐。

③困惾中颡:气味冲逆,从鼻子通到嗓子。

④厉爽:得病。

⑤趣舍:趣,通“取”;即取舍。

⑥滑心:心思迷乱,惑乱。

⑦柴其内:在心中堵塞,扰乱了本性。

⑧皮弁:古代的帽子。

⑨缙笏、绅修:朝服。

⑩纆缴:绳子,绳索。

⑩吭皖:眺望远处。

【译文】

百年的木材,把它打破制成酒器,然后用青和黄两种颜色来装饰,砍去不用的扔在沟里。把酒器和沟里的断木进行比较,美丑就有了差别,但对于本性的失去却是一样的。夏桀、盗跖和曾参、史鱼在行为上好坏是有差别的,但从失去的天性来说是一样的。失去天性的情况有五种:一是五色扰乱了眼睛,使眼睛不明;二是五声扰乱了听力,使耳朵不聪敏;三是五臭熏了嗅觉,气味把鼻腔扰乱了;四是五位混乱了舌头,味觉受到了伤害;五是好恶惑乱了心,使心性产生浮动。这五方面都是生命的祸害。但杨朱、墨翟极力想超出众人自以为有所得,但却不是我们所说的自得。虽有所得反被困,能说是自得吗?那么斑鸠被关到笼子里,也可以算是自得了。而且好恶和声色在心中,冠冕朝服拘束在外,内心塞满了栅栏,身体外面束缚了绳索,在被绳索捆绑中还自认为得意,那么被反绑的罪犯,关在兽栏里的虎豹,都可以称得上是自得了!

天道①

【原文】

天道运而无所积②,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③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日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④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也,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⑤,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⑥,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则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注释】

①天道:自然规律。

②积:积滞,停留。

③昧然:昏昧无知。

④铙:同“扰”,扰乱。

⑤俞俞:也写作“愉愉”,安逸舒适的样子。

⑥南乡:南向。

【译文】

自然规律的运行是没有停留的,因此万物能够生成;帝王统治之道的运行也是不停顿的,因此天下能够归顺:圣明之道的运行也是没有停留的,因此四海之内都能够顺服。明白自然的规律,通晓圣明之道,六合与四时能够通达于帝王的德行,各物自动,万物没有不是静寂自生自长的。圣人清静,并不是因为内心的清静是好的,所以就清静;因为万物都不能够扰乱心境,所以清静。水清静的时候是明亮的能够照见须眉,水平面合于标准,能被高明的工匠取法。水清静的时候是明澈的,更何况是人的精神呢!圣人的内心是静的,能够做天地的镜子,万物的镜子。虚静、恬淡、寂寞和无为,是天地的本原和道德的极致。因此帝王和圣人在境地上休止。心神越发空明,空明就会充实,充实就完备了。虚明就清静,清静而后就有运动,运动就会有所得。清静便无为,无为就任事尽其责,因而能从容自得,从容自得的人,不会处于忧患之中,所以能够长寿。虚静、恬淡、寂寞和无为,是万物的根本。明白这个道理的君主,就可以成为像尧一样的明君:明白这个道理的臣子,就能成为像舜一样的贤臣。凭借这个道理处于上位,就是帝王和天子的常德;凭借这个道理居于下位,就是玄圣素王的原则。凭借这个道理闲游隐居,江海山林的隐士就会服从:凭借这个道理进入朝廷安抚世间,就能成就功名使天下统一。清静能成为圣人,行动则能称王,无为也能被万物尊崇,朴素纯真能够在天下称美。

【原文】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为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天地正;其魄不祟①,其魂②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③天下也。

【注释】

①祟:灾害,祸害。

②魂:精神。

③畜:畜养。

【译文】

明白天地常德的人,就掌握了根本和宗旨,而与自然相符合。因此能够调和均衡天下的事情,与人相合。能与人相合的人,就叫做人乐;与天相合的,就叫做天乐。

庄子说:“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啊!调和万物不能以为义,恩泽惠及万世也不能算作仁,比上古年代更久远也不能算作是老,覆盖托载天地、雕刻万物的形象也不能算作是技巧。这就叫做天乐。因此说:“能体会天乐的,存在的时候就顺应自然,死后能和外物转化融合。寂静的时候和阴气同隐寂,运动的时候跟阳气一起波动。所以能体会天乐的人,不会抱怨天,不会怨恨非议他人,外界事物不会拖累他,鬼神不会责难他。因此说:运动时像天一样运转,寂静的时候像大地一样寂然,内心安定田地可以正位,身体没有灾患,精神不会疲惫,内心安定万物就会顺服。意思是说静寂推及天地,通达万物,这就叫做天乐。天乐,就是用圣人的爱心来养天下。”

【原文】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①虽落②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