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再次走近窗口,拉着他那双肿胀的手说:“冉耕,为师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冉耕哭得说不出话来了,紧紧握住孔子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冉耕终于慢慢松开了手,用力握住窗户上的木棂棂,涕泪交流地说:“老师,您老回城吧!”
孔子踉踉跄跄地走过马车,回头看冉耕。
冉耕因为身体虚弱,悲伤过度,已经晕过去了。两手虽然抓住窗棂棂,头却歪向了一边。
孔子认为他是怕自己伤心,故意不再看他、喊他,站在马车前注视了冉耕好久,才登车回城。
他已经多日没给学生们讲课了。想起孔鲤已经去世,冉耕不久也将离开人间,心情沉重极了。看看自己的白发,更不免有些凄凉之感。他暗自叮咛自己:“必须在有生之年将《春秋》写完。”他拿起第一卷书稿看了一遍,虽觉有点过于言简意赅,但是,转念一想,要把周王朝和诸侯列国上下几百年的大事一一记录下来,也着实是个宏大的工程,便决定简明扼要地写下去。他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刚想动笔,南宫敬叔又来了。
孔子惟恐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吃惊地望着他。
南宫敬叔说:“原壤的母亲病故了,差人来请您前去帮助料理丧事。”
孔子有些为难了,原壤本是他青年时期的朋友,按理讲,应该去帮助他料理丧事。可是,原壤是个极不拘礼节的人,孔子对他十分反感。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前去。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孔子觉得不仅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体力也有些衰退,他不得不拄上拐杖了。
原壤母亲的灵堂就设在堂屋明间,棺材前的帷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庭院中摆放着许多作为冥器用的陶器。孔子一见这般情景,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只见一个穿着孝服的人跳上棺材,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
孔子的头脑猛然一炸,定睛细看,乃是原壤。他只好假装没看见,没听见,检点过治办丧事的程序,走向灵堂,向盛放原壤母亲的棺材深施一礼。
原壤本来以为孔子会向他大发雷霆,不想孔子连理也没理他,倒感到有点无所适从了,从棺材上跳下来,席地而坐,两条腿像八字一样长伸着。
孔子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了,用拐棍敲着他的腿说:“你小时候就不读书,不懂礼节,长大了毫无用处,老了还白吃粮食,真是个害人精!”
原壤并不服气,争辩道:“世上的人各种各样,千差万别,为何非要按一个模式行事呢?”
孔子说:“为人在世,不学礼节,与禽兽何异?你不学礼节倒也罢了,你母亲从小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不孝敬她对吗?她死了,你不仅不伤心落泪,反而跳上她的棺材唱歌,成何体统!”
原壤嬉皮笑脸地说:“我听人说,老丧是喜丧。她老人家八十多岁才死,还不是喜丧吗?”
孔子跺着脚说:“人不可与禽兽同语。对于你这样的不可理喻之徒,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完,再向灵堂深施一礼,转身走出庭院。一出原壤家的大门口,正遇颜回气喘吁吁而来,孔子浑身打了个寒噤,头脑“嗡”的一声响。
且说孔子气哼哼地走出原壤家门,正遇颜回气喘吁吁地来到面前,以为又有不测之事发生,顿时头蒙眼花了。
颜回说:“老师,卫君派使臣来请高柴回卫国做官。”
孔子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问道:“卫国使臣现在何处?”
颜回答道:“在学堂恭候您。”
孔子说:“快带我去看来。”
师徒来到学堂。卫国使臣深施一礼道:“夫子,主公差遣下官来聘请您的弟子高柴重新回卫国做官。”
孔子说:“高柴已被相国任为费邑宰。若要他重返卫国,尚需向主公和相国禀明。”
使臣抱拳道:“烦请夫子在鲁君和相国面前多多美言吧!”
孔子说:“孔丘理当效力。”当即命颜回送卫国使臣到馆舍歇息。他只身一人到相国府对季孙肥说明。
季孙肥说:“夫子门下人才济济,让高柴去卫国做官,夫子再选一个弟子担任费邑宰也就是了。”
孔子说:“既然相国同意让高柴重返卫国做官,我即刻便去馆舍回复卫国使臣。”
季孙肥点头同意。
孔子当即到馆舍向卫国使臣说明。
使臣感激不尽,再三道谢后说道:“望夫子劝说高柴速赴卫国。我先启程回国禀报主公了。”
送走卫国使臣,孔子回到学堂对子路说:“相国答应让高柴重返卫国做官,我明日便到费邑去,一则劝高柴赴卫国,二则实地看看他将费邑治理得如何。”
子路说:“我为老师驾车。”
孔子笑着说:“不不,你也上了年纪,车前马后的跑,腿脚也不灵便了。还是叫颜刻给我驾车吧!”
曾参闻声凑过来说:“老师,弟子我自幼练就了驾马车的技能。明天就让我为您老驾车吧!”
第二天一大早,曾参为孔子赶着马车,一路观赏着景色向费邑奔去。
进了费邑境内,但见丘陵绵延,梯田叠翠,农夫们正在耘锄禾苗。休歇时,或歌唱,或说笑,十分欢快。
黄昏时分,曾参驾车赶至费邑衙署。他勒马停车,刚想去对门人说明,忽听衙内传出高柴的呵斥声:“你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罪证俱在,岂容抵赖!”
孔子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听着。
衙内传出了被告的声音:“大人,人人都说你清正廉明,秉公执法。今日看来,原来你也是个糊涂官!”
衙役们高声喝道:“大胆狂徒,休得胡言!”
高柴平心静气地说:“尔等休要多言,且听他说个明白。”指着跪在堂前的四个人说:“你们若果真有冤枉,请从实讲来!”
一个大汉说道:“我们四人被本邑富户吴信乾雇用,辛辛苦苦为他做了一年的铜器。他赚了大钱,却不付给我们工钱。我们同他辩理,他起初见我们软弱可欺,置之不理,后来我们催紧了,他便诬告我们打家劫舍。”
高柴问:“你这番话可是真的?”
大汉说:“没有半句谎言。”
“你叫什么名字?”
“申诚。”
高柴又问:“你们三人叫什么名字?”
三人依次说:“申实。”“申仁。”“申义。”
高柴说:“名字都很好!原来你们是兄弟了?”
申实说:“回大人,我们是同族的叔伯兄弟。”
高柴问:“申诚的话是真的吗?”
三人异口同声:“句句是真。”
高柴说:“如此说,你们确实冤枉?”
“我们确实冤枉。”
高柴沉思片刻,突然问:“若案件真是你们所为,当如何处置?”
四人毫不犹豫地同声说:“若真是我们所为,该杀该刮,悉听大人发落!”
高柴说:“无论怎样说,今日是要委屈各位了。”
四人一齐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
高柴对衙役说:“让他们热汤热水用过晚饭,暂时押在狱中。”
衙役们答应着把申诚等人押下堂去。
高柴刚想松口气,只听门人报称:“夫子到!”
高柴慌忙出迎,见了孔子,大礼参拜道:“弟子不知老师来敝邑,有失迎迓!”
孔子说:“你有公务在身,又不知我和曾参来此,怎好迎接呢?”
进了衙署,高柴忙问:“未知老师是特地来此督导弟子,还是另有公干?”
孔子说:“卫国国君差使臣来请你重返卫国做官。相国让我来向你说明。”
高柴说:“弟子治理费邑刚刚一年,变化不大。因此,弟子不想离开费邑。”
孔子板起威严的面孔说:“卫君和孔悝都仰慕你的才德,对你寄予莫大的期望,你怎可不去呢!况且相国也同意了。”
高柴说:“老师既有此意,弟子怎敢不惟命是从?只是弟子今日刚遇上一个棘手的案件,需花费三五日时光,查访清楚,结案后,才能离开费邑,赴卫国上任。”
孔子说:“我方才在衙外都听到了。这样的重要案件,是要查办完了才能离开。未知你打算怎么查办?”
高柴说:“吴信乾为富不仁,弟子早有所闻。不料他竟然克扣四个工匠一年的工钱,着实可恶。这件事查访清楚,不会太难。只是连日来有十多户人家连遭抢劫。要查访这件事,恐怕就须多费时日了。”
孔子说:“既然吴信乾咬定这件事是申诚等人所为,那么,这其中一定有些瓜葛。你何不顺藤摸瓜呢!”
“是。”高柴非常自信地说。“弟子明日便去查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次日,高柴微服出门,亲自去查访吴信乾的为人。所到之处,人们尽皆谈虎色变,敢怒而不敢言。他心中有了底儿,回到衙署,命衙役立即将吴信乾抓获归案,准备将这出假戏真做,把案情彻底查清。
吴信乾来到公堂,立而不跪,色厉而内荏地吵嚷道:“大人,你拘捕原告却是为何?”
高柴见他乃是一个无赖,不予理会,命令衙役:“将他押进监牢!”
吴信乾破口大骂:“赃官,那些穷鬼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这样对待我?”
高柴不动声色地说:“但凭你克扣工匠的工钱,诬陷无辜良民这两条,就足以治你重罪了!”
吴信乾嘴哆嗦,腿发软,没有话可说了。
高柴一摆手,衙吏将吴信乾拖了下去。
高柴再到吴信乾周围查访,人们喜笑颜开,纷纷争相讲述吴信乾的罪恶。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说:“吴信乾多年来横行乡里,贪婪成性,敲诈百姓的财物,克扣工匠的工钱。”
高柴问:“那些被克扣的人不会到官府告他吗?”
老人说:“小哥啊,你也许没吃过官司。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古而然哪。这不是,申诚他们兄弟四人为吴信乾干了一年活,非但不给钱,还诬告他打家劫舍。邑宰本来挺清明,谁知他也糊里糊涂地把他们押进了狱中。听说吴信乾也被高大人关进了监狱,真是大快人心!可是申诚他们还没有被放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叫人琢磨不透!”
高柴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地问:“吴信乾既然如此霸道,就没有人敢同他辩理吗?”
一个青年小伙子说:“他上有官府撑腰,下有地痞助势,谁敢同他较量!”
高柴惊奇地问:“你所说的地痞是指……”
小伙子说:“吴信乾为了搜刮民脂民膏,豢养了一群野狗……”
说到这里,小伙子紧紧闭上了嘴。在高柴身边的人一哄而散。
高柴好生奇怪,抬头一看,一个彪形大汉向他气势汹汹地走来,腰扎宽丝带,脚着武士靴,佩带着一柄剑鞘陈旧的宝剑。他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到高柴面前,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聚众闹事!”
高柴强压怒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聚众闹事?”
“这……这……”彪形大汉搔了下头皮。“你一个陌生人,不聚众闹事,为何有这么多人同你说话?”
高柴哈哈大笑道:“清平世界,我也是周天子的黎民,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大汉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高柴气势逼人地说:“想必你也不是正经人。不然,为何这般耀武扬威!”
大汉恼羞成怒,“唰”的一声拔出宝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快说!不说,老子就宰了你!”
高柴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科,也是练过几路拳脚的,怎能惧怕他这张牙舞爪的人。他轻蔑地笑着说:“看来你是横行惯了。今日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大汉欺他身材矮小,手持宝剑向他刺来。
高柴一闪身,跳出老远。
大汉又疯狂地向他刺来。
高柴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一掌,正中大汉手腕,“当啷”一声宝剑落地了。高柴喊道:“来人!”
等候在远处的两个衙役早已赶到,同声说:“小人在!”
高柴说:“将他捆绑结实,带回衙署处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