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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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鸢尾纪:我等不到你了(4)

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说。是极聪明的男子,年少时候就表现得比别人更敏捷更会待人接物。如果我未见过他哭泣,一定觉得这是入世的人,野心勃勃。一个男子如果过早懂得承担责任,那任性的另一面就会隐藏极深,极少有人知道。他哭的时候用纸巾盖住眼睛,肩头抖动,不出一点声音,似乎这件事很羞耻。我在旁边坐着,陪他不说话。伸出手一下下抚摸他右侧手臂。

曾经说过毕业后一起去西藏,曾经说过高考加油去北大大学四年找你蹭饭你记得养我。曾经说过那么些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起。年少时候的诺言,心里知道无法实现。它是自己许给自己的海市蜃楼,虚妄但没有罪过,只是让沙漠中跋涉的我们,看到花好月圆,生生不息。

拍毕业照那天我当着全班同学死死抱住他,无论如何不放手。我把脸埋在他颈弯,他的心跳如此有力。我一直把他当成我自己。少年要走了,以后在我的城市没有他,在他的城市他会忘了我。我好想更早或更晚遇见他,三年太短,怎够我有机会,给他一世安平的幸福。

少年去了浙大,以青春为筹码去到了梦中温婉的城市。十年前或十年后,我未曾对他提起那段日子。就让一切随风吧,年少时候的岁月太丰回忆太美,无论何时,这份感情之重,都不是那三个字可以担得起。

我最大的心愿和满足,就是你一直安好。少年。

我知道你已经把我遗失在河的对岸。黄昏暮色渐渐深浓,田野苍翠。山岗上桃花绽放,稻子即将成熟。我们的村庄温暖芬芳,就这样带着良辰美景,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你的衣角带着涉水而过的潮湿,终于抵达。我看见你彼岸,和我一样,抬起头倾听鸟群飞远的声音。笑容纯真,再无遗憾。

你在出发的时候,记得抚摸我的发丝了吗?我怕你找不到我的气息,找不到我。一整夜我都抱着你,这样当我们相见的时候,即使你已经非常苍老,你也会记得我。我为你穿上渡河的衣服,在最纯净澄澈的三年中,以彼此青春,做引送你渡河。

我们做过的一切都是捕捉的风,手中注定一无所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因为不舍而获得怜悯,所以我放开手。

我的船还没有来。时间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我的眼睛已盲,只能在回忆里凝视你。

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量。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样想念你。

一番挥手告别,不知辗转流落间,下一次重聚,会是蹉跎了的十年、二十年。那首歌这样唱过,她洗过的发像天色将晚,他不羁的脸像心中火焰。短暂的欢乐以为一生绵延,漫长的告别像青春盛宴。良辰美景奈何天。致青春。此去经年。她为人妻母,他娶妻生子,我远走他乡。十年把一切曾经都留在曾经,我知道那样叫作青春的东西,它终究是走了。可我至今仍然相信,那时遇到的你们,是照进生命中的光线。因在相遇之前,离别之后,我都从未见到比你们更优秀的人。那时,我们皆是快马平剑的傲气少年,即使方向模糊也从未失去前进的激情,并在这种横冲直撞中,每个人劈出自己的道路来。

无论是与你们朝夕相处的岁月,还是后来各奔天涯的日子,我都时常回去那个安静角落,为年少轻狂里携手并肩为梦狂奔而感动,而骄傲。

时至今日,我仍在不停地追赶岁月。这样,它竟跑得越发快了。直到一切虚妄,皆化作风。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请把我葬在这阵风里。你知道,有些想念会随我的消失渐渐变成空白,如同永恒。

我仍会告诉你,我的爱。

我等不到你了

王宇昆

这天佑荣和姗姗视频聊天,两人约好了六点半准时开始,佑荣特地下午翘了大课一个人跑去发廊做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头发,一个流水线下来的吹拉染烫,佑荣干枯毛躁的刺头在剪刀下变成了一个活像当时最红的影星李亚鹏的发型。

发廊小伙子又帮佑荣剃了剃胡须,随口奉承句“真和那个什么王鹏,哦哦对是那个李亚鹏一个气质”然后利索地将两百块的钞票塞进抽屉里,佑荣起初有些舍不得,一个下午就坐那看着头发由长变短,由黑变黄,二百块就这么花掉了,不过走出发廊的时候想到今晚就要和姗姗见面了,又觉得这二百花得值。

姗姗最喜欢李亚鹏的《将爱情进行到底》。佑荣记得那时十四岁的姗姗不迷恋那时候在中国红得正旺的韩流组合,唯独喜欢出道不久的李亚鹏。于是佑荣经常跑遍大街小巷去给姗姗买李亚鹏的写真海报,每次买回来送给姗姗之前,佑荣总是会在海报的正反面覆上层透明胶带,起初姗姗不解,佑荣说是怕不小心给海报弄个污点,姗姗该不高兴了。

橱柜里空荡荡,佑荣怎么挑也挑不出件拿得出手的衣服,想当初送给姗姗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就是一件新衣服,那天佑荣凭着记忆给姗姗挑了件尺码恰好合适的连衣裙,拿回家还用熨斗熨了熨,那年姗姗上初中,佑荣高三。佑荣突然想起来姗姗喜欢白色,翻箱倒箧才找出件自己考上大学时母亲送给自己的白色衬衫。

梳洗打扮完毕,佑荣像个等待出嫁的闺女静静地安坐在椅子上,眼前是早已经打开的聊天对话框,双方没有发任何消息,空白的界面让佑荣的眼睛晕眩,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坐着,没有打开网页也没有听歌。

白色是姗姗最喜欢的颜色,亦如屏幕上隐约出现的那张脸,他想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

佑荣毕姗姗大了六岁,因为小的时候患过脑炎,佑荣又晚上了一年学,所以从小到大两人永远横跨着五个年级。佑荣的父母和姗姗的父母起初是大杂院的邻居,后来姗姗她爸做了生意,姗姗初二的时候便将一家人迁到了市里。

“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在一个院子的时候,佑荣经常对姗姗说这句话,姗姗半信半疑地对这个比自己个头高很多的人也有些敬畏。

姗姗出落得清秀,是院子里最伶俐的女孩,佑荣的爸妈经常在饭桌上这样评价姗姗,还时常嘱咐佑荣在和姗姗玩耍的时候一定要让着她。当然佑荣自始至终都把姗姗当作自己的妹妹,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留给姗姗,双方父母看到这景象都很欣慰,姗姗爸妈因此不用担心女儿被院子里别家孩子欺负,佑荣爸妈开心儿子身上的那种成熟和谦让。

分针指到数字六之前,佑荣的心里已经开始打鼓,当对方发来视频邀请的时候,佑荣赶紧拿鼠标点了接受,网络连接后面跟了六个省略号,每一次闪烁都可以恰如其分地映射佑荣此时的忐忑与不安,与其说是紧张,还夹杂着些惶恐。

连接成功,方块区域里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生的头像,女生戴着耳机,冲着话筒。“佑荣,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更瘦了。”清脆的声音掺和着电信号与空气杂音从大洋彼岸传了过来,四年光阴加一万五千米距离全都一股脑地从记忆里喷薄而出,佑荣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变短发了。”佑荣对着话筒说了句。“嗯,是啊,纽约这里真的比咱那好多了,高楼大厦林立,不过这里经常有沙尘暴,天晴的时候空气里干干的,我嫌洗头太麻烦,索性剪了短发,怎么样,是不是清爽干练啊?以前觉得短发都是那些书呆子才留的发型,不过现在时代不变了嘛,什么玩意都流行往前翻,对对,这叫‘复古’。”依然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一打开话匣子总有簌簌不断的话想要告诉对方,此时,佑荣笑了笑。

没变,没变,还是姗姗。佑荣心里这么想着,突然宿舍的门开了,是两个室友,大概是刚打完球,满头大汗,T恤湿了半截,其中一个索性进门就把上衣脱了。

“嘿,佑荣忙啥呢?还戴着耳机,是不是在看那个啊!”两个室友一阵坏笑走到佑荣旁边,一把脱下他的耳机戴到自己的耳朵上,“来让兄弟听听,什么好货!”

“喂喂喂,还给我,我在和我表妹视频!你们怎么不穿衣服,快走开啊!”正当佑荣意识到两个光着膀子的男生突然闯进姗姗的视线当中时,姗姗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伴随着一声尖叫,视频会话突然被姗姗取消了。

虽然后来视频又重新连接上,但显然姗姗已经没有继续交流的兴致,两个人随便聊了些自己最近的生活,就早早说再见了。

那天晚上佑荣喝了点室友的白酒,听着刚才两个家伙一直不停地对自己说刚才和你视频那女孩怎么怎么漂亮,怎么怎么有气质,是不是自己女朋友啊的话,佑荣竟然一拍桌子一口气干了三盅酒。

“对,就是老子女朋友,你们羡慕吧。”已经有些醉的佑荣爬回了床,打了个嗝就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大杂院,当然佑荣在姗姗搬走之后曾经做过无数个这样的梦,梦总是千篇一律,但这软绵的梦境总会让佑荣安定下来。

那天放学的时候,和姗姗约好吃晚饭写完作业就一起出来玩。佑荣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作业随便写了几行字便盼着时钟赶快敲响。家里的老木钟晃了三次,发出三声钝重的声音后,佑荣穿好鞋便跑出家门。

大杂院出门便是幽回曲折的胡同,那时候坊间的孩子们都喜欢玩摸电报,也就是一人闭着眼,剩下的人躲,数完数这个闭眼的人再去找躲着的人。佑荣和姗姗总是跟着胡同里剩下一帮孩子一起玩,孩子们的年龄参差不齐,其中有个年龄最大的男孩,虎头虎脑,坏心眼鬼点子多,平日里总是喜欢捉弄人,和其他孩子动不动发生争吵,打架更是家常便饭。大伙本不希望游戏有他参与,但今天他却硬要加入这个游戏。

猜丁壳,守电报的人是佑荣,剩下的孩子们在佑荣开始倒数后抓紧时间躲了起来。

数到一,黑暗里几盏淡黄的路灯下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佑荣开始寻找躲起来的人。

“抓到你了,啊哈哈。”每当发现躲起来的人都像发现猎物一样欣喜,不到一刻钟,佑荣就抓到了所有躲起来的人,可当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少了那个年龄最大的孩子和姗姗。

“不算数不算数,姗姗你还没找到呢!”起哄声让佑荣有些不安,佑荣拔腿就跑,开始四处找寻姗姗。

这座城市夜间是如此的寂静,黑夜中几许微黄的路灯让胡同显得更幽深。当听到姗姗的喊叫声的时候,佑荣看到胡同深处的姗姗正被一个人束着双手,佑荣拼命地跑向姗姗,他看见姗姗的衣服尤显零乱,那个坏小子用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四处摸索,佑荣捡起路旁一块砖头,狠狠地向那个人的脑袋拍了过去。

突然从梦里醒了过来,脑袋有些酥麻疼痛,佑荣在床上翻了翻身,现在是午夜两点半。

姗姗他们家发财的时候,正赶上佑荣要考大学,大杂院也要拆迁,院里几个钉子户每天都在和拆迁办的迂回开战。眼看着姗姗就要读完初中上高中,于是姗姗他爸就把姗姗一家迁去了市里。

临走的时候,佑荣请姗姗吃了一次麻辣烫,并和姗姗去照了次大头贴。“你多吃些肉,别总想着减肥,你才多大啊。”吃麻辣烫的时候佑荣总是一个劲地把涮好的肉丸子夹给姗姗。“好啦好啦,知道啦,你也多吃,以后见不找我了,就没人和你出来吃了。”姗姗说话俏皮,一口咬着肉丸子,一边冲着佑荣傻笑。佑荣看着姗姗的吃相笑出了声,从小到大虽然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多,但平常自己父母邀请姗姗到家中做客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姗姗这么狼吞虎咽。“喂,你慢点吃,别噎着,反正今天我请客,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点多少!”佑荣此次带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平常省吃俭用,这次总算可以装次大款。“那好再来两盘鱼丸!”对面的姗姗扬起手,打了个响指。第二天,姗姗家就空了,紧接着下午姗姗家住进了新的人家。佑荣掐指算算和姗姗一起长大的年岁,从姗姗出生开始不多不少整好十四年。十四年,少年的下巴长出浓密的棕色胡须,声音变得粗糙坚硬。十四年,少女的身形变得越发饱满柔和,声音变得细腻温暖。“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哦。”佑荣想着这么一句话后再也看不到姗姗那张纯真的笑脸了。

起初因为失去青梅竹马玩伴的低沉让他情绪低迷了几天,高三的课业如冰雹一样阵阵砸在他的后背上,后来渐渐把难过这种情绪抛在脑后,专心埋入学习的深土之中。

在之后,那个绵密的梦就开始无数次伴随着自己,在晚睡前的那杯牛奶之后醇厚的梦境里,每每都是姗姗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却清浅得可知不可及。

填写志愿书那天,爸妈都在劝佑荣选一个外省的好学校,可佑荣偏偏选择了留在市里。

因为,佑荣记得姗姗就在市里上中学。

于是,佑荣把找到姗姗变成了上大学要完成的目标之一,市里没什么好大学,佑荣为了这个可能性为百分之五十的目标降低了未来的清晰度,选择了一个还算凑合的专业,假期里辗转反侧地等待终于等到报到的日子。

他坚信可以找到姗姗,姗姗走的时候留给了自己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她新家的地址,这便成了佑荣找到姗姗的唯一线索。

唯一线索,它牵扯出的是一种莫名的方向感,佑荣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寻找到姗姗。

他告诉自己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很想念姗姗。

“啊,你说的这家人啊半年前就移民去纽约了。这房子都空了好久。”邻居说姗姗一家已经移民去纽约了,握着字条的佑荣只好失望地离开。

满怀期望地寻找,那天下午在找到目的地之前他的步子都是轻松的,可是当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又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胸口一拳似的,步伐沉重,整个身体懒散散的。

回宿舍的半路,下起了雨,佑荣找了电话亭避雨,然后等了很久很久。他的脑袋里全是姗姗,是已经离开自己很久很久的姗姗。“喂!你别总倚老卖老啊,好不好。”那是小的时候一起放学的姗姗。“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来找到我!”那是黑暗中被佑荣从坏蛋手里救出来的姗姗。

“鱼丸很补脑子的,高三就要补脑子。”那是离开之前和自己一起吃麻辣烫的姗姗。

再就是记得那么清楚的声音背后萧瑟模糊的背影,我是多么想要找到你,虽然我知道我们都不再是原来那样无忌的孩子,但是我还是想要找到你,哪怕看看你的样子。

这般迫切想要见到姗姗的感觉撕扯着佑荣,他挣脱不了,他解释不清,他无法回避自己心里所想的。

而后,佑荣每天都会定时来到姗姗家门口,有时候凑巧路过她家的那条街,有时候特意抽空在她家门前驻足,但诸多的有时候还是没能拼凑出见到姗姗这样的巧合。

直到有一天,口渴的佑荣去路边摊买了一瓶冰镇可乐。然后转身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又熟悉又模糊的一个人。

无法相信这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约定。“邓佑荣!”

“姚姗姗!”

当两个人同时喊出对方名字的时候,当两个人准备来个热情的拥抱的时候,卖可乐的大婶喊声“小伙子,找你的钱你都不要啦!”

这日天气晴朗,仿佛一切都是在为这场盛大的相遇做伏笔。“你怎么会在这里?”姗姗带着佑荣向小区里走,邀请佑荣到自己的家中坐坐。“恰巧路过,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大概有两年没见了呢。你现在怎么样啊?”佑荣跟着姗姗进了楼道,声控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楼道里微弱的光芒中,佑荣看到站在自己前方回头看着自己的姗姗变得成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