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不耐烦了,起身吩咐带甲侍卫道,“解开他们父子的脚镣,绳子,看着他们绕场跑到天黑为止!谁敢逃跑给朕格杀勿论!”
又对詹七娘道,“你们都散了,该用饭用饭,该休息休息,吴娘子要罚的两人不必罚了,便由这对父子代劳了!”
胡少伋看了一眼钟氏父子,眼藏怨毒,“陛下,臣乃是刑部尚书,看管刑犯正算本职,臣请求亲自看管着他们跑圈儿。”
皇帝已起身走,头都不回地道,“你是刑部尚书又不是看驴拉磨的!你去传朕的旨意,命李纲以银青光禄大夫的身份速来见朕!”
赵构的嗓音很高,钟相和钟昂互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
女侍卫詹七娘和王妟跟上来,詹七娘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天光还大亮呢,皇帝陛下一句话,跑圈儿便免了,有了替罚的。
王妟问,“陛下真的不罚我们了?那我做什么?”
皇帝看着她,很有些欣赏的意思,点着头对她道,“你还不错,嘴够严实,去喝绿豆汤吧,午后该做什么,你去问吴娘子。”
两个女子兴奋地道,“奴婢谢过陛下!”
赵构回了宫,坐在阴凉的大殿里喘了口气儿,吴芍药午睡才起来,她看看赵构的脸,关心的问道,“陛下你去哪里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朕去看被你罚的两个人了。”
吴芍药后悔道,“呀!臣妾忘了,这么热的天!她二人注定还在跑吧?”
皇帝淡然地道,“你去看看吧。”
吴芍药赶紧跑出去,赵构悄悄站在殿口看着她。想来她的目力不错,人一到南门下便站住了,手搭着凉棚往南边看,赵构暗暗发笑。
不一会儿,吴芍药脸白白的返身回来,“陛下,有件蹊跷事!”
赵构一本正经地问道,“何事啊娘子。”
吴芍药道,“才一中午的功夫,挨罚的两个人都脱相了,臣妾一点她们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腰也粗了衣裳也换了,有一个好像还长了胡子!”
赵构哈哈大笑,将实情告诉吴芍药。
吴芍药回过味儿来,“我说呢!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父子?这算是谋反的,依我朝祖宗之法必不能轻饶了他们,怎么反倒叫他们跑起圈子来了。”
“娘子,什么都依祖宗之法的话,我大宋此时应该拓疆万里,四夷来朝才对,但实情又如何了呢?半壁江山落入敌手,治下的臣民也不安份,是该改一改的时候了!”
“陛下,我朝已有一百七十年的绵长国祚,祖宗之法必然有其道理,臣妾并非执意阻止陛下用谁不用谁,唯望陛下步步谨慎。”
“朕知道,一会儿银青光禄大夫李纲要来商议国事,娘子你可以去忙你的。”
“陛下!”吴芍药大吃一惊,想说什么又止住,似乎在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话算不算干预国事。
皇帝和颜悦色说道,“娘子有话自管说出来,你我不该见外。”
吴娘子很感激,想了想道,“陛下依你看,参知政事范觉民,此人如何?”
赵构道,“范觉民年仅三十,便身居右相,其见识和能力自然很不错。”
吴芍药说,“但连范觉民都说李纲名实难副,眼中无主上,不可以为相!”
不得不说吴芍药这话触动了赵构,别人谁都可能有二心,唯独吴芍药没有。
她罕见地针对李纲说出这番话来,也绝不会是因为私怨,把范觉民搬出来也更具说服力,因为赵构对范觉民印象不错。
范觉民祖籍襄阳,聪敏又任学,头脑清楚,建炎元年极力反对李纲出任相职的人中便有他一份。
赵构问,“怎么,娘子你也反对李纲复出?”
吴芍药道,“陛下执意要用的人,奴家怎么会反对,只是提醒一下陛下而已。”
赵构放了心,心中涌出一股感激之意,说道,“娘子你放心好了,你的话朕会再想一想,但朕已传命叫李纲速来见朕,而且又是当着钟相父子说出来的,总须见一见他吧?”
门外有内侍通禀,“陛下,刑部胡尚书回奏,李纲拒不接受银青光禄大夫,托病不见人,还说请陛下另请高明。”
赵构一个愣神,此人果然够倔,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成熟。
皇帝有命相召,傻瓜都知道这是机会来了,而且见你之前先抛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砸过去,要是一般人谁不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可他倒好!
赵构也倔,让一个下臣挫了面子没有勃然大怒,反倒还泰然地笑了笑,吩咐道,“去告诉胡少伋,朕今天就想见到李纲,他不是有病动不了么,让胡少伋把他抬过来见朕!”
内侍下去后,皇帝才有些气呼呼的,心说也好,看来众口一词也不是没道理,李纲要真不识抬举,见一见也就算了。
申时,李纲到了。
赵构罕见地步出大殿去迎,看到刑部尚书胡少伋汗流浃背,亲自手扶着担架赶过来。
赵构大吃一惊,原以为李纲只是以生病为借口不接圣命,谁知真是抬来的。
李纲脸色蜡黄,皮包着骨头,光线再暗一点的话看上去就像个……
胡少伋先有些不大好意思,“陛下,微臣幸不辱使命。”
赵构知道胡少伋的意思,这老爷子估计一见李纲重病,巴不得李纲来不了,他回话时再加上点佐料,皇帝若是一怒,李纲复出的事也就黄了。
那么胡少伋此刻的尽心尽意,便有些弥补的意思了。
赵构吩咐道,“胡爱卿很辛苦,请胡爱卿去御厨房,赐绿豆汤一碗,以为卿解解暑气。”
有宫女上前,领着受宠若惊的胡尚书下去了。
赵构这才凝睛细看李纲,发现他正努力欠身,要朝皇帝见礼,于是连忙制止。
李纲道,“陛下见召,臣来晚了!”
完全不是胡少伋回奏的那样,还“拒不接受银青光禄大夫,托病不见人,请陛下另请高明。”三句话里已有两句不实诚。
妈的,这碗绿豆汤朕给着都冤枉了!
皇帝先不说话,连忙叫人将担架——其实也就是李纲的病床,离近了一股药味——先抬入大殿,然后才关切地问,“爱卿何至于此!”
李纲道,“臣是常州人,可能不大适于居住在万安军①,在那里瘴疠还是比较多的,幸而陛下只让微臣去万安军数月,便赦回了微臣,不然微臣还怕见不到陛下了!”
赵构暗道,朕是建炎二年十一月贬你去的,而你却直直拖了一年才动身。
不过此刻他已无暇计较这些,先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张烛跑步来给李相爷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