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百见趁黄素贞上厕所的时候披着暮色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长叹一声。
想来她找不到自己的话应该就只能在家里和地下车库徘徊，又是个妖，性命无虞。
百见没有父母，他是一个人生活；可他又是一个学生，收入来源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他的事情，黄素贞几乎一点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甚至都不了解他的过往。
客都来夜宵饭店。
百见紧赶慢赶一路狂奔，总算是受命于危难之际扶大厦于将倾，刚进店就被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娘宛如落水之人捞住稻草般充满着希望。
“哎，小见，你可算是来啦，今天忙得要死，你赶紧去二号桌给客人点下菜。我现在还得去看高压锅里的菜好了没……”
百见应了一声笑着围上绿格子围裙：“今天也是生意兴隆啊。”
这是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饭店，老板和老板娘以前是个在路边拉货摆摊的个体经营户，结果因为城市规划，禁止路边摊的存在之后，就用所有积蓄租下了这条街尾的三家店面，做起了饭店生意。
虽然对这个设定有些不满，但饭店以前的口碑是很不错的，所以就算是人流量不大的街尾，也依然有回头客坚持选择，客人络绎不绝；再加上这条路通往山里的工业园区，每天在九点到十二点时，下班的职员就会慢悠悠地走进店里用餐。
饭店的定位也很明白，是专门做晚饭夜宵的饭馆，每天从下午四点一直经营到凌晨两点，百见选择在这里打工也是因为能不耽误自己的上学时间。
人多又忙，百见在这里干活一个月工资不算太少，包吃包住，总算不至于饿死，不过。
除了烧菜不是自己以外其他的活基本上都是我在包啊！
点菜端菜收餐盘，倒水打饭再洗碗，老板娘负责结账与应付些不好对付的客人，老板同时是厨师，在热得要命的后厨里和其他招来的厨师一起摩肩接踵挥汗如雨。
然后时不时吼一嗓子：“菜好喽，快来端菜！”
百见微笑着走到二号桌旁边，这些工作在大堂里，冬夏都有空调，所以也算不上难做。二号桌坐着一男一女，面相看着很年轻。
男孩看起来对女孩不错，把菜单转向女孩那边，温柔地说你来点吧我随便吃点东西就好。
百见很喜欢观察这些客人的行为和语言，他能从里面发现很多东西，如果有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客人，百见也会在打饭的时候把热过的剩饭端给他。
反正他也吃不出来。
客人来了一茬走了一茬，百见忙了又忙忙了又忙，给他工资不是让他在空调房里坐着享受的，他微笑着面对每一位顾客，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累，但是充实。
送走了七点前最后一桌客人的时候，百见默默地收起盘子。
七点到九点这两个小时是最佳用餐时间，也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藏在它前面不多的休息时间是唯一的机会，赶紧收掉之后可以多坐一会儿。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百见一眼，径直走到饮料柜前，熟练地打开冰柜取了一瓶红茶拧开瓶盖喝起来，毫无正形地瘫在收银台里面的软椅上腆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百见微微皱着眉头，但还是不动声色。
人来人往的饭馆里什么人没有？上到公司精英下到市井小民，难看的好看的都过在百见的眼里。人在吃饭的时候防备心最弱，也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德与性格。
可他光明正大坐在收银台里的行为没有引起刚刚走出来的老板娘的不悦。如果是平常的客人心里都有个数，这样重要的地方是要敬而远之的，也是这样普通饭馆的忌讳，因为收来的钱都放在收银台里。
可他不用管那些东西。
“妈，我在外面交了几个朋友，总得拿点东西去笼络笼络关系是吧，嘿嘿……”他兴奋地搓着手，目光热切地望向他的老板娘母亲。
除了要钱之外百见就没见过他这样看他的母亲过。
他是老板的儿子，自然不用管什么忌讳和道理。
“哲哲，你不能一直向家里要钱啊。”老板娘憔悴着开口，语重心长道，“那些朋友能少交点就少交点，你一直去请客吃饭，他们有请过你吗……”
“怎么没有，哪里没有！”他不耐烦地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不运动而鼓起的肚子。
“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现在我请他们吃饭，到以后他们就会给我帮忙，这是个长期的投资，是肯定能赚到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家里每天挣那么多钱，还有帮工，你发得起他们的工资就不能给我点钱？我要得又不多，而且都是正事儿，三四百块钱的，你们天天几千几千的挣，这点算什么？”
老板娘注视着他的儿子，慢慢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钱柜的门。
百见走了过来。
他经过收银台时并没有停下，手上抱着一摞盘子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打算去做什么。
人家的家事少掺合得好，自古以来就有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说法，他一个外人一没义务二没本事的，最多也就是默默离开不去打扰他们。
百见看小说，也看动漫；那里面总有人愿意打抱不平地去插手人家的事情。
可现实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别人的瓦上之霜，不牵扯到自己，就不会有人去仗义执言。
我们自己的身边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烦心事，都去管，太累。
等到百见出来以后，儿子已经走了，老板娘坐在收银台里悄悄用纸巾抹着眼泪。
百见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不敢去说。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人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心中的难受仍然不可避免。
因为知道很多，所以不去评价。
老板和老板娘最早是在外地开的小饭店，儿子就交给他的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后来孩子要上小学需要父母在本地的证明，所以他们才到东吴镇里开起了饭摊，开了十几年，劳累了十几年，这才有了今天的家业。
因为没日没夜地忙，夜宵摊的工作又昼夜颠倒，儿子的学习他们基本上没有管过，犯了错误不问缘由，叫过来关上门就是打。
不讲道理，不分青白，也不说该怎么做，就只是逼问着错了没错了没，然后举棍便打。
最狠的一次是儿子小学时偷偷从家里拿钱，原因是他在班里夸下海口说自己能为别人捐两百块钱。
那次打得他手背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只能保持着握拳的姿势，足足一周。
他们的家里，父子之间的沟通不用语言，不用行为；父亲从来没有安慰过他哪怕一次，他们的关系全靠最开始的木棍到后来的铁棍维持。
直到有一天，儿子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在父亲打他之前把那个在他印象中不可摧毁的巨人推倒，撞在墙上，头上磕了一个窟窿，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的时候，他才真正长大了。
他从他的父亲那里懂得了力量的好处，他的父亲也从力量的使用者成为了力量的受害者，凡逼迫之人终将灭亡于逼迫。
没有沟通，没有亲情。如果一个孩子的孩童时期活在血与泪中，生活里充满着怒吼与痛骂，那么，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懦弱、卑怯、胆小、封闭内心；暴力、虚荣、自傲、外强中干？
老板是个沉默的男人，客人都指指点点说他那样一个厚道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定是小时候太惯着他了，长大以后才这么不孝敬爹妈。
能量在不断流动，时间也就随之变化；其实什么都没变，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施暴者与被欺凌者同样存在；亲情隔阂也没有缩小；时间所带来的，不过是把位置调换了一下，其实，什么都没变。
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今天有一桌客人一直在聊天打牌，直到很晚；老板给了他今天的工钱，因为还是学生，所以百见日结工资的要求得到了老板的同意。
今天老板多给了他一天的工钱，说是让他忙到这么晚耽误了休息时间，以后在上学期间就早点回去，别落下了学业。
百见走在路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瓶盖大小的椭圆形绿色石头，爱不释手。
这是他在扫地的时候发现的东西，像是宝石，又像是玉，可它真的很漂亮，让百见爱不释手。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好在今天是星期六，两天不用上学，嗯。
“去哪里了？是不是出去找女人了，啊！”黄素贞指着百见鼻子大骂。然后百见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跪在地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那些坏东西，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脏东西！恶心！”
黄素贞气得浑身发抖，两座喜马拉雅微微震颤，百见心想您下次能不能把衣服穿严实了再出来你不知道我这个角度能看得到很奇怪的地方么！
再说了我哪有钱去找女人，再怎么说也得先把温饱搞定，饿着肚子做那事我是干不来的。
……还有，为什么我要跪着啊！这不是我的地盘么！她一个外人搞得跟我女朋友似的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你要是敢起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怜的百见浑身抖了一下，终究是没敢站起来。
“那个……素贞姐啊，你饿不饿？”百见试探着问。
“不许岔开话题！”
“咕噜噜……”黄素贞倒没什么表示，可她的肚子还是蛮诚实的。
原来就是饿了没饭吃生的气嘛，一早上起来就空腹对吃货而言总归是有些扛不住的。
“那我先去给您做饭成不？”
黄素贞好像有些动摇，百见趁热打铁。
“做完饭我还来这里跪总行了吧！”
她终于松了嘴，为了不让百见看出她的吃货本质转过身去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行吧，就按你说的办……多做点饭……”
好嘛我真的差点就信了你不是吃货！
等他满怀信心地进了厨房才发现自己似乎高兴的太早了。
米……米怎么没了……
百见傻眼看着前两天满满的五十斤装大米现在只剩一个空口袋。
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五十斤的米啊！
白花花的饭啊！
光是五十斤水都得喝上一阵吧！
她其实是老鼠精吧魂淡！
束手无策的百见只能出去买早饭，考虑到黄素贞的食量干脆花了一百买了五十个大肉包带回去，自己顺路啃了根玉米棒子也就完事儿了。
百见第一次见到那么恐怖的吃相。
包子往嘴里一扔，喉头一滚，一个三寸的大肉包就没了；双手左右开弓，包子一个个行云流水般顺畅地消失在她口中，不到两分钟一大袋包子就只剩袋子还在了。
可她那眼神怎么看着像连袋子都不肯放过啊！
百见咽下一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道：“那个……素贞姐啊……你……你吃饱了……吗？”
“没有啊。”
果然是意料之内的回答呢。
你特么上辈子饿死鬼转世的吧！
百见哀叹一声想着这年头光是养只妖都能穷死自己，要是再来一只那还不把自己啃了？等等等等老天爷我只是说说的你可千万别再送一只过来……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百见吓得一蹦三尺高，风风火火地趴上猫眼观察。
外面是一个快递小哥，他抱着一个快递在敲门。
自己什么时候买的东西？
有吗？
百见猛然间想起有歹徒伪装成快递员的样子打家劫舍，心想这特么不能开门啊万一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自己的小命岂不是就挂在这里了？
更何况里面还有只白痴蛇妖，以她那身材等歹徒被抓了以后估计还要多一条强奸罪……可……妖能受法律保护么？
悬。
“我没买什么东西啊，哪里来的快递？”百见故作镇定道。
快递小哥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看，一脸疑惑道：“您是电话1XX开头的百先生吗？”
“是的。”
“噢，这件快递是您在六月XX号下的单，由于这个商家就在本地，所以今天货就到了，这个……不是您购买的吗？”
六月XX号……不就是昨天吗！
百见扭头冲卧室喊道：“素贞，你用我手机买东西了吗？”
“买东西？我想想……喔，好像有个什么说是又白又软还很好吃的东西，吹气就能一直吃，然后就点了一下。”
吹气就能一直吃的又白又软的东西？那是啥？
没办法，总不能让快递小哥等在外面，百见拉开门，快递员明显有些因眼前收货人的年轻而震惊，语气都有些不对劲。
“额，这个真的是您买的吗？不是家里的大人订购然后让小朋友你出来拿的？”
小朋友……
好吧，虽然自己留了两年级现在才初二可自己十六了啊都！算算虚岁就成年了好喂！这个小朋友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嗯。”百见应了一声，“我姐买的。”
“噢，原来是这样。”快递小哥好像懂了，把包裹递给百见转身离去。
等到他坐上电瓶车就瞬间不淡定了。
哪有女生用那种东西的！那小孩小小年纪不学好骗人就算了还买……咳咳，算了算了以后还是找别人给这小色鬼送快递吧我是应付不过来的……
快递小哥走了，百见疯了。
他掏出那个硅胶人偶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就是你说的又白又软吹气就能吃的东西？前几个我不否定可这东西真的能吃么！我说那个快递员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换谁都是那样啊！”
她竟然买了充气玩偶！
百见想喷出一口逆血啐她一脸，怎奈自己没那个本事只得作罢。
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又是好几百块下去啊！你让老子怎么过日子！还能靠你不成！
“吃得多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人不晓得做事先思考一下吗！难怪妖现在都找不到了，妖都是你这个智商不灭绝才怪！一点远见都没有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白痴似的，你有什么用！”百见气急败坏，他的愤怒在一时间冲昏了理智
“滚！”
他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