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剑能伤害魔物却伤不到凡人,在印长明挥剑又一连劈中数人但没能危及他们生命后,一些狂信徒们也发现了那把豪华且看似锋利的“危险武器”的弊端。
知道除魔剑无法对凡人造成实质伤害后,他们脸上的“愿为神明万死不辞”的表情不变,但明显多出了一点儿嚣张与放肆,面对除魔剑的攻击也不再躲避,有人甚至敢以身挡剑、为后面的同伴制造重创敌人的机会。
至于剑身上所缠绕着的火焰,认为那点火只需就地一滚即可扑灭的狂信徒们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
他们嘲笑着仙门修士的自傲和笨拙,以为面前的这个人缺乏常识,把除魔剑当成了普通的剑来使用。
“仙人”在人群的围剿下挂了彩,一时间站不稳而踉跄退后——得意洋洋的人们一昧往前涌去,他们并没有发觉,似乎处于下风的印长明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作为清虚宗掌门麾下首席弟子的印长明怎可能不知道除魔剑的奇特之处?
似乎计谋已经得逞,印长明一把甩开了抓着他不放而妄图制住他的那名教徒,又单脚蹬地纵身跃起、倒立于岩石洞壁上。
底下的人们茫然地抬起头,只看见头顶上的“异党”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中红光乍现,随即变成了一团火球被印长明投去了人群中央。
“——,——!”
惨叫声瞬间从火球落地处响起,狂信徒们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声源,却见先前被印长明甩开的那人就好似内腔着了火,他两眼向外凸起还翻出了焦黑色,双手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面色也变得通红。
然后他猛地扑倒在地上,俨然已没了气息,手脚却还在不断地抽搐。
这时候再愚笨不堪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他用毒!”一个教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人们立即四散开来,唯恐这“毒”具有扩散和传播性。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从第一个人倒下的地方开始,无色无形的毒素迅速弥漫至总坛各处,有人狼狈不堪地想逃出总坛,觉得仙门弟子会顾及总坛外的“人质”——可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们就像过去盲信清虚宗弟子的品德一样,完全忘记了这些赤红的火是由嗜血的长生灯变化而来,也被那柄华丽的除魔剑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想过闯进邪/教总坛却不为救人的修士是怎样的人。
身着火焰铠甲的印长明从岩壁上轻松跳下,身后不管是该死还是不该死的人无一不手脚痉挛地倒下了,逃出总坛的人同样不能幸免,他们倒在地上,焦黑的尸体摆出了一副拼命向外爬去的模样。
远处的石牢中传来了哭喊与尖叫声,印长明伸出手,让身上火焰重新变回赤魄长明、隔绝了无辜的人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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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信徒们身后的总坛上堆放着百年前坍塌的孤峰山石,教徒们认为山石中附有山神的灵识,他们在石头底下画了意义不明的符咒,那是用来令“山神”复活的咒术,据说这门咒术记录于在邪/教徒手中流传了百年的那些书册中,虽然那些书是“山神脚”尚还存在时、狂信徒从路过的仙人修士们手中夺得的。
教徒们曾经全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当然,现在也是,信一个假神并不能让这些没有仙缘的普通人学会掌握灵力的方法,假如他们修习仙术的话,也不会再迷信一个假神。
所以他们没有灵力,而没有灵力,意味着再如何高级又神秘莫测的符咒也只是一块图样,除了装饰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复活阵四角还各放了一个血祭祭品,由于假神的复活需要活祭,这些祭品本来只是昏迷,现在却由于赤魄长明的腐蚀已成为了焦尸。
印长明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些焦黑的躯体一般,他一脚踩碎了一具尸体的头,神情淡漠地走至那堆乱石旁。
“看来他们偷了不少东西。”他提起了手中的除魔剑,剑身对准了无法动弹的山石,用一种嘲弄的语气似与空气对话道,“过去是为了迎接你,而今是为了复活你。”
“不过你本来就没死,啊,是想借助阵图打造合适的肉/身么?”
他猛然将剑刺入了山石之中!
除魔剑对付魔物时削铁如泥,堆放在复活阵上的乱石被一劈为二又接连被击得粉碎,刹那间,一道黑光从石头里窜了出来,想要继续往上飞却被印长明拽了下来,砸在地上化为点点光芒就要消散。
印长明眼中映着光,嘴角不由向上扬起:“你的信徒们想不到吧?原来山神脚信了数百年的山神只是一道执念罢了。”
“你是对世间有多不舍呢,几百年的时光都不足以让你清醒么?”
黑光在他手中扭动着试图竭力摆脱困境,但这种做法仅是在加快它消失的速度。
“为什么!”它的声音嘶哑,“我如他们所愿,为了他们与同类为敌,耗尽修为赐予他们庇佑!”它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就和先前那些妄想逃出总坛保住性命、可始终难逃一死的人一样,质问着眼前的生灵,“为什么不承认我?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一个称号!”
“清源山的山神已经死去,况且,这个世界上,一个创世神就足够了。”
印长明没等黑光把话说完,他抬起了另一只手中的长生灯,赤魄长明中涌现出的赤红光芒蓦地吞噬掉了那道黑光——连同它坚持了上百年的执念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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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脚的“神”,是一个埋葬在孤峰之下的修士临死前余留的执念。他在生前为了守护尊敬他、跟随他的那方平民百姓呕心沥血,他被得到他护佑的人们视作来自上界的“神明”。
为了确保追随者们安全无恙,他不再远游历练,放弃了更好的得道成仙的机会,受困于人们的信仰之中。
最后弱小的他被魔物击败,已经满足了杀戮快/感的魔物放过了他,被魔物所害而死去的人们却变成了怨魂和邪灵,无时无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埋怨责怪着没能拯救信徒的“神”。
他被怨灵推下清源崖后又活埋在乱石之下,他的不甘和愧疚变成了没有神智的执念,终日徘徊在葬身地四周,又掠夺了怨灵的灵力作自身的补充。
后来多年过去,乱石成为了清源崖旁立起的一座孤峰,住在孤峰下饱受妖怪祸害的人意外地听见了他的声音,又一次将他当作了“神明”,人们请求神明的庇护,他留下的那丝执念重复起生前的所作所为,回应了人们的请愿。
在人们日复一日的祈祷和感谢下,执念获得了思考的能力,他开始想念起当初为人时的日子。
不知何时有人开始拿活人血祭,他从鲜血中得到了无上的好处,这让他沉迷,进行活祭的人说这是神明应得的,神保护了他们,他们也需要祭拜神明。
山神脚的信徒们为他们的神打造了祭坛,建立了地下的神殿,向外传播信仰,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这个“神”。他在受人瞻仰崇敬的沾沾自喜中对那等不认可他的人产生了不满,于是山神脚疯狂了,他们被戴上了“邪/教”的帽子,最后引来了半神的怒火。
“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印长明瞟了眼在长生灯中嘶吼的执念。
生前是弱小的人,死后也只能成为弱小的妖怪罢。
“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的执念了。”说话者的嘴角仍挂着笑容,“固执、愚蠢,就比如刚刚死去的那些罪人,他们以为自身全心全意地侍奉着神明,可惜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们。”
赤魄长明中的黑色光点闻言颤栗着、哀嚎着,慢慢融入了红光中消失不见。
印长明撩起长长的衣袖,将长生灯放回了那扣在他手腕上的翠绿手镯中。芥子镯上泛出了红光,旋即恢复如常。
他转身欲原路返回,脚步却一顿。
他看见来时的路上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人,青年人正举起一只焦黑的手,还对他挥了挥。
“施先生,”印长明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至对方手腕上的铁链,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声音里藏有一丝不易发觉的难以置信:“你怎么还活着?”
“能让我每日苟活的故事已经讲完啦。”青年人咧嘴笑着回答道,举着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尽管你没用正确的方式了结执念,但假神还是被除去了,我自由了,不是么?”
“……”
印长明只能用沉默来应付施先生的话,他的确不知如何对付那些只能感化的妖怪,因为他无法与妖怪“共情”,不能理解那些执念的意义所在。
若不是山神脚的人为了早日夺得赤魄长明中蕴藏的“永生”力量而把长生灯分给了村民、让他轻而易举地拿回了长生灯、长生灯先前又有足够的鲜血浇铸,他压根无法击败假神的执念。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想起“说不定面前人目睹了全程”、真实实力被人拆穿让他既愤怒又羞愧,良久才闷声问道:“施先生你……你真的是人类么?”
“是啊。”施先生摊开已变得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中过毒的手,轻快地回答,“是和你一样特殊的人啊……哎,放下你手中的剑、我可不是妖怪啊!哎!”
印长明嘴角一抽:“只是暂时用不到它,把它放起来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那样就好。”施先生假惺惺地吁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来到印长明身边,又叹气道,“你可真是个恶劣的仙人哟,谢仙村可怜的村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又没事。”印长明收起了除魔剑,漫不经心地对施先生的话提出了异议,“赤魄长明的火焰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混杂着毒气的灵力又伤不到凡人。”
“是么?”施先生耸了耸肩,“我们去看看?”
印长明冷哼一声:“我可没那份闲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穿过了漆黑的通道,在施先生再次提议救人又惨遭拒绝后,他们慢吞吞地朝通往地面的石阶走去,想着把地底的事透露给外面的李长歌,让从不缺正义感的李长歌下来救这些村民。
接着,在返回地上祭坛的通道处,正面遇上了一个人。
手持在黑暗中亦能闪着光芒的素白长剑的、脸上戴着遮挡了半脸的白玉面具的、“假面”。